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血匣子（1）
这可怎么办呢？总瞒着也不是个事，而且此事早晚要让家里的人都知道，他决定先告诉夫人。从家里出来，他回到烧锅，告诉人先把小良子放了，然后又去徐玉家。徐家见大柜来了，急忙热情接待。谈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王云堂也不便明问，只好告辞。
夜里，他和夫人躺在床上，显得忧心忡忡。夫人见他有心事的样子，就说：“云堂，你这一天都是在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王云堂一看事情也不能再瞒了，就说：“夫人，有一事，我需和你说！”
“什么事？”
“浩生出事了……”于是，他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加了一句，“不过现在挺好。我正在筹钱！”
听着听着，夫人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昏了过去。王云堂急忙抱住她，小声地又喊又唤，慢慢地，屋里的醒来了，她满眼泪水，一头扑进了丈夫的怀里，说：“云堂，我就觉着要出事，快救救孩子吧……”
王云堂说：“夫人，我能不急吗？此事告诉你，是让你帮我稳稳神，先别让娘知道。不然会出大事！”
夫人点点头，但还是哭泣不止。
第二天，王云堂开始运作救儿子之事。
王云堂尽管也是心急如焚，但他毕竟是大名鼎鼎的积德泉的总掌柜。他知道，这帮匪徒来者不善，而且是贪得无厌的。他决定采用“拖一拖，看一看”的策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拿这笔钱的，因一动这笔钱，积德泉就得黄。
当时，别人出什么主意的都有，有的说，跟上花舌子，看他往哪儿去，然后再抄绑人的老窝；可是，派去的人跟了半腰，人家发现了，砍掉了尾巴；连日本人小仓次郎也来献计，把花舌子抓住，先杀了再说。可是花舌子并不怕。
这一天，花舌子“舍大叔”又来了。他照例穿着一件长衫，而且这次带来了一个包袱，里面包着的不知是啥。
王云堂听了，急急忙忙地赶回家来。
花舌子问：“钱项准备得怎样了？”
王云堂：“钱……大叔，你看小良子我们已经放了。这钱……”
花舌子：“关于小良子放掉，我们已知。不过这钱的事，恐怕不要再拖了。”
“可，我实在拿不出。”
“拿不出？”
“还是请大叔在你们大柜面前说说情。”
花舌子说：“不是小的不肯尽力，实在是弟兄们不肯松口。这不，我们大柜还让我给你家送一样‘礼物’来……”说着，花舌子从肩上包袱里抽出一封信，递给了王云堂。
只见上面写道：
“王掌柜的，见信如面。我们这些人没有别的出路，只好‘收’了你的儿子浩生。但他眼下挺好。不过，你也不要狡猾，想拖过去。我们这些人也不易，每天是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就得靠这个。如今提出的数字，完全是弟兄们共同商量之结果，你不要再减啦。如果减少，或想别的花招，后果你也知道。总之，什么也不说啦，今给你捎去一件礼物，先过过目。”落款是“双镖”。
“双镖？”王云堂一惊。
此人他听说过，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匪首。王云堂弄不明白，小良子和徐家之人怎么会和他有“挂”（有联系）。但他来不及多想，又见花舌子把包袱也打开，原来里面是一个红木盒子。
花舌子说：“这是大柜带给你的礼物。”
立刻，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王云堂的双手哆嗦起来，他不敢去接“礼物”。
这时候，家里的外屋已经涌进了很多人，但都不敢进屋。夫人听说花舌子来了，她以为会有什么好消息，就也挤在外屋。可是这时，她看到花舌子捧出来一个红木盒子，以为这一定是儿子的人头或身上的某一个部件，她不顾众人拉着，推开众人就冲了进来，大喊：“儿呀——！”
夫人“哇”的一声哭叫，立刻背过气去了。
她这一哭不要紧，本来是背着娘的事，可院子里闹哄哄的人，惊动了老太太。
老太太问伺候她的丫头：“出什么事啦？”
“奶奶，你是不知道哇！”于是丫头就把这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加了一句：“今天花舌子来，听说带来一样东西！”
“啥东西？”
“一个红木匣子。”
“装的啥？”
“不知道哇！谁也不敢打开。”
“快！快扶我去。”
丫头不敢怠慢，急忙把奶奶扶出来了。
老太太的出现，更让众人惊恐。老太太说：“在哪儿呢？我孙儿，是什么带来了？”她说是说，但当她一看那个捧在花舌子手里的红匣子，也是大叫一声：“我孩儿——！”一下子就昏倒在地。
这边夫人倒，那边娘倒，一屋子人乱作了一团，哭声一片。
众人一片忙乱，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奶奶和夫人救醒。
王云堂来不及管娘和夫人，他大喝一声：“把匣子给我打开！”
花舌子启开红木盒子，只见里边是一只血淋淋的羊头。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双镖们送这个礼物意味着什么。他们这是下最后的通牒。如再不交钱，儿子就有如这只羊了。
王云堂赶快吩咐人把花舌子带到小厨房，好生招待，自己和几个人到后屋商量对策去了。
