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浓于水
白家庄的人们开始到大槐树下捋槐花了。家福用竹杆绑上镰刀，往下钩。一钩，“啪”地一声，一枝槐花落下来，人们便争着拉。家福钩得快了，“啪啪啪”地，槐树枝带着槐花，不停地向地下落。不一会儿，槐树下便铺了一层，白花花的，像雪。
家福说：“真奇怪，这槐树今年咋开了这么多花？”
桃子说：“槐树开花，就跟女人生孩子一样，天经地义，有啥怪的？”
家福说：“这老槐树开花，每年只开一半。这年，东边开得多，西边开得少。下年，东边开得少，西边开得多。像今年这样，整个树都开满疙瘩瘩槐花的现象，自我打记事起，就没有见过。”
桃子说：“人家都说这槐树是咱们村的神树，一下子开这么多的花，是不是有啥事呢？不行，这事儿得向队长汇报汇报！”
桃子去找丹花。丹花到丹阳镇上去了，没有找到。中午，丹花、顺阳、婆婆三个人正围着桌子吃饭，桃子端碗饭，走了进来。
丹花见桃子进来，搬了个小椅，放在桌子边，道：“嫂子，快坐，快坐！”
桃子说：“一家人坐在屋里吃饭，吃啥好吃的？”
丹花说：“能吃啥？糊汤面，炒酸菜，辣椒水！”
桃子看了看桌子，上面真的只有一碗酸菜，一碗辣椒水，便笑了。
桃子说：“庄上人都说丹花家生活好，吃饭背着人，顿顿坐桌。俺看，全是瞎猜。就你们这饭，也叫坐桌？”
丹花也笑了。丹花说：“桃子嫂子，你别听他们瞎说。俺在娘家习惯了，来到咱庄，端个碗到饭场吃饭，俺吃不饱！”
桃子说：“那倒也是，各人有各人的习惯，谁也不能勉强别人！我是来给你说一件事。咱庄上的槐树开了满花，你说怪不怪？”
丹花说：“这有啥怪的？雨水好，槐花当然开得多了！”
王凤菊接过话说：“咱庄上的槐树，年代长了。顺阳他爹活着的时候曾给俺讲过，说庄上的大槐树，是神树，每年只开一半花。开满花，必有灾。他给俺讲了好多，俺记不清。只记得李闯王过淅川那年，槐树开了满花。那年，李自成杀了许多庄上的人。这不说，蝗虫来了，铺天盖地，把庄稼，树叶全吃光了。这咱没有见过，也不信。1954年，槐树开满花，丹江涨大水，冲走了咱白家庄20余口人。今年，槐树开满花，说不定真会有啥事，咱们要小心些！”
丹花不信。一棵树，哪有那么大的灵气？她一边吃饭，一边说：“槐树开花，就让它开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只管搞好生产就中了！”
谈论归谈论，但转眼间槐花就开罢了，白家庄的人们渐渐地把大槐树开满花这件事淡忘了。天气一天热比一天。麦梢黄了，布谷鸟来了。白家庄的消落地里，到处是金黄金黄的麦田。微风吹来，荡起了一道道的麦浪。
麦收时节，白家庄的男女老少都忙着割麦。今年麦的收成好。割过的地里，全是麦个子。丹花让社员们收一点，往场里运一点。丹江水反复无常，进了仓，才是自家的。
洪水来的时候，一点预兆都没有。太阳依然挂在头顶，布谷鸟依然在天上叫，丹江依然在地边欢快地流淌。男人们往场里挑麦，女人们在捆麦捆子。老人、小孩在地里捡麦头。
忽然，有人声嘶力竭地喊：“洪水来了，快跑，快跑啊！”
李丹花肚子大了，弯不下腰，正领着孩子们在拾麦头。听到喊声，向西望去，只见洪水象一堵土坯墙，泛着黄光，汹涌地翻滚着，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她大声对孩子们道：“都把麦扔下，快往高处上跑！”
人们骚动了。老人、小孩争着往高处逃命。这时候，白面坡的二儿子二狗只顾哭，两腿就是迈不开。丹花走过去，拉着他，往高处跑。
洪水近了，咆哮着，奔了过来。丹花拉着二狗，跑到一个土埂边。丹花把二狗推了上去。这时候，洪水压了过来。一个浪头，把丹花卷走了。
男人们挑麦回来，看到滔滔的洪水，急忙退了回去。刚赶到地头的顺阳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一个浪过来把挺着大肚子的丹花冲走了。
“丹花——”
顺阳大声喊了一声，纵身跳进洪水里。面坡、家福走到跟前，也跳了下去。
洪水初到顺阳川，水不深，但很急。顺阳踏着浪头，向丹花猛扑。顺阳扑到跟前，一手抓住了丹花的衣襟，奋力往岸边拉。面坡、家福也赶到了。三个人奋力把丹花拉到岸边，抬上了岸。
丹花的下身出了血，殷红殷红的血，染红了丹花那湿漉漉的裤子。顺阳、面坡、家福抬着丹花急急地来到李家岭瞎猫的卫生室。
瞎猫让人把丹花放在病床上，看了看，说：“你们快准备一副担架，把病人送到丹阳医院。她流血太多，晚了，别说孩子，恐怕连大人也保不住！”
面坡、家福急忙回庄上准备担架，顺阳抱着丹花，求道：“猫哥，快救救俺媳妇，俺不许他死，也不许让孩子死！”
瞎猫取出针管，在开水碗里，消了消毒，取出药，吸了一针管药水，给丹花打了。瞎猫说：“到了医院，可能要输血，你们要快些，别耽误！”
