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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穿红兜兜的女队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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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里没有窗子,里面闷得狠,热得狠。李丹花便把孩子带到了仓库附近的树林上课。在树林里上课要比在教室要方便得多。空间大,不同的年级分开,中间隔一段小距离,互不干扰。丹花提着块小黑板,一个年级一个年级地讲。
     
       几片乌云从南边的天空飘了过来,挂在头顶,遮住了太阳。天气不那么热了,但还是闷。接着,风来了,吹得孩子们的书本“哗啦啦”地响。孩子们攥紧书本,大声地读课文。
     
       风大了,林中的树像得了什么喜事似的,高兴得跳起了舞。几个响雷,正好炸在头顶的这片树林上,几个小点的孩子一下子哭了起来。
     
       李丹花领着孩子们往队里的教室里跑。刚进屋,雨便下了起来。密密的雨帘,扯着天,连着地,像有人在空中向下倒。屋外,到处是一个白花花的水世界。
     
       仓库两间房,一间放着生产队的种子、化肥。九叔公亲自管着钥匙。另一间房是队校的教室。孩子们把书包放在地上,每个人的腿上放了一块木板。这木板就是课桌。
     
       孩子们正趴在自己的腿上写字。九叔公来了。他戴着斗笠,披着用龙须草编成的蓑衣。进了屋,雨水从蓑衣上流下,流湿了屋里的地面。
     
       九叔公卸下斗笠,抬头往屋顶看。
     
       “丹花,这房子应该没问题吧?”
     
       “没有仔细看,应该没问题呗!”
     
       九叔公盯着屋顶,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对丹花说:“丹花,快领着孩子们回家,这房子不安全。”
     
       丹花抬起头,见房顶有一根檩条向下拖,后墙也裂了缝。李丹花惊呆了,房子要塌了,得赶紧撤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把雨布分给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让他们自己回去。四个小一点孩子,李丹花拉着他们的手,走进雨帘,一个个往家里送。
     
       李丹花送走孩子,返回仓库,衣服全湿透了。头发贴到脸上,雨水沿着脸颊往下流。她本来想把教课书取出来,回家换衣服。见九叔公正在把麦种往麦垛边搬。搬出的麦种,九叔公用自己披的蓑衣盖着。
     
       九叔公对丹花说:“快敲锣,让社员们都来抢麦种。要不,就来不及了!”
     
       李丹花返回仓库,取出铜锣,在雨中敲了起来。
     
       铜锣一响,白家庄的社员知道出了事。个个披上蓑衣,往仓库里赶。九叔公背了三趟,他的衣服湿透了,花白的胡子变成了一撮,雨水、汗水顺着胡子往下滴。
     
       李丹花放下锣,跟着九叔公进了屋。九叔公把一袋麦种递给丹花。丹花背起便往外跑。
     
       丹花出了仓库的门,走进雨中,听到身后“轰”的一声。丹花扭过头,一看,仓房塌了。李丹花扔下麦种,大声喊:
     
       “九叔公——九叔公——”
     
       社员们都来了。暴雨中,人们小心地用手扒着那塌了的仓房。边扒边大声地喊着九叔公的名字。
     
       人们把九叔公从倒塌的仓库里扒出来的时候,九叔公趴在一袋麦种上,双手抓着袋子,掰都掰不开。人们把九叔公抬了出来,已经没了气。
     
       九叔公去了,他的双眼紧闭,胡子粘成一小撮,躺在麦场上,很安详,好像在睡觉。
     
       大家说,九叔公一定在作梦,一定梦到了故乡,梦到了丹江,梦到了顺阳川,梦到了顺阳川那金黄金黄的麦子。
     
       雨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九叔公的尸体放在谷场上,周围,守着白家庄的老老少少。
     
       九叔公的儿媳妇桃子守在尸体边,大声地哭道:“爹啊,你咋死得恁惨啊?早晨出门,你还好好的啊——”
     
       当然,最悲伤的是王凤菊。王凤菊的这种悲伤,不是表现在脸上,而是深深地埋在心里。
     
       九叔公与王凤菊的感情还要从20多年前说起。那时候,淅川还没有解放。王凤菊本是淅川首富白昌盛的三姨太。白昌盛生意做得大。荆紫关、淅川县城、李官桥、三官殿、老河口、武汉,到处都有他的生意。后来,淅川民团副司令、土匪头子任小秃眼馋白家的财产,给白昌盛扣上了通共的罪名,杀害在县城西河扒。白昌盛死后,白家在县境内的财产全被任小秃霸占了。两个大太太把武汉和老河口的财产瓜分了。王凤菊虽说是三姨太,但她出身农家,没有靠山,只好偷偷埋葬了白昌盛,挺着个大肚子,两手空空地回到白家庄,在老屋把白顺阳生了下来。
     
