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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罗爱会留下红纱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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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老娘哎,屁股摔成了两牙子,哎呦呦,疼死人了。”
     
       两个女娃子笑着把他拽了起来,刘雨辰说:
     
       “闫家爸有钱,都吃到肚子里了,吃这么胖做啥哩,身子重,摔得狠。”
     
       天气才晴朗了几天,城里一些单位的汽车就来过不下十几辆,路面被消融的雪水冲泡成了稀泥软浆,凌凌乱乱的车辙变成了纵横交错的水沟,白天流水,晚上结冰,结的都是溜光溜光的浮冰薄碴,夜里走路不小心一脚踩下去,积水浸湿鞋袜刺骨透心地冰冷,冻得坚硬如铁的车辙棱子结着微白的一层冰霜,晨光稍稍一照就立刻变得湿滑,踩上去一不留神就是一个跟头。
     
       闫如意接了朋友的电话,急着要去刘栓根家劝他不要把洋芋着急换成果蔬或便宜卖给他人,他县城里的朋友要拉一卡车辣椒芹菜和大枣核桃什么的来大营村换洋芋哩,每斤洋芋可以比人家的贵上五分钱。关键是朋友的车来的时候会把他进的一些农具带回来,让他省下几百元的运费钱。有些人听说了邵富祥要开粉坊的事,除了家里准备做粉条子过年用的洋芋之外,并不打算急着把洋芋弄出去。邵富祥放出话来,他开年要种十五垧地的洋芋,还要收购粉条粉丝,价钱肯定不会比外面来收购的低,所以几天来外面来的车回去时还是拉着自己的半车菜走了。闫如意想说动柱子家把洋芋卖给他的朋友,一着急就没有看着脚下的泥泞。
     
       他揉着屁股,龇牙皱眉地叫着疼,问刘雨辰:
     
       “你爹在家吗?”
     
       刘雨辰手里摆弄着几根花花绿绿的公鸡羽毛说:
     
       “不在,去段家喝茶了。”
     
       “你家今年的菜都腌好了吗?”
     
       “昨天才换了一百斤辣椒和雪里蕻,我妈说这两天商店里进来盐粒子就腌,我家费咸菜,一年两大缸都不够吃,今年的萝卜和胡萝卜收了八背篼,我爹说要单另腌一缸,要好几十斤盐粒子才够用哩。”
     
       “哎呀,你娃娃提醒我了,我叫朋友的车来时进上些大粒子盐不就成了吗?等商店里进那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哩。”
     
       “正是腌菜的时候,用盐粒子太多,脱销了,你赶紧进一些来唦,既给自家赚了钱,还给村里人帮了大忙。”
     
       刘雨虹拿着两个铜钱给外面缝羊皮子做毽子,她向闫如意瞥了一眼说。
     
       “哟,是我的媳妇子呀,手这么巧呀,在做毽子呀?”闫如意显得有些兴奋,眯缝着眼睛盯着她的眼睛开了一句玩笑,回头就走,嘴里还在说,“我这就打电话去,你给你妈妈先言语一声,盐粒子我来进,你们也帮我个忙,我要收一些洋芋哩,你们给我留着不要着忙卖给城里换菜的人,好不?”
     
       刘雨辰看看刘雨虹,再看着战战兢兢在刚才摔过跤的水坑间寻找着合适的下脚处的闫如意说:
     
       “好,闫家爸放心唦,我家今年一眼大土窖没窖完,剩下的都堆在箍窑地上哩,要不赶紧换成菜就冻掉了,做年粉条子的洋芋用不了多少,窖里的就足够了。”
     
       “老闫,你要洋芋?”陈队长在自己院子里听明白了闫如意和刘雨辰说的话,出来明知故问,“真的比人家每斤多五分钱?”
     
       闫如意已经走到铺子门口了,回过头来说:
     
       “队长,你家的洋芋多,卖不?”
     
       “邵富祥几天前就已经说过了,他开粉坊收购粉条和粉丝,估计种子也未必够,段家和李虎山家的一些地都拿出来给他种洋芋哩,看来洋芋上将来会有大文章可做哩。”
     
       “洋芋还能有个啥大文章可做嘛?”
     
       “老闫,亏你还是个商人哩,你想想,若大一个大营村,还不算周围的乡村,只一个人说了句要开粉坊,洋芋的价钱就动了,有人争了,而且还是城里的人来争抢,如果外面每年有人联系收购,我看大营村人将来会因为洋芋富裕的哩。”
     
       “如今的年轻人考上学的都上大学进城了,不考学和考不上学的娃又不愿意在地里沾土,都争着抢着去外面打工,你说种洋芋有啥前途唦?”
     
