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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最怕六月的冰雹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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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大脑袋瞪着眼盯着罗正华几乎是用愤憎的口气对他说:
     
       “你儿子和儿媳妇在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拿病人的死活当把戏耍,这种伤阴骘的事情你们也能做得出来?坏良心的事情我家再穷都不去做。你要真是好心要帮助人,我劝你就不要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了,权当是给天底下的人做好事了。”
     
       罗正华满不在乎地强调:
     
       “现在谁还管得着良心值几个钱呀,谁有钱谁就能让鬼推磨。”
     
       “他罗家爸,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可不要恼,良心对我们比金子贵,你也是吃大营村的粮食长大的,在外面工作了几年就把良心坏掉了,还要千方百计地坏人家的良心,你往后还在大营村住下去不?我阿么越听你越不像我们大营村人了唦?”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多挣钱往城里去享福有啥错啊?如今是金钱时代,人活着说到底不是为自己享受那还能为啥?”
     
       “老罗,我问你一句话,你这个律师是帮人家讨公道的哩,还是颠倒是非浑水摸鱼的哩?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从哪里来的本事弄了个律师当的呀,你该不是骗人的假把式吧?”
     
       “这话不能这么说,两码事。再说我的律师证件也不是假的呀,上面不也盖着公家的钢印吗?”
     
       “我看是一回事,你就是混在人家律师里头的假律师,你混得好,像掺在白面里的白灰,叫人不好分清而已。还是趁早金盆洗手得好,不然死了都没脸去见先人。”
     
       罗正华被噎住了,把盅子里的茶两口喝下去,转过话茬说:
     
       “段哥,我听说你儿媳妇经常到山里挖药材卖,我有点儿事情求一下哩。”
     
       谁知段大脑袋咬住橛子硬不放,往罗正华的盅子里倒着茶斜眼盯着他的眼睛讥讽道:
     
       “咋?你也觉得需要人家有良心?”
     
       罗正华尴尬地把盅子搁到炕桌上,搓着手仰面干笑,说:
     
       “我老婆病得厉害了,高大夫说要一味长在沟崖上,霜杀过几次的枸杞刺根子入药才成哩,叫我麻烦洋芋帮个忙。”
     
       “这个事不算个忙,乡里乡亲的这没啥说的,我的娃去柳迎春家学裁缝去了,晚上我说一下,明天下午就给你把药送过去,我的娃可是个把良心看得比钱重的娃哩。”
     
       罗正华连声说着感激不尽的套话,告辞往外走,段大脑袋约略客气几句,屁股没有挪动一寸地方。段瑞民到龙腰梁上的鸡场里上班去了,黄豆换去了菜地。罗正华见没人送客,一脸的尴尬快步出门。
     
       洋芋牡丹从地毯厂回来的事,柳迎春感到很意外,她认为像洋芋牡丹这样能吃苦耐劳的女人没有不在地毯厂坚持下来的理由。
     
       可洋芋牡丹就是认定说:
     
       “那种工作不适合我做,那里不适合我干下去,再说家里也不行,段瑞民啥都不会做,还懒得要命,婆婆腰痛,许多事情不能做,思来想去我就跑回来了。”
     
       她这番说法勾起了柳迎春的心酸往事,她停下手里的粉笔,从铺在炕上的布料上跪着退到炕沿上,转过身坐下来说:
     
