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日本人来了（2）
儿子：“所以你就捡了一堆破烂！”
“这也不是破烂。”
“咱烧锅，要粮食加工的设备干什么吗？”
爹说：“我说有用就是有用场。你可以先派一些闲散的人进行粮油加工吗。再说，我的主要考虑是，咱们烧锅的地盘一下子打进了俄国人的地界！”
“地界！”
“对呀。”
儿子和徐玉一下子愣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爹竟然有这两下子。对呀，这样等于积德泉可以在俄人的租界地生产和经营，这一层，倒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还是按着爹的“推算”干吧。那时，长春市场上粮食加工业已成热门，积德泉抽了一些人员到俄界的二道沟开了这个粮食加工场，又称积德泉北场院，往往秋天囤下来的粮食、原料、柴禾什么的，堆放在那里。由于那儿紧靠中东铁路，是凡需要装车外运的货，都可以事先贮放在那儿。开办积德泉北场院的初期，并没发现有多大的利益，可是接下来，长春的历史就出现了突发性的转折。
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俄国人在和日本人的战争中失利了，日本人一下子取得了中东铁路南部支线的所有权，而宽城子火车站这块地方，俄国人又占着。这时的齐发着实有点着急，事情难道像儿子们估计的那样，俄国人二道沟这块地方难道也一切交给日本吗？他也不知今后之命运如何了。
当时，沙德洛夫也从前线回来，临时任二道沟俄附属地总管，而且经常来齐家做客。
齐发老了，头发开始花白了。
这一日，农历六月二十，是齐老掌柜的七十五岁大寿，儿子在宽城子一家大馆子给老爹举行庆寿祝礼。烧锅停业一天，全部伙计们不离烧锅，只随份子。一大早，徐玉和媳妇月仙领着两个孩子赶来了。
那时，徐玉已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儿子，取名绍武，已经十一岁，小的是女儿，叫彩枝，刚刚两岁，由月仙抱着来的。月仙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见了齐成山的媳妇淑英，二人就扑到一块儿，互相倾述别情。因酒局和烧锅的事都挺多，平时她们姐妹也难得见上一面。当时淑英已有了四个孩子，三男一女，老大老二老三都是小子，特别是那老四，那年四岁，叫秀子，是个漂漂亮亮的小闺女，一见了绍武的面，小手一伸说：“我要哥哥！”于是淑英就说：“绍武！领小妹去玩吧……”
一家子人说笑着进了正堂。
烧锅掌柜大寿，各买卖老板、掌柜都来祝贺随礼，那时齐发乐于交友，什么“孟氏接骨”家，“郑发菜刀”家，“赵小孩”家，“世一堂”药店掌柜，“天宝”金店老板，“泰和斋”老板，“鼎丰真”掌柜，“裕昌源”的老东家王荆山，都来了。门口的账房在一一写“礼单”，儿子齐成山主持，二柜徐玉负责招待。
一阵喜乐奏后，大家一齐喊：“恭喜！祝寿！发财！”媳妇淑英端上了长寿面，月仙给倒上了调料和香油，看着老爷子慢慢吃起来，大家都笑了。
就在这时，有人报告说沙德洛夫也来了。
齐发抬头一看，沙德洛夫携带夫人，手提着长春泰和斋果铺的果匣，挺像回事似的走了上来……
沙德洛夫明显地比以前瘦了，但还是笑容可掬。沙德洛夫双手抱拳，学着中国人祝寿的样子说：“恭喜！恭喜！”齐发也双手一抱，回敬道：“久仰！久仰！”于是双双坐下了。喝了几杯酒之后齐发问：“听说你们打败了？”
“败了！败了！”沙德洛夫用手抹着嘴上的猪油说，“哥萨克的家伙们太笨，竟然抵不住日本人！我暂时还走不了，所以来交你底。孟家屯以西划给了日本人。宽城子吗，还是我们俄国人的……”
齐发对此不感兴趣，只是举杯劝道：“喝喝！”
沙德洛夫说：“现在，我们虽然败了，可是这块地方，我们不会离开。所以有些生意我们还是应该做下去。”
齐发说：“好说！好说！”
然后，齐发说：“我还想建建烧锅的院墙，上点设备。”
“在哪儿建？”
“在老积德泉。”
沙德洛夫说：“齐，这不行。”
“为什么？”
沙德洛夫说：“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们一切投资，不能投在有争议的地区，比如你的老院子，今后的归属问题还没有解决，因为它离日本人的控制区太近了。”
“日本人的控制区？他们不是要在孟家屯建火车站吗？”
“哈哈哈！”沙德洛夫大笑起来，说，“齐，有时，你把日本人估计得太简单啦。我告诉你，日本人是很狡猾的。你处一段就知道了。他们不如我们俄国人好处……所以，你如果在位于二道沟的老场院和你的东院投资，我可以帮助你。当然，这也是看在咱们的情面上，你曾经在战争期间支援过我们！”他指的是那二百篓子酒的事。
