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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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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耿光荣向子女们夸下海口之后不久就后悔了。
     
       乡里人怕进城,老百姓怕找干部,这不是什么秘密。他虽然在城里混过蛮长的时间,大大小小的干部见过不少,但是这二种心态并没有如蛇蜕一样从他的“蛇身”上离开。可以这样说:这二种心态如蛇皮一样紧紧地巴在他的怪异的身上。也如影随形,纠缠不休;或显或隐,如促迷藏。
     
       他是硬着头皮进城的。他能铁下心来也算是作茧自缚的结果。谁叫他在儿女们面前逞能的呢?这不等于说他的心里没有一点儿精神胜利的感觉——做这一件事情纯粹是为了帮助儿女。世上哪个当老子的人不巴儿女们好呢?世上哪个当老子的人在儿女们需要帮助时能够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呢?能够再一次地催生此种“精神胜利的感觉”不全是他本人的功劳,也不全是他的新“蛮蛮”(老婆)的功劳,而主要是他的三儿一女、三媳一婿以及五个孙儿、孙女的功劳。此话怎讲啊?他答应帮助儿女们之后,他又一次赢得了他们的信赖的目光与尊敬的感情。两者交互作用,相辅相成,促使他在儿女们心中的已经弱小的威望又重新变得强大了。他是在儿女们满怀期待的目光中离开家门以及茅屋的。他们以为自已家的“老爷子”出马之后,准能“一个顶俩”,好事定能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时值炎热的夏天。这一阵子气象台每天都要发高温橙色警报。连续晴热无雨,可苦了广大劳动人民。至于劳动人民的苦况如何,不是本书所要描写的。一言以蔽之,宁县的夏天,富贵者希望越热越好,最好每天能够达到五十度,而穷人们则希望冬天早一点儿来到才好。
     
       怕中暑,耿光荣一大早就出了门。因为走的早,所以他没有像前几天一样吃到小女儿孝敬他的早点。他是啃着新“蛮蛮”摊的枵锅巴巴上路的。他虽然年届六十五岁,但是他的牙口儿不错,胃口儿也不错。他在家啃一张,出门啃一张,一共啃了两张枵锅巴巴。每一张枵锅巴巴在摊的时候都用香油里里外外擦个透彻,每一张上面都摊了两个鸡蛋,鸡蛋上撒满小葱。如此制作而成的枵锅巴巴黄灿灿,香喷喷,软和和,色味诱人,可谓乡间美食。
     
       耿光荣出门时还提了一壶水。这个水壶与军人的背壶和老百姓的保温瓶是不一样的。它是一个有把子的圆柱形的无色的塑料壶。这个塑料壶是他十岁的大孙子的。
     
       俗话说“一根白棍打天下。”耿光荣的黑色人革拎包中放了两种烟。一种是招待贵客的好烟,一种是招待平民、自我享用的孬烟。这叫有的放矢,看人下刀。好烟红“南京”其实很普通,与“一支香烟几两油”是两种概念。孬烟五块钱一包,牌子为红硬“红梅”。
     
       耿光荣来到第二开发区派出所门前时里面的工作人员还未上班。开发区政法委与派出所合署办法,位于其楼上。人家没有上班,他不敢贸然闯进去,于是他就蹲在派出所门前的马路对面树下。一边听树上的活蹦乱跳的麻雀们喳喳欢叫,一边观察离自已不远处的一堆黑不拉几的狗屎。他知道城里的麻雀比乡下的麻雀可怜得多,它们经常处于惊恐之中。一座座高楼大厦如同南墙,时常撞得它们头破血流;仿真的绿色无处不在,让它们一次又一次地体验饮鸩止渴的滋味。而真正绿色如同这儿的耕地一样,越来越少。它们只能眼睁眼地看着“狂B大傻”的人类热火朝天地从事自掘坟墓的行为而束手无策。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像他一样卑贱而丑陋的动物们为什么不像古代英雄的恐龙们、三趾马们一样抛弃这些无可救药的人类呢。难道它们都是一些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之辈?至于城里的狗屎是不是像外国的月亮在某些人眼中比中国的月亮圆一样,它们的价值是不是比乡下的狗屎更有价值,他想,这应该是一个值得争辩的问题,不过,他是无法说出一个子丑寅卯的。他虽然不会争辩,但是他知道许多城里人是把狗当儿女、当宝贝来养的。不仅十分溺爱它们,而且还主动、积极地教导它们学习人话。在城里人的主动、积极地教导之下,城里狗们获得了空前难得的尊严,它们的生命也受到了坚定的捍卫。不管怎么说,他知道城里人养的狗是碰不得的,城里人养的狗屙的屎是骂不得的。这些在乡下是不可思议的,也可能是绝无仅有的。
     