       那时候,王凤菊才十八岁,年轻、漂亮,又是一个寡妇。所以,一些富商子弟、土匪兵痞常常往白家庄跑,谁都想占她的便宜,以至于吓得王凤菊大白天都不敢出门。
     
       九叔公看她可怜,常常在暗地里保护她们娘俩。一天夜里,一个兵痞来到白家,正要翻墙。这时候,藏在暗处的九叔公一跃而起,蹿上去一把拽下那人,一刀砍断了那人一只胳膊。
     
       九叔公装着白昌盛的强调,厉声喝道:“你听好了,我是白昌盛!老子不是死了,而是当了共产党!往后,谁敢来欺侮俺老婆,我一刀把他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九叔公说毕,收起大刀。扬长而去。
     
       其实,白昌盛是被任小秃秘密杀害的,谁也没有看到。于是,“白昌盛还活着”的传言不胫而走,再也没人敢来欺负王凤菊了。
     
       就是这一个谎言,救了王凤菊,也害了王凤菊,也害了自己。后来,王凤菊想改嫁九叔公,白家庄人不答应,说白昌盛还活着,王凤菊不应该改嫁。王凤菊守着独生子,一直没有再改嫁。九叔公为了王凤菊,终生未娶。1958年,九叔公收养了一个孤儿,这就是白面坡。现在,九叔公死了,王凤菊心中的悲痛只有她自己清楚。
     
       丹花没有哭,她的心中已经盈满了泪。她对王凤菊说:“娘,九叔公已经去了,咱们得抓紧安排一下九叔公的后事!”
     
       王凤菊对庄上的人道:“一是要立即通知面坡,让他们抓紧赶回来。二是要给九叔公缝寿衣。这些年,九叔公身体硬朗,也没有准备。三是要弄口寿木,先装了。”
     
       丹花说:“俺已经给顺阳捎了信,让他带着家福、面坡他们快点回来!缝寿衣这事好办。下午就把庄上手巧的女人集合起来,加班做,做精点,缝细点,让九叔公穿着舒服。难就难在这寿木上,在老家时,面坡就为九叔公准备了。可是,毕国宝出事儿的时候,九叔公就把自己的棺材让给了毕国宝!”
     
       王凤菊说:“算了,让老九先装俺的吧!等入了土,让面坡再给俺做一副。”
     
       白家庄人忙碌起来。梅花、桃子等七八名女人,给九叔公赶制寿衣。丹花教书行,但做针线活儿就不中了。只好打外圈,跑跑腿操操心什么的。
     
       太阳落山的时候,寿衣缝好了。众人给九叔公换上。八大件,一绸到底。九叔公一生节约,从没有一次穿这么多好衣服。寿木抬来了,九叔公穿戴一新,躺在了寿木里。
     
       九叔公死后,杠子爷一直坐在九叔公的棺材旁边,不吃不喝。他时而笑,时而哭,时而大叫。他一个劲儿地喊道:“老九,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你说好要给我分一块儿地,你怎么说话就不算数呢!”
     
       大家都莫名奇妙。只有杠子爷的儿媳梅花明白明白杠子爷的意思。原来,在搬迁的时候,杠子爷死活不走。李水瓢与九叔公一起去给杠子爷做工作。
     
       九叔公说:“老杠子,你要是跟我一起走,等到了新地方,我把最好的地拿出一块儿,按人头分给各家各户,作为自留地!你要是留在这里,那可没有你的份儿!”
     
       九叔公要给杠子爷分一块儿自留地,杠子爷才答应搬迁。他对九叔公说:“你说话可要算数呀!”
     
       九叔公说:“我骗谁也不敢骗你呀!你是出了名的杠子头,我要是骗你,还不被你缠死?”
     
       杠子爷说:“那中,我跟你们一起走!”
     
       就这样,杠子爷才痛痛快快地搬了迁。到了红旗大队,杠子爷就缠着九叔公分自留地。地还没有分,就出现了与王家庄抢麦子的事儿。杠子爷不依,还是缠着九叔公。
     
       杠子爷说:“老九,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你答应要给我地的!”
     
       九叔公说:“不是不给,是现在时机还没有成熟。等种上两季,各块地与王家庄没有了纠纷,咱们再分!要不,遇到今年麦季的事儿,一家一户怎么与王家庄人争呀!”
     
       杠子爷想了想,九叔公说的也是。今年安了秋,九叔公就对杠子爷说:“等收了秋,咱们就分自留地。庄上的娃儿们都没有在家,这个事儿,你好好策划策划!”
     
       杠子爷一听,高兴得合不拢嘴儿。他一收了工,就在地头上转悠。两个人刚刚策划好,九叔公就出了事儿。为此,杠子爷想不开。
     
       大家明白了杠子爷的心思,就劝杠子爷。可是,杠子爷的思路已经不清了。他整天守在九叔公的棺材旁,缠着九叔公,逼着九叔公给他分自留地。
     
       第二天,白家福、白顺阳、白面坡等副业队的全体人员都回来了。他们得知九叔公去逝的消息,禁不住失声恸哭。专业队半年来给社里争回了一万多元钱,够买好多头牛,好多袋种子。可惜,九叔公去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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