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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骚动之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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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郜大见势不妙,急中生智一下子打翻煤油灯,屋里顿时漆黑一团。他趁着混乱之机慌忙叫喊起来:“大家想活命的话趁着这黑夜赶快往出冲。”慌乱中突然出现的指点迷津的话语,让人们没来得及思考就完全接受下来。门口一下子出现蜂拥而出、急于逃跑的人群,他们拼命往外冲,任凭几个公安怎么吆喝,也难以震慑住这些发疯般逃命的人,几位公安在人群中艰难地辨认着郜家兄弟。大伙儿从门口突围之际郜家三兄弟急忙跑进里屋,从墙上一个又高又小的窗户上爬了出去,跳下去开始逃跑。这些守门的公安按住几个没跑掉的人,眼看着其他人纷纷逃离现场没有任何办法。黑暗中只听见李麻子吆喝了一声“郜大逃跑了”,几个公安急忙放掉逮住的人跟随李麻子追捕起郜家兄弟,郜家兄弟在前面慌忙逃窜,几位公安在黑夜里跟着这影影绰绰的身影没命地追赶。没跑多远他们就开始下坡了,由于熟悉地形腿脚利索,郜家兄弟在黑夜里健步如飞。几位公安追到沟沿上停了下来,只在原地跺脚呐喊着,吵闹声十分响亮地回荡在山沟里。
     
       没用多长时间郜家三兄弟就下到谷底开始向对面山上攀登,他们喘着粗气,坐在沟对面的半坡上歇息。郜大故意扯大嗓门说话,是有意说给对面的公安听的:“狗日的,还想捂老子的麻雀,有本事你们过这边来吧。”他坐在自己的土地上变得有恃无恐。
     
       “郜大,你不要嚣张了,逮不住你,我们绝不罢休。”
     
       “哈哈……”
     
       黑夜里郜大的笑声有几分得意,同时还掺杂着几分狰狞,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夜晚增加许多恐怖的色彩。夜很黑,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但说话声听得很清楚,双方通过打嘴仗相互较劲,能够想象出双方说话的神态。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至少到现在还看不出哪一方已彻底战胜了对方。
     
       此后好长时间郜家兄弟都不敢轻易踏上桃原这片土地,从心底里讲他们是不想得罪这些吃公家饭的人。这并不是一场平等的较量,警察抓人打人那是在执行公务;你若打了他们,那就是妨碍公务的执行,是暴力抗法,罪上加罪,他们对这个搞得非常清楚。在桃原差点被警察捂了麻雀活捉在赌博场上,这种惊险刺激的事并没有将兄弟仨人吓回去,他们感到自己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望着沟对面刀切一般齐整整的高原,塬南边矗立一座兀自独立的烽火台,郜大机警地告诉两兄弟:“最近我们还是避一避,等躲过这风头再行动。上次差点儿出了事,我有些纳闷公安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肯定是窝里出了叛徒。这种人最可恨,抓住了就敲碎他的骨拐,让一瘸一晃地去送信。桃原还是要去的,记住!只能快去快回、速战速决,弄上钱就走,千万不要贪心恋战。”他的话既有警告提醒的意思,也有对今后行动的部署安排,两个兄弟应和着完全处在他的摆布之中。
     
       大约过了一个月,他们再也待不住了,三人又悄悄地出动了,太阳刚落山他们就开始下山。这隘鹞峁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他们沿着山坡弯弯曲曲的小道往下走,没过多久就下到谷底。谷底一条小溪昼夜不停地哗哗流淌着,他们没心思听这流水声,只是一个箭步跃过小溪开始上坡,向着上面的桃原一步步地靠近。桃原,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只要一踏上这片土地,他们兄弟三人立马就会产生一种亢奋的感觉,桃原就是他们的狩猎场,有无数珍禽异兽等着被捕获,他们仿佛在这条塬上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用武之地。
     
       整整一个冬天,赌博风气在桃原肆虐,将这里刮得凋敝不堪,又到来年春回大地的日子,桃花杏花恣意开放,需要在这片土地上播下新的希望时桃原人的耕种能力却极度下降,那些上好的家畜被变卖掉,没有过硬的家畜耕作,只能将那些老牛、乏驴套在绳索上勉强维持生产,他们就将老牛与乏驴生硬地套在一起,这种非同类的组合现象是桃原人的一大发明,它成为桃原上的又一道风景被广泛传扬。随时都能看到这片土地上东一家西一家的,那些不值钱没人要的老牛、乏驴被套在犁铧上慢腾腾地蠕动着,这情景除了让人捧腹大笑外还感到非常别扭,它仿佛亵渎了神灵的某种善良愿望与奇妙安排,将一种颠覆性的姿态肆意摆布在荒原上,对祖先赖以生存的信念与律条进行最为严峻的挑战。
     
