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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风情万种的洋芋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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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祥宁古朴的大营村海拔均在两千米左右,早晚温差较大,不到午前午后,阳光虽然明媚灿烂,却不至于让人感到酷热难耐。因为没有南方和平原地区的潮湿多雨,天空就显得格外湛然邈远。
     
       天近晌午,热烘烘的阳光里多少也掺和着一丝淡淡的凉爽。纵然是六七月的酷暑天气,躺在田边地头晒太阳,仍然会感到一种别样的舒心和惬意。因此,这里的夏天再热也不会有人光着膀子在田间劳作。不是怕晒坏皮肤,而是阳光中伴随着一种淡然的清凉,让人觉得穿着衬衫反倒更为舒坦。
     
       宋文山就是穿着雪白的衬衫躺在洋芋牡丹家的洋芋地里晒着暖烘烘的太阳,望着宽阔的沟壑上空追逐打架的猎隼和黄鹃子,心里揣摸着洋芋牡丹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的洋芋花丛中的模样。也许是心中尚有一丝紧张的缘故,他越是想用心描绘清楚脑海中的画面,就越是朦胧缥缈,难以想象得清晰洋芋牡丹出浴白莲般莹润的胴体。他朝山岗顶上的路口频频张望,还是不见洋芋牡丹的身影出现。他担心洋芋牡丹是在逗他玩,因为上次的不愉快耍弄他来解气哩。他抬头往天上瞅了瞅,已是日近中天了,不禁叹口气,有些灰心。
     
       山风微微地吹拂着,地埂上一溜一溜的柴胡像往年一样盛开着碎金粒似的小黄花,黄得直刺眼球。他把目光收拢回来,眨眨眼睛,觉得自己眼里也有几粒金星在闪烁。马兰花拥在一起像说着悄悄话的女人们,不时地把头簇成一堆,又散开来,这种日子里它们都有说不尽的悄悄话,都做着同样缠绵悱恻的美梦。不管从什么方向,只要有一丝丝风儿吹着,它们就会凑在一起说笑个没完。宋文山环顾四周,觉得有点儿孤独。田野里分外空旷,他站起来冲着山谷大声唱了一段《骏马奔驰保边疆》,招惹得蚱蜢和花鼠子全叫了起来。宋文山平时不怎么爱唱歌,他很明白自己天生的缺陷在哪里,很少在他人面前一展歌喉,尤其在女孩子面前;不过高兴的时候他也会哼哼几句,就几句而已。他从来不会把哪一首歌曲能够唱完整,最拿手的也就是《骏马奔驰保边疆》的前两句了。在城里念书时,他几乎就没有高声唱过一次。这一回不一样,广袤的田野里没有人会在乎他唱什么,吼什么,即便是他的声音难以入耳到比山鼠子叫唤还过分,也仅仅只是富有各种唱腔和音韵的原野里的一种,都会赢得来自大自然无处不在的真诚的喝彩。宋文山五音严重缺失的两句歌唱,就足以引起田野和山坡上的鼠子和鸟群们好一阵此起彼伏的喝彩,回声飘荡在大山沟壑间久久不能平息。
     
       最后两个从自家洋芋地里拔够了猪耳草和紫花地丁的妇女,背着沉重的背篓,一高一低地翻过了山头,启旺大叔驾着鹞鹰唱着秦腔从麻麻岭上进山里去了。
     
       正午了,山鸡和鼠子们大胆地带着自己的孩子们无拘无束地唱着山歌,大摇大摆地走进收割后的麦田里也去吃午餐。两只鹞鹰像巡查的天将从高天里高山滑雪似地俯冲而下,贴着麦田滑行一阵子,又迅速升起,直往天外去上帝那里做汇报了。
     