梅花来了，桃子来了，杠子爷来了，王凤菊也来了。家福、面坡、顺阳把丹花放到担架上，抬起来，快步往丹阳镇医院赶！
到了医院，医生把丹花送进了急救室，输上了氧气，扎上了吊瓶。乡亲们都站在院里，焦急地等待着。
不一会，一位穿白大褂戴眼镜的医生走了出来，对人群说：“谁是A型血，O型血？病人流血太多，现在得赶快输血！否则，大人、孩子怕保不住！医院没有血库，到县医院取，已经来不及了！”
乡亲们听说要给丹花要输血，都挽起了胳膊。可是，丹花是A型血，只能输O型、A型血，大家茫然了。他们不知道，血还分这么多类型。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啥血型。
梅花说：“不知啥血型，敢抽不？”
医生说：“不知道血型，得化验。愿意献血的，到值班室抽血化验！”
顺阳挽起袖子，把胳膊伸了过去，大声道：“医生，抽我的血！”
“抽我的！”
“抽我的！”
……
乡亲们都来了。杠子爷、白面坡、白家福、梅花、桃子，还有李水瓢……老老少少，都挽起了胳脖，等候医生的挑选。
100余人聚集在医院里，惊动了医院的院长。院长看到乡亲们焦急的面孔，他的心震撼了。他来到值班室，对医生们说：“把医院所有医务人员都集中到这里，组织化验，尽全力抢救！”
医院的7名医生都来了，他们拿着针管走过来，抽取血样。
检验结果出来了。A型血有李水瓢、杠子爷， O型血有白家福、梅花。
一袋袋鲜红的暖暖的血液带着乡亲们的深厚情谊，一点点地流进了丹花的体内。
天暗了下来。医院的汽灯亮了，照亮了急救室。顺阳站在急救室外，两眼直直地盯着急救室的门，心里道：“丹花，你要挺住，挺住，俺离不开你，乡亲们离不开你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乡亲们坐在医院的院子里，在焦急地等待着。王凤菊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边磕边哭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你行行好，保佑保佑俺家丹花吧，只要丹花没事，明年俺买10000响的炮去敬你！你发发慈悲吧！俺给你磕头啦！”
梅花献了血，来到院中。她搀着王凤菊，说：“大妈，别急，观音菩萨会保佑丹花的，丹花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王凤菊抱着梅花，嘤嘤地哭了起来。乡亲们的心里，阴沉沉的。
急诊室的门终于开了，丹花被推了出来。院长的脸上挂满了汗珠，汗水把白大褂打湿了，贴在了身上。
顺阳喊：“丹花，丹花！”
院长道：“别喊，让她静一静，孩子早产，母子平安！”
顺阳拉着院长的手，道：“院长，谢谢你啊！”
院长说：“别谢我，要谢，得谢给你媳妇输血的人，得谢乡亲们。”
院长说着，眼里噙满了泪。他对乡亲们说：“大家回去吧，病人已脱离了危险，孩子也保住了！”
乡亲们听了，终于露出了笑脸。
一周后，丹花出了院，出了院的丹花还很虚弱，下不了地。
杠子爷来看丹花。杠子爷说：“猪场的母猪又生仔了，十八个。十个黑的，八个花的。一个个光溜溜的，很是可爱。”
丹花听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叮嘱杠子爷：“猪仔太多，别让它们一起挤着吃奶。十八个猪仔，分批到母猪身边吃奶。这样会减少死亡率！”
杠子爷说：“丹花，你就放心好了。我看着这些猪仔，比我孙子还稀奇呢！我保证让它们一个不少！”
丹花听了满意的点点头。
两个人正说着话，面坡两口子领着二狗来了。
桃子说：“快给你小娘嗑头，不是你小娘，你的命早没了！”
二狗跪下，磕头。
丹花坐在床上，伸出手，把孩子拉了起来。
丹花说：“别折腾孩子啦，你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做一位有出息的人，不枉小娘拼命救你一场！”
面坡道：“二狗。你记住你小娘的话了吗？你这小子差点害得你小娘丢了命，再不听话，我敲断你的狗腿！”
丹花听了这话，哭出了声。自从当了队长，有泪只能往肚里咽。可今天，丹花哭了，痛痛快快地哭了。眼泪本来就属于女人。女人需要哭，需要发泄。
桃子搂着丹花，柔声道：“丹花，别哭，你在月子里，哭不得，你要注意身体呀。要是没有了你，咱们全队的社员可咋办呀！”
桃子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也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