       郜家兄弟活跃在桃原的同时,近来频繁光顾无量谷,经常能看见他们穿行在沟谷中,看样子这地方也已纳入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可以随意出入自由索取,这在过去的那个热闹年代是绝对不能想象的事情。
     
       夏末秋初之际,一场洪水又袭击了无量谷。暴雨降临在上游,人们对突如其来的洪水毫无准备。看着肆虐的洪水,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拿上自制的长漏斗跑向河边,看会不会有意外收获。大部分人守在洪水边专门打捞柴火,这东西晒干后可以做饭烧炕,有的人一次打捞的柴火足足可以烧上一年半载。一天一夜后洪水全部退去,他们又惯常地沿着河漫地带进行搜寻,寻找被洪水淤积在泥淖中的东西,期待有新的发现。胡成荣的二儿子突然跑了回来,说在河滩中发现一只淤在泥里的大油罐,可能是上游石油队的东西。胡家父子快速向着油罐奔去,赶到现场时油罐仍安然无恙。他们是第一时间发现的,这个庞然大物只露出冰山一角,他们欣喜地望着它竟老虎吃天毫无办法。还是胡成荣反应快,他急忙拿出一根绳子在油罐角上缠了起来,这样就告诉人们油罐已属于他。他们父子正忙乎着钟万才就来了,他也是寻觅被洪水留在河谷里的东西。见胡家父子守着一只大油罐,他的眼睛里充满羡慕与妒忌交织的光芒,只恨自己晚来了一步。
     
       胡成荣弄到大油罐的消息迅速传开,人们争相去看这洪水带来的横财,同时也期待自己能有意外收获。胡成荣开始欣喜若狂,全部的心思都在思虑如何从泥潭中将这个庞然大物弄回去。他不敢叫人帮忙,担心他们到时会提出分成的要求,自己一时又弄不动这玩意,只能日夜坚守着等待烂泥凝固。一直蛰居的胡成贵得知这消息后,并没有去看油罐到底是个啥模样,而是径直向着隘鹞峁进发。谁也不知道胡成贵偷偷地溜走了,更想不到他到隘鹞峁是去找郜家三兄弟,目的是有意泄露在河滩中出现横财这个头等机密。
     
       午后郜大仍在休息,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狗叫声。这郜家的看门狗也禀赋主人的特性,见到陌生人进入院内就一个劲地死命纠缠着不放,仿佛要将眼睛不好的胡成贵瞬间吞噬掉。狗叫声惊醒了正在休息的郜大,他一骨碌翻身起床,睁大睡意惺忪的眼睛趴在窗子上狐疑地向外张望。多年的生活使他练就一种机警的习惯,能在最舒心放松的时刻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他看到与狗纠缠着的这个人有点面熟,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年前被他们整治过的瞎子胡成贵。“他来干什么?”郜大脑海中立刻出现一串警惕的问号。他慢慢下地出门呵斥正在顽强抵抗的老狗,有些狐疑地看着胡成贵说:“你眼睛不便当就在家里待着,这么大老远地跑来万一让狗给咬倒了,你说划算不划算,哪个多哪个少你也掂量不来。”
     
       听到这些揶揄的话胡成贵并不生气,他说:“兄弟,我有要紧的事给你说。”一听这话郜大的态度一下子和蔼起来,急忙将胡成贵领进屋里,顺便给他点了一支香烟。他笑嘻嘻地望着胡成贵说:“有啥要紧的事?”“前天夜里一场大水冲下来一个大油罐,淤在高河台边上的烂泥中。胡成荣看见这东西眼睛都红了,日夜守候着等水退泥干后再弄上来。这高河台可是属于你们的地盘,在自己地盘上出现的东西可不能便宜了胡成荣……”没等胡成贵说完郜大的情绪就高涨起来,他急忙打断胡成贵的话:“胡成荣算个屁,你等着,我们马上就去,回去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来找过我。”胡成贵听完郜大的吩咐后开始出门往回走。很奇怪,刚才那只凶残无比的老黄狗现在则卧在柴垛上懒得再看胡成贵一眼,胡成贵的心中出现了惬意的感觉,回来的路上走得很是轻松。胡成贵回到家没多久,郜大就带着七八个小伙子直奔高河台搁置油罐的地方。
     