       “老闫啊老闫,我算看清楚你了,你一辈子也只能是个站站小卖铺子的人,还是好好个看着你的孙子吧,大营村那么多人家虽然没有你的能耐,会开铺子,但是我敢说将来他们都会富的,这么好的政策,这么好的年成,你就等着看吧。我的话将来要不应验,你就当着一乡人的面,把我的门牙打掉。”
     
       门口两边的雪水往窖里流着,流到街道上的水和车辙里融化了的冰水汇集起来重又向两边的墙脚流去,太阳把每一寸土地每一件东西都照得明晃晃地刺眼睛,往街口上了望,非得手搭凉棚才行。
     
       李虎山和老婆菜筱环拉着刚在孙永茂家磨的面艰难地在烂泥里往前挣扎,大儿子李大成和二儿子李尕成在后面用力推搡,队长上前搭手用力拉了一把,车轮子才从泥坑里滚了出来。
     
       闫如意赶忙问:
     
       “虎山,你家的洋芋多不唦?我联系了人高五分钱收购哩。”
     
       “邵富祥已经说过了呀,不管多少他说要给他留个十背篼,我再留些吃的,做粉的,喂年猪的,估计就剩下不多几背篼了。高多少钱不要紧,肯定我要先照顾到村上人的利益。”
     
       “咱们大营村上百户人家,他邵富祥能要多少哩?”
     
       “哎,你可别这么说,家家再留一些种子也不会多到哪里去了。”
     
       街口上停了两辆东风大卡车,都是来换洋芋的车。队长卷着旱烟,脖子拔直了往远处瞅。
     
       闫如意竖起耳朵听了听汽车的喇叭声,说:
     
       “队长就是有眼光,我这么想想,你还真别说,队长说的是有些道理,往年随便种点洋芋都觉得多,今年刚有人说需要洋芋,突然就觉得洋芋那么金贵了哩,看来好好琢磨琢磨洋芋,肯定会有利可图的,不过最好是村干部或乡上的领导有组织有计划地种植收购才是个生意经哩。”
     
       “你不要着急唦,走着看,我看用不了多长时间,政府会有计划地大做洋芋的文章哩,我们老百姓都能想到的事,政府肯定早都在考虑了。”陈队长说着把烟渣子和卷烟纸递给李虎山,蹲在地上卷着烟,问,“虎山,你家大成和顾家小灿的婚事说成没?”
     
       “成了,就是没钱娶,去年他姐姐艳华结婚我还花了三千元哩,人家女子结婚赚钱,我他妈的赔钱。”
     
       “他姐姐嫁到川里了,人家光阴那么好,我看赔得值得。你这两个后人不是这两年打工挣钱了吗?”
     
       “咳,挣啥钱哩,挣的钱还不够供老三成成念书的开销哩,娃娃在外念书就是费钱,明年要高考了,还不知道啥样子哩。”
     
       “成成在县城哪一个学校念书哩?”
     
       站在一边听大人说话的李尕成插嘴:
     
       “一中,还是咱们学校的江秉英老师帮忙转到一中的,江老师就看着我弟弟学习好,才帮的忙。”
     
       李大成和菜筱环把面拉进院子去了,李尕成赶忙跑去帮忙。
     
       “这到年跟前了,怎么还不回来?”
     
       “利用放假的时间赶紧补习哩,这娃能吃苦,我再难都要把他供着念个大学出来哩。”
     
       闫如意从铺子里倒了一杯茶水出来说:
     
       “外出打工的,念书的,上班的,都回来了,过年了,啥都得进一些,我进了三百斤粉条子和二百斤瓜子糖果,还进了一些好背篼,耱啥的,多了,这次进了一万多元的货,哦,对了,我还得打个电话进大粒子盐里,咋一转身给忘记了。”
     
       “街口上那几家铺子没进多少好货,你可得多进些。你去打你的电话,我要到段家里喝茶去,明天就开始杀年猪了,邵富祥说今年他不想当屠家了,我还得劝说劝说去,不然大营村人这个年可就得连毛吃了。”
     
       “我家今年要杀三头哩,他要是放下屠刀成佛去了,这魔王谁当呀?”
     