       宋文山躺在地里用最大的耐心等候着洋芋牡丹来赴约,田野里无论远近再也没有一个人影晃动了,洋芋牡丹终于姗姗来迟,她跟着宋文山来到阳坡面的洋芋田里,找了个既背人,又视野开阔,洋芋茎秆长得比较高的地方。洋芋牡丹始终没有说话,她瞪着宋文山看了看,一咬牙,大大方方地就脱起了衣服。连红色的内裤也脱了。宋文山眨了眨眼,血液有些升温。洋芋牡丹两手交叉放在肚脐下的羞处,宋文山一本正经地要求她把手拿开。洋芋牡丹又瞪他一眼,顺从地把手拿开了。几只蜂蝶“嗡嗡嗡”地叫嚷着在她刚刚用手遮挡过的地方盘旋着,落在了上面。她觉得有点儿痒痒,皱了皱眉头,用手扑打了几下,它们还是在那里留恋着不愿飞走,像缠绵于湖边水草间的禽鸟。洋芋牡丹两团雪样洁白,煮开花的大洋芋一样饱满的奶子随着她上下抬手的频率颤动着,宋文山看得有些发呆。但他心里还是纯净地坚守着他对这片土地和洋芋田野透明的灵魂的理解和构思,他想得过多的还是他对自己即将要开始完成的伟大的作品的超凡理念。他环抱着手臂,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地前后左右选择着从何着手的绝佳角度。
     
       “你还画是不画啊?小心时间长了我加钱。”
     
       洋芋牡丹笑着提醒,满地的洋芋花随风一阵骚动,像歌星们唱歌时台下喝彩的粉丝,洋芋铃铛也似乎磕碰出了乐器的声响和节奏——某种激荡心潮的灵润的韵律。
     
       宋文山摆好了纸笔,调好了颜料,神情投入地足足画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洋芋牡丹把脚下松软的田地都踩得路面那样平滑。宋文山画完后湿润着眼睛在画稿和洋芋牡丹身上交替地端详着喃喃自语,惊叹洋芋牡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是那样地经典,都是那样地饱满,散发着天人合一的不可抗拒的美的力量和抒情诗样耐人寻味的内涵。这种身材不管以什么样的姿势出现在画纸上,都是天然的艺术杰作。
     
       宋文山像获得了绝世成就一般地兴奋。
     
       “我成功了,上苍把你这件独一无二的艺术绝品赐给了我复制的机会,你就是从这洋芋地里,从这片神奇的土地里走出来的高洁的女神,是大地的最初,灵魂的最初,无染的人本的最初啊。”
     
       “听不懂,你已经疯掉了,画没画完啊?我受不了了。”
     
       “画完了!”
     
       宋文山把画笔用力抛向苍穹,上去抱住洋芋牡丹亲了一口,他凝视着她水灵灵的一双眸子没有松开手,洋芋牡丹觉得到他想要自己躺下来,便用力挣脱开他环抱在她腰间的手臂。
     
       “钱!”
     
       她伸手让宋文山拿钱,宋文山稍作愣神,很快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着把包好的一千元钱从裤兜里掏出来双手郑重其事地递给她:
     
       “早都准备好了,谢谢了!”
     
       洋芋牡丹从他手里一把将纸包抓过去,迅速穿好衣服,站在他面前显得有些激动,胸脯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大幅地起伏着,宋文山把眼光从她眼神里脱开,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洋芋牡丹上去就甩给宋文山一记嘎嘣溜脆的耳光。
     
       “看够了吧?城里人是不是比我多长了一个奶子?你后悔了是吧?原来一样多,还没有我的好看是吧?别以为你比我们高贵多少,天上的仙女更漂亮,你想睡觉又想娶,可人家也觉得你不配,你觉得我是可以用来睡觉的,做婆娘还是城里女人体面,可我现在告诉你,你拿钱睡,我还不和你睡哩,娶我做婆娘你的心肠还不够干净不够宽敞,啥都让我瞧不上哩。”
     
       洋芋牡丹哭着跑出地去。
     
       宋文山仰面躺在地里,把刚才画好的洋芋牡丹的裸体画扣在胸脯上,两只手压在上面,望着山雀从海蓝海蓝的天空划过,他的眼睛睃过山岗,眼光随云朵飘向天际,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做梦了……
     
       洋芋牡丹自愿找他睡,他心里矛盾极了,担忧睡过后不好甩掉,心里清楚毕竟自己会找城里女人,可是洋芋牡丹脱光了衣服,就躺在他面前,那种奶油一般白净的肌肤使他血液喷张,一种原始动力催促着他只想扑上去融化这冰一样的美,他奋不顾身焦渴难耐地扑了上去,急不可待地把她给睡了……
     
       洋芋牡丹站在旁边,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洋芋牡丹?是你吗?”
     