商量什么还商量，宝贝儿子被人绑了去，这日子还过什么呀。娘在屋里大喊，一会要寻死，一会儿要上吊。夫人更是受不了，动不动就拿头往墙上去撞。
娘更是整天指着王云堂的鼻子说：“你还开什么烧锅？赶快给我关上板！救我孙子要紧！还开什么烧锅？”老太太大吵大闹。
夫人已经“死”过去好几次了。她天天是如猫抓心，坐如针毡，有时半夜突然推醒王云堂说：“云堂！快去开门，浩生回来了！”她已经快疯了。
这一切使王云堂决心砸锅卖铁，舍财保人。
但是，烧锅不完全是他自己的，还有别的股东。于是，他每天奔波在这些股东之间，商量着对策。
再说，浩生被绑了以后，关在龙老爷后院的一间小黑屋里，这屋里有个地窖，通着村外的地道。这是龙老爷平时为防事发而留下的一条暗道机关。浩生被关在这里以后，龙老爷就叫自己的老伴给浩生缝了个只露鼻子和嘴的头套儿，每天由后院一个又聋又哑的喂牲口老头送两顿饭，伺候着大小便。小屋里放了一个长凳子，可躺可坐——这还是龙爷对浩生的特殊照顾。
可是，就算龙爷对浩生特殊照顾，他也够遭罪的，天天绑着不说，屋里又黑又冷。一晃过了年，到了夏天了，屋里是又闷又热，头上还套着光露鼻子和嘴的黑套儿。三儿浩生从小长在蜜罐里，爹娘疼他，奶奶更不用说，他哪遭过这样的罪？于是天天哭哭啼啼泪水不干。
龙爷老伴儿管理家务，活儿太多了，所以，安排喂牲口老头给王少爷送饭的事儿，就多数由女儿龙梅来招呼。
且说这闺女龙梅，那年正好十七岁，不高不矮的个头儿，模样长得这个俊俏，两眼闪闪会说话，齐额的刘海更是显得精神极了。龙梅从三岁起就和爹爹练拳习脚，在十里八村，她是出名的好武艺和孝顺闺女。对父亲的所为，她是看不惯的，可自己是“小孩”又挡不了大人的事，所以，平常对绑来的“票”，她是躲远远的，这叫“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次，她听说爹和双镖叔绑来长春大烧锅王云堂的少爷学生，她心里想他该是个什么样儿的呢？
这一天，喂牲口的聋哑老头儿回家了，到傍黑，她去给王少爷送饭。王少爷一听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就求这位“大姐”给摘下头套，擦把脸，说他的眼睛快糊死了。
龙梅见他这个可怜样子，心一软，就答应了。她便给王少爷摘下头套，舀来一盆冷水，拿了一条手巾，点上油灯，给他擦起脸来。
这一收拾擦巴不要紧，龙姑娘惊呆了。
也难怪，那一年浩生正好十八，长得是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看着就喜欢。难怪这龙姑娘是冬天的萝卜——动（冻）了心。
再说浩生，被摘下头套，他揉了揉眼睛，一看，眼前站着个俊俊俏俏的大姑娘，那小紧身花袄，透出姑娘的标致身段，于是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委屈地落了下来。
龙梅见浩生呜呜直哭，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出于女性的善良，她温言细语地劝说了几句，蘸湿毛巾，一下一下给浩生擦着脸……至于浩生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感激的话，她一句也没听到。她只觉得手抖得厉害，心跳得也快。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和一个陌生男人接触……
龙梅一看少爷这么漂亮，一掉眼泪更可爱，心里就扑通通直跳。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不由得粉面“腾”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幸亏浩生光低头哭，没瞅她，不然，她说不定会出什么洋相呢。
擦着擦着，龙梅实在吃不住劲儿了，她慌里慌张地给浩生套上头套，说了声“不要紧的”，端起水盆子就往外跑，一出门，“咣当”一声，连人带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龙梅回到自个儿的闺房，推说身上不舒服，晚饭也没吃就脱衣睡下了。
这一宿，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怪了！
其实不怪，这叫妙龄少女见了男孩子的庐山真面目，她打心底里喜欢上浩生了。
从此，她对浩生更好了。一天两顿饭，不是饺子就是肉包子，还捎带小米绿豆粥，还带来一把小花扇子，专门给浩生扇凉。
隔一天来给少爷洗一次脚，擦一把脸。三天两头还给浩生洗换一回衣裳。
她的这一举动，把浩生感动得泪水直流，老要跪下给她磕头哇，说：“今生今世如不能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来世变牛变马也要去报答。”
把龙梅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嘟嘟着好看的小嘴，说：“咱俩前世无冤，今世无仇，都是俺爹他们，干这黑道上的买卖，还不是为了几个钱花，我又管不了。我是土匪的闺女不假，伺候你几天，也是替俺爹他们赎赎罪，心里反倒觉得好受点……”
就这么的，一来二去，他二人的感情越来越深了。
这一天，龙梅又来给浩生送饭。
一进门，她先“呜呜”地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