齐发想想，也不无道理。但是，他还没有和日本人打过交道，他们到底谁对呢？
想到这里，齐发说：“那么好吧。你设法给我的二道沟老场院和东场院投些款项。”
“你需要多少呢？”
“差不多一百万吧！”
“那么好吧。”沙德洛夫说，“我也加一股。”
那时，沙德洛夫也在考虑他的事情。战争结束，他留下来也该做买卖啦。于是，他写了一张支票，把二道沟的存款从俄国道胜银行的账户上转给齐发三百万，于是，二人又举起酒杯喝了起来。
就在二人撞杯的时候，沙德洛夫拍拍齐发的肩膀，神秘地说：“齐！我们俄国人喜欢交结朋友，可今后，日本人来了，你可得注意他们这些人呀。”
齐发说：“谢谢。”
齐成山说：“谁来，我们都照样酿酒。”
徐玉说：“哥，日本人从前咱们没和他们打过交道，这以后也要多加提防……”
齐发听着大家的分析和议论，他抬眼慢慢向窗外望去，只见一片黑黑的云彩从远方刮来，转眼间就遮住了天空。
齐发当时就打了个冷颤，于是对儿子说：“成山，我有些累了！咱们回去吧。”祝寿宴会就这么早早地散了。
这天，从一早起，天就下起了冷雨。
烧锅里干得热气腾腾，可街上的行人和院子里却都是冷冷清清的。
从上午时起，就不断有消息从街上传来，一会儿说日本的黑龙会打人啦，这些人剃着光头，一个三轮车夫以为是“和尚”，叫了句师傅，结果挨了打。中午，又传来说，几个朝鲜人上街游行，抬着一个“伤号”，说是德惠的万宝山农民给打的，他们抗议……
齐发倒背着手站在窗前，眯着眼瞅着阴雨绵绵的灰暗的天空，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雨中，突然走出一队学生，有男生有女生，他们打着一条横幅，高喊口号：“反对日俄签订《朴茨茅斯条约》！”
一些小孩跟在后面，跟着叫道：“鸡巴毛子条约……”一些人就笑。
是啊，世道在变啦，在默默地变。
其实那时，长春的一般老百姓还不太知道，日本人取得了中东铁路南部支线的使用权后，本来应把火车站建在孟家屯，可是按约他们觉得孟家屯离老毛子的二道沟附属地太远，无法进一步控制俄国势力，于是又威胁又利诱，要在头道沟建火车站。
头道沟二道沟本来就是两个高岗，那时，这儿有两条南北并行的小河，南称头道沟，北称二道沟。由于俄人先在二道沟建了火车站，日本人决定在头道沟建站，而实际上这等于他们把孟家屯的范围扩大到这边来了。开始俄国人也没察觉，就给了他们面子，而中国人因为眼看着是“人家”两家在分“地盘”，也没办法。
可是，日本人取得了在头道沟建火车站的许可后，接下来便是划定火车站的附属地，这样一来，就等于把位于头道沟一带的挺大一块地方，包括老商埠街区的北段，以及积德泉的西大墙都划在这范围之内呀。
其实这事，齐发就是有点预感。
那天家人为他祝寿，他吃吃饭说累，其实是沙德洛夫提起了日本要来的原故。他心里觉着，积德泉所处的头道沟是长春的一较高的平地，可环顾四周，又临近铁路沿线，日本人能不看中？事实上，正像齐发想的那样，当日本人在东北不断挑起事端，如挑动朝鲜人挖中国的水渠，又支使他们上街游行说中国农民打他们，学生们抗议日俄签订的瓜分东北的《朴茨茅斯条约》，不一会也让警察给驱散了，而其实分割“中东铁路”是表，日本人逼着清政府按着他们的“设想”行事是真，表面上是让东北“开放”，而其实是在铁路事务的掩盖下开始了进一步的占领。
上午的一场雨，齐发凉着了。吃了一碗汤药，刚想躺下休歇，儿子和徐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说：“爹！日本人丈量什么土地，连咱们烧锅都划进去了！”
“啊？有这事？”
徐玉说：“这是往咱们头上使刀子哇！”
齐发也顾不上发烧感冒，他一边穿衣裳一边吩咐儿子齐成山和徐玉：“快！你们分头去找人，打听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去找沙德洛夫问一下实情。”
院子里，早已备好了三辆车子，三个人乘上车子，分头走了。原来，由于积德泉的地理位置日渐重要，日本人决定借口开发满铁附属地为名，把相当重要的头道沟一带统统划进他们的铁路附属地范围，而且已得到清政府的同意，并开始动工修建长春火车站。就在头道沟一带，随之而来的是一些附属地内的街道的规划，而且大名鼎鼎的积德泉就在他们的规划范围之内。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
当天下晌，爷仨都闷闷不乐地回来了。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