第27章 世事难料(1)

     
     
     
     　　而在成都，即便回到家中，刚一入室的感觉，甚至会比屋外还觉得透心凉。睡觉的时候，被窝里要么放个热水袋，要么一晚上都凉飕飕的缓不过劲儿。而早上醒来，除了紧裹着身子的被盖里有那么丁点儿热气之外，整个屋子都被冷风肆虐。所以起床的动作麻不麻利，很考验一个人的毅力。看来这里慢腾腾的生活节奏，跟气候不无关系。而寒湿之地，易患风湿、长冻疮，所以人们得吃辛辣的食物，袪湿御寒。久而久之，自然便成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了。不过，阴沉沉的天气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人们的皮肤都生得白白嫩嫩，特别是这里的女人，和嫩葱一样，透着一股子灵气。
     
     　　以上，就是从北方来的南下干部们感触最深的。不过，等他们适应了成都的生活后，立刻就会喜欢上这里的风光饮食，再回到北方，反而有些不惯了。
     
     　　1950年2月，马上要过农历新年了。随野战军而来的南下干部们正想体验一下成都的春节，看看跟老家有什么不同。但今年，这里过节的气氛，却总有那么一点儿异样，人们似乎在担心着什么。市民们也都知道共产党政府是无神论者，是不讲迷信的，所以很多旧年送神的习俗，都没敢再搞。
     
     　　早先，成都的大富人家为显示富足，每到岁末都要请人来舞狮、耍龙灯，今年也都收敛了。搞笑的是，一些大户人家还故意换上旧衣服、旧袍子，喝稀饭、吃咸菜，表示自己属于无产阶级。然后，街上又有传闻说，有个穿长衫的人前些天上街坐黄包车，被解放军战士训斥了一顿，说这是压迫劳动人民的剥削行为，凭什么你坐在车上舒舒服服，人家拉着车跑得满头大汗？于是，人们出门，再也不敢叫黄包车了。实在累得慌，也就坐下老乡的架架车。
     
     　　这一下可好，成都的黄包车夫们，生意一落千丈，眼看着连饭碗都砸了，心头颇有怨气。按理说解放了，穷人翻身了，怎么倒挣不上钱了？于是，车夫们商量着，集体到成都军管会投诉。碰巧西南军区司令员贺龙在此，他想了一想后，干脆，让工作人员穿着军装专门去坐黄包车，满街转悠。这样，才打消了人们的顾虑，车夫们也才高兴起来。
     
     　　叶怀谦在世时，叶家从腊月二十三起，就要送灶神菩萨。之后一直到正月十五，每天都要祭祀各路神灵和祖先，意思是请他们一起来过个年。但今年，许慧宜却仅仅在祖先神位前摆上些祭品，往年的祭神活动都取消了。不过，叶成锐为了让弟弟们仍然能快快乐乐的过年，年夜饭还是准备得相当丰盛。
     
     　　刚解放的成都，市场上的物价都还好，基本稳定，没有什么特别波动。叶成锐不要母亲操心，他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了，给家人们制办了新衣，采购齐食品，早早地等待着新年到来。
     
     　　转眼就是除夕，叶家大小坐在一起吃着年夜饭，却也热热闹闹。饭桌上，腊肉、香肠、炖鸡，一样不少，还有青菜、芹菜、白菜等三种小菜。青菜是预祝来年亲戚平安的，白菜是预示百事顺利的，芹菜则是希望大家能勤快地学习工作。
     
     　　原本在年夜饭时，小孩子们最喜欢端着碗筷互相串门，嬉笑打闹，你夹我一块腊肉，我夹你一片香肠，吃得有滋有味。而今年，由于怕被看成地主老财，成为革命斗争的对象，人们都关上了大门，安静地吃饭，以免招来是非。
     
     　　照例，叶家的年夜饭也没有全部吃完，大年初一初二时，还要吃点年夜饭时的剩饭以示吉利，因为要有剩下的饭菜，才表示年年有余。
     
     　　除夕这天本来还有闹年鼓的，类似小社戏。几个人、几把简单乐器，一起吹吹打打的闹着过年。今年过年也没人再闹，取而代之的是扭秧歌、打腰鼓之类的活动。也没敢大放鞭炮，毕竟刚解放，怕与枪声混淆，引起骚乱。
     
     　　到了正月初一，叫花子和无业游民倒没什么顾忌，扮成“财神”，仍然挨家挨户讨口来了。他们穿着件脏兮兮的戏服，头戴纸糊的官帽，口挂一串玉米须，脸上抹点油彩，右手执一根甘蔗做的金鞭，左手捧一托盘，堆上纸糊的元宝，小腿处用黑纸糊个靴桶，底下却穿着草鞋或光着脚。就这样来到人家门前站着，扬鞭托盘，大瞪双眼，直望着主人并不开腔。按惯例，“财神”开口，就要蚀财。所以，他们往谁家门口一站，谁家主人认为“财神”临门，是个吉庆，都要给点喜钱。“财神”拿到钱，也不同往常千恩万谢，而是昂着头，举着“金鞭”，再往第二家走。叫花子平常若是上门讨点残羹剩饭，总要被人嫌弃，唯有正月初一抢“财神”，最是扬眉吐气。
     
     　　民心安定，自然喜庆。按照人民政府的说法，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推翻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所以老百姓们都在想，往后的日子，可都是太平年了。谁也没料想到，就在年前几天，成都郊外的龙潭寺，竟发生一件大事，并由此又掀起了建国后不断开展的各种运动的序幕。看来“天下未乱蜀先乱”这句话，说得是半点不错。
     
     　　原来，成都虽然解放，各偏远地区仍然匪患不断，经常骚扰新政府下乡的征粮队。成都平原美丽富饶、物产丰富，需要支援其它因战争而缺粮的地区，又要为进军西藏准备粮草。可问题是，解放前，国民政府对四川农村的粮食征收，今年的已经征了。这还没过年呢，新政府一来，又要征粮，这便引起部分农民的不满，结果被土匪利用，煽动暴乱。
     
     　　农历年前夕，就在老百姓们忙着准备年货之际，解放军十八兵团下属的一位师政治部主任，带着一个警卫班20余人到成都开会。他们经过龙潭寺时，突遭到土匪伏击，全部战死。土匪还把解放军官兵的尸体剥得赤条条的，倒挂在树上，向人民政府示威。
     
     　　川西军区获悉后，派了一个营的兵力前往营救。等他们急急赶到事发地点，已是夜晚。带队的营长发现：漆黑的龙潭寺周围，漫山遍野都是星星点点的火把，掺和着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声，根本辨不清有多少敌人。即便是久经战阵的营长，一时都有些吓蒙了。
     
     　　黑夜中，还来不及布阵，整营的解放军又被土匪包围。一阵乱枪过后，突前的两个侦察排全体士兵竟无一生还。解放军战士大受震动，连忙向上级求援。川西军区方才知晓情况严峻，立即再派出两个团增援，并动用了迫击炮等重型武器。战斗到东方破晓，才将上万的匪民打跑。
     
     　　这便是解放初全国发生大规模武装暴乱打响的第一枪。要知道，自国共战争后期以来，已经很少有解放军师一级的指挥员在战争中负伤牺牲了。十八兵团席卷大西南，与几十万国民党正规军作战，伤亡还不到千人，没想到却在土匪手里翻了船。这件事，受到中共中央高度重视，由此引发的，就是“镇反运动”。接踵而来的还有“三反”、“五反”。看来，想过太平年，还得再等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