       “不是我是山鬼呀?”
     
       “刚才的事别往心里去,不,就是刚才画画时……”
     
       “什么呀,你不是给我钱了吗?我是你雇了两小时的模特儿,我们是好朋友,是吧?”
     
       “是,是是,最好是最好的朋友,是吧?”
     
       “你不想再挨耳光了吧?鬼没附体吧?咋说话这么吞吞吐吐的?刚做美梦了吧?”
     
       “美梦?没,没没,啊?是,是,是的……”
     
       宋文山听到洋芋牡丹问起刚才的梦境,一下子慌得语无伦次,面颊绯红,他下意识地把一只手揣进裤兜里,捏着裤兜里子,把有些湿黏的东西擦了两下,觉得好受了些,这一切做得毫无破绽,洋芋牡丹丝毫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端倪,但宋文山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心里还是惶惶的,很不自然的表情仍是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
     
       洋芋牡丹笑了,痛快淋漓地发出了久违的爽朗的笑声,回音在山谷里飘荡着萦回着。她转身走了,和云朵一起飘过山头满是白花和紫花的洋芋地,白花花夹着紫色的洋芋地也在飘动,旋转……
     
       宋文山打开洋芋牡丹送来的饭盒,蒜苔炒洋芋条加馒头和一个煎鸡蛋,这是他最爱吃的饭菜,宋文山把饭盒放在合起来的画夹上面,冲着山谷歇斯底里地喊了几嗓子,一顿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放下饭盒,他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流进了嘴角,模糊了周围的世界,只有洋芋牡丹雪白的胴体在他眼帘深处若隐若现。
     
       “抓住它,快,扑上去呀——”
     
       宋文山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阵骚动惊得一下子弹蹦了起来。
     
       郑义和郑礼兄弟俩在追逐一只野兔。
     
       “你们在找什么啊?”
     
       宋文山见二人满地里搜寻,不管不顾踩坏人家的洋芋田,没好气地问。
     
       “啊,是宋伯家的大画家呀。我妈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揭开锅盖,锅里搁着两碗香喷喷的兔子肉,就算来今天我们家肯定能逮住一只野兔子哩,是神爷爷特意赏赐给我家的美味,果然我们刚才差点儿就逮住了。”
     
       宋文山突然觉得一阵十分厌恶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由得从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收拾好画具,背起画夹几步跨出了地头。
     
       他想这家人不知是着哪门子魔了,一天到晚总是异想天开,装神弄鬼。家里三个大树干一般强壮的大小子,咋就没有一个想着正经活人的,青天白日的就是围着罗贵瑶胡言乱语,自欺欺人。
     
       罗贵瑶据说原本是县城里人,也就是说她刚刚出嫁了,她父亲由一个螺钉厂的工人转正了,弟弟和母亲跟着父亲住进了城里,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的父母一直没有来大营村看过她,有人说她和郑稀生是私奔来大营村的,反正不会是因为她一脸的麻子,父母怕丢人才没来看过她。罗贵瑶一家人到了冬天只有一件棉裤供全家人轮换着穿,谁下地做事就脱给谁穿,不过这家人人气在大营村最旺,无论老幼男女闲时都愿意往他家跑,都想从罗贵瑶那里知道自己未卜的前程,都想找她画符,破梦。郑家几个儿子上学时,也照着他们的妈妈的做法,用破梦画符来换同学们的馍馍吃。老二郑义虽说从小鼻涕就时常挂到了嘴上,二十多岁时抡着胳膊左右开弓地还往袖子上揩蹭哩。老三郑礼身上穿着一身铁路工作服,用劳动布做的,还是梅雪娇看到他这么大的小子了,人家的娃都穿得干净利索勤勤快快地弄着光阴,他还是穿着一身也是人家送的穿了好几年的破军装,屁股蛋子露在外面,东家串西家地瞎掰胡诌些不着调的鬼话,心里看不下场,就把宋孝忠放在家里的一套崭新的工作服送给他穿,他见了宋家人就很是客气。宋文山也不讨厌他,还看过他专门从家里取来的他抄写的一个本子,上面是《周公解梦》里的句子,说他妈妈说来,就按着上面的话,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是神仙附在身上说哩,他妈妈也是这么给人破梦的,画的符是照着一个阴阳家拿来的书上的画一样的字描下来的,还说他妈妈说了,反正一般人也不认识这符画的究竟是什么,随便挑一幅画照猫画虎就是了,都是神仙传下来的秘密符号,哪一个都好。宋文山听了,差点儿笑得背过气去,他还是真诚地劝郑义多动动脑筋想一些发家致富的门路,像邵富祥家的那两兄弟一样好好地把自家的庄家地侍弄好,空闲时到山上挖点药材卖一卖,积攒一点儿钱,好将来娶个媳妇。郑礼想想还是宋文山说得对,于是偶尔去山上弄些青艽甘草什么的换些零钱用。还有一次,假期宋文山回家来,去郑礼家里玩耍,罗贵瑶好一顿夸说她的三儿子,说三儿子攒了十几块钱,给她买了一本厚厚的《新周公解梦》和《孔明称命法》,宋文山拍了一把得意扬扬的郑礼,笑着从郑家大门里跑出来,回到家就告诉梅雪娇,死猫扶不上树,他再也不去郑家了。
     