       胡成荣老远看见从河谷的山腰间出现几个小伙子,他们冲下山来,其行动迅速看样子直奔这油罐而来。胡成荣心头为之一惊,潜意识告诉他可能要出事了。刚一会儿工夫郜大一伙人就出现在眼前,胡成荣一看是隘鹞峁的郜家兄弟就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郜大直奔油罐前气势汹汹地说:“这油罐是洪水冲进我们地里的,你守着也白搭。”胡成荣不服气地说:“河里漂来的东西谁发现属于谁。”“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河水以东是你们的土地,西面可是我们的,油罐明明搁在河的西面,你不要黄鼠狼吃过地界了。”隘鹞峁的其他人也开始帮腔:“没工夫跟这个老贼溜闲传,这油罐我们要定了,你趁早滚吧。”说着这伙人把手中的木棍挥舞起来,他们每人手握一根半人高的木棍,在手柄处还专门做了两个圆疙瘩,手握其间仿佛握着一把利剑,一看就知道是专门用来打架的工具。
     
       河边的人越聚越多,大多数是看热闹的,无量谷胡氏家族的人也来了不少,隘鹞峁的几个年轻小伙子渐渐地被围在人群里。郜家兄弟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那样子仿佛人越多越能增强他们的表现欲,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似乎讲道理又像在抬杠,争执中不时地出现逗乐子的笑声,有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也有表演滑稽戏的戏谑成分,场面很是奇特。对大多数人来说,看热闹取乐的意思超过对油罐未来归属的关注。人们围着郜家兄弟看他们那独特的做派,他们则一会儿变化一种争斗的方式,有文攻也有武围,并把二者结合得恰到好处。胡成荣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胡成荣的二儿子属于好斗的那种,在无量谷多少也有点儿名气,只见他一个蹦子从人群中跳了出来,袖子往上一捋随口骂道:“妈个巴子,还没个体统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把这罐抢了去。”说着冲到郜家兄弟跟前。没等反应过来,他就被郜家兄弟轻易地撂翻在地。只见他一个鹞子翻身,起身又扑了过去,伸出的拳头还没落下来就被郜二和郜三反架起来,像只被缚的老鹰困在那里,非常轻易地就被制伏了。
     
       无量谷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轻微的惊叹声,他们只听说郜家兄弟出手麻利,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还没看清是咋回事这个无量谷的刺儿头就被别人生擒活拿了。胡成荣的儿子被郜家兄弟反架着,他还在不停地跳腾但丝毫不能从郜家兄弟的手中挣脱。“狗日的,还给老子来这一套,老子要是心狠的话你几个脑袋都落地了。”郜大恶狠狠地咒骂着,显示出某种不无得意的样子,神情中浸透着凶残状,他的咒骂也像在演说,颇具感染力和煽动性。“有话慢慢说,闹出人命来对谁都不利。”无量谷的人群中出现劝解的声音。胡成荣的儿子随即被放了回来,他仍在不停地叫骂着却没有再主动发起进攻。大家心里很清楚,隘鹞峁的这伙人是不要命的,万一发生冲突的话他们会不顾一切拼死决战的。为了这个玩意儿闹出人命来不值得,谁家都有妻儿老小的,有个一差二错确实划不来。有了这种想法后,即使围观的人再多都难以形成有效的战斗力。郜家兄弟则抓住这一点,时不时地来点邪乎的东西,以威慑和恐吓这些围观的人群。
     
       事情就这样僵持了大半天,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少。刚开始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慢慢地得以解除,取而代之的是喋喋不休的争吵声,双方都在竭尽全力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并寻找有利于自己的证据。慢慢的争吵声也越来越弱,这样的争吵注定争不出啥名堂,大家就索性七扭八歪地坐在地上,有的还躺了下来。一场刀光剑影的遭遇战,慢慢转变为软磨硬拖的拉锯战。偶尔还有人说上一两句抬杠的话,随即出现应和的笑声,场面上揶揄的气氛浓烈起来,下流话也开始逐渐增多,大家比赛谁的话更下流。
     
       胡成荣父子仍旧守候在那里,即将到手的东西眼看着就要被这伙无赖所霸占,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恶气,但又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只能这样干耗着。天快要黑下来时郜三主动凑过来与胡成荣搭话:“我说老胡,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要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你说你都几十岁的人了跟这些二杆子小伙子争啥呢,万一有个一差二错的确实划不来,哪个多哪个少你心里总明白吧。”胡成荣听到这话嘴唇又开始抖动起来,他说:“郜三,你也是懂道理在人前行走的人,话咋能这么说?你羞辱我老汉也不是这个羞辱法,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做事要让人信服才行。”郜三当即打断了胡成荣的话,“不要把话扯远了,我们不是为争这东西,是争一口气,是你们不讲理。”“别闲磨牙了!我们回吧,看哪个吃了豹子胆敢动一下这东西。”郜大一声吆喝打断郜三的话,他们齐刷刷地往回走,慢慢地消失在逐渐蒙眬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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