       “没搞包干到户那些年,我男人在城里工作,真的是太难了。家里连一眼水窖也没有,每天都要担着水桶挨家挨户地要水吃,经常担着空桶子从人家大门里出来的事太多了。在本村实在讨不到水,就只好担着桶子去十里以外的外村去讨,也时常空桶子挑回来。即便讨到了水,匆匆挑回家,饭都来不及做,队长已经在村口上大声吆喝上工了,单帮子女人衣裳虽然穿得新一点,其实是最苦的女人,晚上等星宿出全了才回家,吃过饭,洗过碗,喂过猪,哄着娃们睡熟了,就挑上担子约上关系比较好的男人去邻村偷水,回来鸡已经叫了头遍,胡乱地打个盹儿,队长已经赶在狗前面嚷嚷开了,狗跟着他的声音起哄,尤其是会计和保管员,有时就连饲养员也以为自己是个啥大干部,尽量要发挥自己的权限,附和着叫嚷上一阵子,说实在的我柳迎春也不敢怠慢得真当是驴叫唤狗叫唤,不然冬天分填炕的驴粪,我就会被人家刁难死。分粮食也一样,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人家大包子长口袋地往家里驴驮马拉,我就夹着一个面袋子,大冬天地守在边上冻得咝咝哈哈地等到半晚上,经常是等到最后啥也分不到,年底了还要交几百元的口粮款,我就想不明白这辛苦一年了,没粮食就算了,还倒要给人家交钱,不知道他们咋算的,我究竟在替谁交钱哩。轮到分啥好东西,他们就先是算好了,按挣工分多少分,有任务摊派什么,不用问,准按人头摊,就是变着法儿不让我们分到好处,我最憎恶的就是到了耍社火的时候,这些人就嚷嚷着说叫有工作的富汉家出钱,这两年他们的娃都在外工作了,还有外出打工的,可是还有人来这样做,我今年就不怕再惹人了,也用不着怕啥了,也想通了,凭啥叫我和你梅妈妈出钱呀,他们没钱吗?他们家里没工作都是种田的,那为啥不把粮食卖掉一些交钱哩?何况我们也不是富汉,就算是富汉,那也是自己流汗水挣下的钱,买口粮都不够哩。越忌妒人家有钱的人家,你去仔细看看,都是没本事,还好吃懒做的一些人,你顺着街口上挨家挨户往上来数,看看这些人家的娃哪个有出息?都是老子不得成,娃也心眼窄的人家。”
     
       洋芋牡丹把剪刀从正在剪裁的布料上抬起来,看着柳迎春眼角的泪痕说:
     
       “如今和以往不同了,你怕啥得罪人,你请他们来帮一点忙他们也要工钱了,那就更没必要怕了。现在谁有能耐谁挣钱。”
     
       柳迎春扑哧一笑,自嘲地用手背揩着眼睛说:
     
       “你看我这个人越老越稀松了,说到以往就要忍不住流几点子不值钱的眼泪哩。你的裁缝铺子我看时机也成熟了。”
     
       “再等等,不急。”
     
       “要是钱不够你就张口,我多少都会支持你一点的哩,你梅妈妈也这样给我说过,有我们两个老婆子帮忙,你就放心大胆地当你的老板唦。”
     
       “呵呵呵,邵家妈你笑话人哩,不过快了,我最近想妥当了就决定开个与众不同的裁缝铺子。”
     
       “哎,这才像个我们心上想的洋芋牡丹哩。”
     
       “你和梅妈妈可一定要帮我啊,不然人家就把我笑话死了哩。”
     
       “这你不要担心,你这几天好好思想思想,思想好了就赶紧着手弄唦。”
     
       “我生虎哥也劝我早些开一个铺子哩,说进布料的事他帮忙,他老往城里去送鸡肉和鸡蛋,顺便就把布料捎回来了,他的卡车送完货老是空车回来,这事不算麻烦他哩。”
     
       “你生虎哥可是个能干人,鸡场开着,铺子开着,光阴弄得如裕得很,瑞民在他那里帮工还能拿到钱帮衬家里,我看生虎平素也很关心你哩,做堂哥的这就很不错了。”
     
       “……”
     
       黄豆换在门口朝街道两头喊洋芋牡丹去吃饭,洋芋牡丹听到了,忙溜下炕,放下手里的活就往外跑,边跑边说:
     
       “我一顿饭不做就是这样,喊叫得人家都说我只顾呔闲话连饭都不做,啥都叫婆婆伺候哩。”
     
       柳迎春跟着出来送,洋芋牡丹已经没影儿了。
     
       洋芋牡丹回家吃饭时,公公告诉她罗正华来找她的事。
     
       她说:
     