       谁都有梦,可像郑家老小如此长梦不醒,死活待在白日梦里不愿出来的活人方式,宋文山由同情已经彻底变成了憎厌,他厌恶这种痴人说梦好逸恶劳虚浪命光的行尸走肉。
     
       宋文山听到郑家兄弟在后面喊着他的名字追了上来,想一起伴着他回家,就有意加快了步伐,他心想无非就是又想当着他的面胡诌瞎掰讨好他,让他给几件衣服或向他炫耀一番他家人的神奇而已。以前不用郑家兄弟张口讨要,他看到了都会主动给两件自己已经不再穿了的衣服和鞋袜,现在不行了,他打心底里讨厌这种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拿谁都想用鬼话诓骗几句的家伙。他略带小跑地往前疾走,郑家兄弟被甩远了,也就没再追赶。看来他们的速度就是在梦里追兔子也是揪不到一根兔毛。
     
       宋文山回头看他们没有再追撵上来,就放缓了脚步往家走。
     
       山头上掠过的风裹挟着作物的清香迎面扑来,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顿时脚步变得格外轻盈,看着悠悠荡荡飘向天际的微云,又唱起了——
     
       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
     
       钢枪紧握战刀亮闪闪……
     
       洋芋牡丹从尘土弥漫的打麦场上走出来,着急忙慌地解下围巾,露出花白斑驳的脖颈,解开领扣,用围巾擦拭脖颈上的汗泥。
     
       罗爱会从她身边故意擦着胳膊路过,扭头瞅着她的脖颈,笑话说:
     
       “洋芋煮得真馓啊,就是皮儿没剥干净。”
     
       “你想吃到剥干净的洋芋哩,就是没这个好命。”
     
       “哈哈,那是洋芋还没熟透,你等着唦。”
     
       “你家的麦子啥时候倒啊,不是说没请几天假吗?”
     
       “还得两天多,我看你家的也还得两天吧?”
     
       “后天上午就能拔完了。明年可不能再做这么愚蠢的事了,要种就种一两个品种的麦子,种多了黄不到一搭去,往年六七天就把麦子拔倒了,你看看今年多麻烦唦,已经拔了十来天了,还有一两垧地的绿着哩,这么种麦子叫人太担心,万一有冷子就不得了了。我刚抽空儿在去年的麦草垛里抽了一些草,想粉碎了和泥,趁着天气好,赶紧把房顶的泥瓦翻一遍,不然上秋就住不了人了,去年房子漏水,没时间翻,这几天不翻就晚了。”
     
       “我说阿么这么火热的天你还包着个头。我马上要回单位去了,你想叫我带些新疆的啥特产不?”
     
       “把我带上到新疆尝一尝马奶子葡萄和哈密瓜唦,哈哈哈……”
     
       “我求之不得哩,你这次就跟我走唦。”
     
       “我说玩笑话哩,我是从电视上看的,文山还画了一串那样的葡萄,瞅着就叫人流哈喇子哩。”
     
       “文山将来是做大画家的,我看他将来要找一个外国女人当媳妇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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