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诗人与医院:双燕轩打炮 平乐坊赶集(2)

     
     
     
     　　平乐坊在长安城的西北角，太宗年间是个小小的兵营，后来兵营撤销，剩下的营房就成了药材集市。几年前，这里来了一位印度商人，整天坐在地上吹笛子，面前一个竹篓里盘着一条蛇，听见笛声就跟着舞动，他这么一折腾，来看热闹的人就越聚越多。这印度人来自佛祖降生之地，以降魔法术在野外抓蛇，熬制蛇油，佐七种珍贵药材，制成了“七珍蛇膏”，普通人的头疼脑热只需要闻一闻蛇膏的味道就能痊愈，跌打损伤抹一点就药到病除，得了什么样的重病吃一瓶也能保住性命。一传十，十传百，长安城里不少病人就来求蛇膏，印度人倒也豪爽，掏出一个小瓷瓶子给病人嗅，给病人抹，一瓶“七珍蛇膏”售一两银子，普通人家买不起，有个外乡的财主，当即就买走了十二瓶，这下城里人纷纷掏钱买药，没几天的工夫，“七珍蛇膏”就卖光了。印度人回印度再去抓蛇制药，那些来迟一步的病人就聚在集市里等印度人回来，闲来无事，就互相打听，你得了什么病，怎么医治的，他得了什么病，吃了什么药。几年的工夫，这里成了长安城病患聚集之地，大多数人也早就忘了他们起初是要等那个玩蛇的印度人回来。
     
     　　卢照邻原本常在药材集市上转悠，但这里病人增多之后，他就来得少了，李百药看不上这里的江湖郎中，徐永元和霍思南都是第一次到平乐坊来。四人往集市上走着，老远就看见一片旗子，这些旗子大多是白底儿，上面一个大大的病字旁极其醒目，病字旁下，有的画上一只眼睛，想来那是治疗眼疾的医生，有的画上一只脚，那是治疗脚气病的医生。四人上前慢慢观看，忽听身后一阵吆喝，“闪开了，闪开了，有病人来了”，回头看时，见一老者，面无表情，像戴着个人皮面具一般呆滞，脖子向前倾着，迈着小碎步子快步向前。这老者腰间拴着一根绳子，后面有个大汉，牵着那绳子，像牵着条狗。卢照邻一看这架势，上前拦住那大汉，“前面这老者，是你什么人？”大汉回答：“这是我爹。”卢照邻说：“既是你父亲，你怎么能拿绳子拴着他呢，这成何体统？”大汉看卢照邻这几个人的穿戴，连忙解释：“诸位先生，你们有所不知，我爹这个怪病，不拿绳子牵着不行。他躺着坐着都行，一站起来走，就越走越快，步子虽小，可他倒腾得快，越走身子就越往前倾，不摔倒在地上不算完，我不拿绳子牵着，他肯定要摔跟头啊。”卢照邻知道自己错怪了那大汉，就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大汉回答：“我叫牛三。”
     
     　　牛三牵着他爸爸走到集市上，找了个摊位，摆出条长凳，让他爸爸坐下，牛老汉往长凳上一坐，身子就往前一倾，牛三连忙抱住，“你看，他坐都坐不住。”卢照邻这四位爷就围着牛老汉观察，牛三蹲在地上，扶着他爸爸，也打量这四位老爷是什么来路。李百药说：“且让我给他把把脉。”说着就搭上牛老汉的脉，一手把脉一手捻着自己的胡须，过了五分钟，牛三问：“您看我爹这是什么毛病呢？”李百药摇摇头，退开两步说：“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霍思南迈步向前，伸手就往牛老汉的脖子上摸过去，再摸老头儿的背部，又在老头儿脸上掐了掐，随后活动那老汉两手两脚的关节，牛老汉咿咿呀呀地叫唤，说不出句话来，也不知道是否疼痛，霍思南终于停下手来，“硬了，这老头儿身上的肉可都硬了。”卢照邻问，“霍兄可知道这是什么病症？”书中暗表，牛老汉这病，乃是帕金森症，一八一七年英国医生詹姆斯·帕金森发现此症，现代医学都对付不了，更遑论一千多年前的李百药，不过霍思南摸的那几下也具有重要的医学意义，他至少知道了此病的一大症状乃是肌肉僵硬。霍思南平常练武，一身肌肉相当有弹性，他能摸出来牛老头儿这身肉不太对劲，“我看这病要用针灸，要让他的肌肉能张能弛，要不然他手脚不能屈伸，行动自然不便。”牛三忙问：“您老能用针灸吗？”霍思南摇摇头，“我可不会针灸。”李百药点点头说：“我看针灸必能缓解此病，可惜甄权甄老先生已然仙去，他老人家若在世，必然针到而病除。”牛三这摊位前已经聚了几个郎中，看着徐永元等人是官老爷的做派，不敢贸然向前，此时听李百药说针灸能治这怪病，就有一人上前说自己擅长扎针，可帮老爷子打通任督二脉，另有一人上来说他擅长炙艾，只需要在老爷子丹田之处着力，就可全身通络。两人争相要给牛老汉医治，牛三倒不知如何是好了。李百药“哼”了一声迈步走开，余下三人也都跟着向前巡视。
     
     　　四位爷转了一个弯，见一个摊位前聚了十来个闲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到近前观看，那摊位上坐着个女病人，双颊绯红，两只大眼睛像金鱼一般突出，身穿了一件白裙，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握着一条手帕，那两手是白色的，手帕也是白色的。卢照邻看罢，心想，这女子肌若冰雪，面颊微红，好多美人图上都是这样画的，倚着一棵歪脖子树，脚下再有两朵残红，那是遗世独立的风范，可这女人坐在这集市上，病怏怏的，就没了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