       “我下午就去山沟里帮他挖药材,给病人治病要紧,至于找我去做药品生意的事情就让他死心了吧。”
     
       老段赞同地微笑着点头,说:
     
       “娃和我想得一模一样。”
     
       高大夫的确有些绝活,竟然把唐筱晴的病给治好了,当然这和洋芋牡丹时常不辞辛苦地去山里帮忙挖药材分不开。
     
       唐筱晴的旧病是好了,可心病又严重了:唐海鸰的肚子已经鼓得像是怀里搂着两个大枕头。
     
       罗正华一个劲儿地解释说:
     
       “不能太声张,这是罗涛弄下的麻烦。”
     
       因为甄蕊儿事先和罗正华有约定,他只好不吱声,带着媳妇去南方了。
     
       罗正华见老婆病已痊愈,也回单位去了。
     
       家里就剩下唐筱晴和唐海鸰两个人,这两人已经全然没有了以往亲人间的那种亲切感,彼此间嫌隙很大,话也很少。
     
       半个月后罗正华又回来了,他把唐海鸰接走了,说没人照顾,毕竟她怀的是罗家的种,他要把唐海鸰送到罗涛那里找个保姆细心照顾,唐筱晴默认了罗正华的做法。
     
       这一年大营村最难熬的人其实不是罗正华和唐海鸰,而是邵富祥和洋芋牡丹。
     
       邵富祥自打把几十垧洋芋种到地里,就天天钻在地里除草弄肥,悬着的心始终就没放下来过片刻,半夜起来撒尿也不忘去新箍的土窑里,瞅瞅那两口黑乎乎的大铁锅和两副杏木做的红润润的压粉架子。洋芋牡丹是个要面子的女人,邵富祥家种洋芋开粉坊的事是她出的主意,这一点她也是时时提着个心,虽然表面上装出人家的事与段家不相干,心里却无时不在细心留意着邵家粉坊的进展,好在邵家的洋芋花繁叶阔茎壮,长势非常地良好喜人。
     
       转眼间光阴就从指缝里溜走了,最后的雁群消失在绵亘逶迤的山峦尽头,该离去的都依然离去了,就连云朵里的一点点湿润也离去了,所有的花木树林都像是被什么怪物一下子给吸干了血液,风一吹就零零星星地掉下来许多干枯的细枝黄叶,田野里鼠子们已懒得再叫上一声了,只有野鸽子和大乌鸦们在打耱过的麦田地里刨食着死去的虫子。洋芋地里的激情早已谢幕,一切风流的故事都随着曾经繁茂的绿叶凋敝,田野里没有了花叶的庇护,稀稀疏疏的枯干在浓重的秋霜中站在田地里依然坚信地等待懂它们的人们来刨出深埋在它们脚下的累累硕果。它们是田野最后的魔术师,更是杰出的思想家。
     
       中秋节是大营村人开始挖洋芋的日子。邵富祥动员了远远近近的老少亲戚都来帮忙,用了十天的时间就把三十垧洋芋全挖光了,新挖的两口大窖都窖得满满登登。他又听了洋芋牡丹的话买了五六个猪崽子,准备把堆得一个接一个山丘样的洋芋秆子晒干粉碎了做饲料,这么多的洋芋做粉淘出来的渣子掺和洋芋秆粉喂猪,何愁不把猪喂出牛犊子样的个头?邵富祥起早贪黑地忙活着,把猪圈又扩展了几步方圆,从老丈人那里请来了石匠,又凿了几个食槽;在院子里左三道右三道地栽了几排木桩子,上面拉好了准备晾晒粉条的铁丝。邵富隆资助了一车炭,梅雪娇资助了两个两米口的大笸箩和几个大铝盆,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才放心地邀上段瑞民去犁地打耱收墒。洋芋牡丹和黄豆换加上董凤仙家的几个堂侄女帮忙,院子里的铁丝上一茬又一茬地挂满了雪白如瀑的粉条,街上许多小卖铺子都来订货,几次逢集下来,供不应求,大都被外乡的人买走了。邵富祥觉得过年前还有几次高潮,便索性用卖粉条收入的钱收购了一些本村的洋芋,都是村子里的乡亲,谁也不好跟他熬价,所以他用十分低廉的价钱就收购了几十吨新洋芋,进了腊月就已经把新盖的几十平方米的棚子里堆满了冰山一样白花花的粉条子,果然临近过年的十天时间里就卖得一点儿都不剩了,邵富隆和宋孝忠没轮得着来拉,整个大营村这一年都没有一根粉条和一颗洋芋供他们买了。
     