       为了消磨时光,耿光荣胡思乱想。后来,派出所的大门前热闹起来后,他就不敢胡思乱想了。他紧紧地盯着派出所的大门,生怕看漏掉邹主任这个大人物。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他没有等到邹主任,却等到了他的堂弟邹元清。邹元清这个人很好认,外貌多年未变,架子也不算大。他与邹主任不可同日而喻。邹主任是罗汉、金刚式的人物,官威、城府、嘴巴样样高人一筹,而他看起来则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巴。他是一个简单、明了、贱不啰索之人。
     
       他们两人几乎同时认出对方。耿光荣喜出望外,而邹元清则表现出一副不温不和的神情。
     
       “‘北京猿人’来啦?”邹元清推着一辆破自行车来到耿光荣的面前,主动招呼他。因耿光荣的尊容与“北京猿人”差不多,所以邹元清一直这样叫他。
     
       “小杆子,抬老婆了吧?看样子你混得不错啊!”耿光荣站起身来热情地说道。边说边伸出一只粗糙、皱巴巴的黑手,要与他握。
     
       “我早结过婚了!我女儿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我是瞎混啊!混来混去,全靠我老哥罩着!我现在在派出所帮忙,也是凭他的关糸。这年头就这样,凡事都要有人才行啊!没人,想冲厕所都冲不到!是吧?唉!我们这些外来户哪有你们这些‘坐地虎’混得好呢?你们有房子有地,一旦拆迁就成了暴发户!每人拿到的房子,得到的补偿款,加起来够我们挣几辈啊!”邹元清迅速地推了一下脸上的宽边黄色板材眼镜之后,轻轻地握了他的手一下就缩回了又黄又长的手,“你们快拆迁了吧?我听说!”
     
       “嘿嘿!”耿光荣觉得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不容易反驳。“抽一支烟吧!孬烟!”耿光荣替他点上。
     
       “你来这儿是找我老哥吧?他是一个大忙人,不容易找他啊!”邹元清摇了摇头。他留着分头,头发又长又密,看起来很“焐燥”。他摇过头之后,就用没有夹着香烟的手不停地梳理倒向一边的头发。
     
       “喂!老弟,请你帮一帮忙呐!”耿光荣急切地央求他。
     
       “我老哥是一个‘救火队长’,最近老百姓上访的事情忒多,真的不容易找到他啊!”邹元清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啊,老弟,我俩什么关糸啊?!前几年我请你钓过鱼,吃过农家土菜,这些事情你还记得啊?!”耿光荣迫不及待地抖出往事,试图以情动人,“我俩是滚过地草铺的兄弟,你不帮我忙谁帮我忙呢?!”怕邹元清不睬他,他急出一头的汗。
     
       “你真想见到他啊?!”显然,邹元清是念旧情的。
     
       “这还有假啊?!”耿光荣拉住他的手不放,生怕他一走了之。
     
       “实不相瞒,我老哥最近才添了女儿,嫂子、侄女儿都需要照顾,他一般晚上不出来。假如你真想见到他的话,那么你给我四条‘黄的’,另外再订一桌酒席。办好这些事情之后,我一定能把他请出来,和你见面。这样做行不行,你看着办吧!”说罢,邹元清拉下脸来,并且推着车子要走。
     
       见状,耿光荣一把抓住自行车的龙头。
     
       “老弟啊老弟!你别急着走嗨!让我想一想!老弟啊,什么‘黄的’、‘红的’,我不明白啊!请你指教、指教!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啊!”耿光荣陪着笑脸问道。
     
       “你真不知道啊?!”邹元清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快。
     
       “我真不知道!狗日的扯谎!”耿光荣看起来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黄的’是指黄‘南京’!我可没有向你狮子大开口要苏烟或软壳中华噢!这年头黄‘南京’只是普通的香烟,办事时根本拿不出手啊!你是我老哥,不外,我帮你省两个!行不行老哥你看着办,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说罢,这一回邹元清下定决心要走。
     
       耿光荣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道理。于是他一咬牙,横下心来,决定照他的意思办。
     
       “老弟,你的性子还是那么急啊!我又没说不行啊!”耿光荣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地、急切地说道。
     
       闻言,邹元清转嗔为喜。
     
       “行就好办!在这儿没有我老哥摆不平的事情,你是知道我老哥的能量的!你给我黄‘南京’我是不会要你一根的,主要是给我哥老丈人!他的老丈人好这一口,不伙他不行啊!他女儿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才二十多岁,跟我老哥一个四十多岁的二婚,心里抹不直啊!伙好他之后,他的女儿才会不干涉你的事啊!假如她不同意让我老哥替你办事,那么我老哥的高水平怎能发挥呢?!你说我讲的对啵?!”邹元清怕他认为自已在敲他竹杠,便解释道。
     
       “噢!是这一回事啊!”耿光荣恍然大悟,同时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到了地上。他生怕没人家骗了。
     
       “老哥,我是不会乱花你的钱的!换了别人不宰死你才怪呢!你敢紧去到北马路食家庄酒家订一间包间,订好后再来这儿找我!”邹元清临别时关会道。
     
       “好的!好的!谢谢啊,老弟!办成后我一定围你的情!请你到我那儿钓鱼、吃土菜!”耿光荣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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