       邵富祥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他找陈队长要陈队长出面帮他明年多包几十垧地来种洋芋,陈队长和洋芋牡丹的想法是一样的,叫他把今年种洋芋的好处和乡上领导们谈谈,今年大家都帮他忙,明年就不是这样了,有规模地种植,问题就多了:种子的好坏,虫害的防治,产销间的合作,费工费时费力气的土设备的更换等问题就得开始考虑了。乡上也正在摸索和制订如何利用种洋芋和退耕还林草发展养殖业致富的计划和方案,邵富祥的经验和初步成功太重要了。成功虽然是邵富祥的,可大营村人对洋芋牡丹的佩服和尊重,却因为邵富祥种洋芋的成功比对陈队长和邵富祥越发地更胜一筹了。当然罗巧霞除外,她是死活把洋芋牡丹认准了当天敌看,无论村里人怎么说洋芋牡丹的好话,她都不会有一丝毫的服气,见着了照样一脸的轻慢样,嘴里照样叽里咕噜地说些不痛不痒解恨的话。对此洋芋牡丹早已习以为常了,只当她是路边擦身过去的野狗,与自己毫无干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漫山遍野的洋芋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全是盛开的大朵大朵艳丽富贵的牡丹花,每一朵都像充满自信的城里女子的笑脸热情洋溢,洋芋牡丹站在花丛中半是纳闷,半是欣喜地自言自语:
     
       洋芋花果真会变成牡丹花呀,原来人家说的不是玩笑话啊!该死的宋文山让我干脆叫牡丹,不要叫洋芋牡丹,真是笨死了,没有洋芋,那这一望无际的牡丹是啥变出来的哩?啥变的哩……
     
       她说着梦话从梦里笑着出来。
     
       梅雪娇坐在炕沿上和黄豆换小声聊着天,见洋芋牡丹笑着醒来了,也笑着看她坐起来揉着眼睛的样子。
     
       洋芋牡丹赶紧往炕沿上挪了挪,亲昵地拉住梅雪娇的手说:
     
       “刚做梦了,梦里的牡丹开得好得很,满山满洼地开着哩,像你家花园里的牡丹那样好看。”
     
       “啥?唉,这娃还没睡醒哩。我不信牡丹满山满洼地开着哩,像你家花园里的牡丹那样好看。”
     
       梅雪娇逗笑着用手轻轻拍着洋芋牡丹的肩头。
     
       “真的,我刚才做的梦好得很,醒来了可惜死了。”
     
       洋芋牡丹说着爬在梅雪娇怀里笑得停不住了。
     
       “这是我的女孩儿嘛,怎么就生在韦家了哩?你赶紧去洗一把脸,跟我吃酒席去。”
     
       “吃酒席去?上谁家?”
     
       “上我家呀,文山要走了,恐怕这一走就不会再回大营村来了,他爸爸让我明年后半年也去城里住了,没办法,因为儿子如今也要去工作了,把我死老婆子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们不放心,我想想还是去吧。文山摆好了酒席请几个同学玩哩,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替他把牡丹也请去哩,都等着哩,你快点。”
     
       “啊呀,还把我当成贵宾稀客了哩。”
     
       洋芋牡丹有些犹豫,梅雪娇干脆就硬拽着她走了。
     
       说话间,麦黄六月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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