       闫如意说的话惹得陈队长哈哈大笑,陈队长没回头,叼着烟卷,背着手往上街里走了。
     
       “街口上洋芋换菜了——一斤半洋芋一斤菜,便宜换了——”
     
       收洋芋的人懒洋洋地喊着,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背着洋芋去换菜的人,倒是家家门口女人们三堆两簇地扎在雪堆旁,伴着从窖里发出来的轰鸣声,纳着鞋底说着笑话。
     
       洋芋牡丹昨晚就陪着梅雪娇揉了一晚上的面,和往年一样,宋文山家最早开始蒸年馍馍,三两天后就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一天一过,家家就开始蒸馒头花卷了,蒸得最少的人家也要蒸个两大笸箩,炸个一缸油饼,烙上几十个大锅盔,起码要能吃出正月去。每当这时,梅雪娇便忙得不亦乐乎,睡不好一个囫囵觉,谁家都请她去帮忙。她做的花卷和炸的面食,要啥形有啥形。小狗小猫小老虎,什么花样她都能做出来。有一年因为先是帮村里人做年馍馍,结果到了大年三十日,自己家的馍馍还没有顾上做,所以她干脆腊月二十三前一两天就开始先给自家做了。宋文山十天前就出了远门子,说是到各处去看几个同学,过完年要提前去老师那里,春夏之交有个油画作品大奖赛要他参加,有一些构思上的事要花一些时间让老师帮忙哩,不赶在年前走访同学,过完年就没工夫了。洋芋牡丹每天都来陪着梅雪娇做针线活,梅雪娇教她最多的是传统样式的马甲子和由传统样式改成时尚款式的各种坎肩的做法和花边的装饰。宋文山穿的马甲是熟羊羔皮子做里子的掐边款式,纽扣都是手工编织的酸梅疙瘩,还有半身长的驼毛胆大衣,都是外面任何裁缝都没有做过的新款。
     
       梅雪娇劝洋芋牡丹说:
     
       “你抓紧时间自己开个裁缝铺子,我给你帮忙,你不要后怕唦。”
     
       洋芋牡丹说:
     
       “我早都有这想法了,只是家里许多方面的因缘还不成熟,再说我心里还有一些其他想法哩,我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先告诉别人,我目前啥条件都不具备,说了人家会笑话的,这事我在柳迎春家学踩缝纫机时只和她一个人说过,我目前只想和梅妈妈多学些现在的年轻人不会的真本事,将来我开铺子就是个大优势哩。”
     
       “我的闺女就是有脑子,我给你好好传授几样子我当姑娘时学的针线绝活,保证你将来开铺子就成了镇铺之宝了。”
     
       梅雪娇答应先教洋芋牡丹学做婴儿的各种衣服、鞋子、枕头,还有婚嫁用的服装和枕头、鞋子、鞋垫,洋芋牡丹高兴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们把油炸食物做完后刚把一屉花卷蒸上,段瑞民就借故跑来蹭吃,洋芋牡丹尴尬地趁梅雪娇不注意时用脚猛踹他的尻子,用尽了借口让他走,他就是赖着不走。他昨晚就知道了梅雪娇家今天要蒸年馍馍,晚上睡在炕上就想好了一早上宋家去混卷子吃的事。
     
       梅雪娇把他让到厨房炕沿上坐下,拾了一盘子刚出锅的花卷子搁在炕桌上让他尝,他也不客气,用手背揩着哈喇子说:
     
       “吃热馍馍要下咸菜才叫吃得美气哩。”
     
       梅雪娇边从案子下面的菜缸里捞着胡萝卜咸菜丝,边和洋芋牡丹笑着说:
     
       “瑞民还挺有吃法的哩。”
     
       “要有肉臊子夹在热馍馍里那才叫好吃哩。”
     
       段瑞民听梅雪娇夸他,眼睛在案子和灶台上踅摸着说。
     
       洋芋牡丹气不过拾起烧火棍要去撵他走,嘴里骂着:
     
       “你去吃狗屎吧你,没皮没脸的货。”
     
       梅雪娇夺下火棍,给段瑞民鼓励说:
     
       “你放心吃,吃的是梅妈妈家的,不是你婆娘家的,你不要怕唦。过几天杀了猪你来吃,梅妈妈给你炼一些臊子,文山回来把腊肉臊子吃干净了。”
     
       段瑞民不吱声了,从盘子里取了一个花卷低头大口吃了起来,梅雪娇和洋芋牡丹忙着往锅里放着笼屉。
     
       没等人家把下一锅花卷蒸熟,段瑞民就守着盘子吃了个精光。梅雪娇是真心让他吃的,所以赶紧又从旁边的缸里拾了一小盘子油炸的小食品让他尝,五分钟不到,他又差点儿舔盘底子了。这要换在罗正林家,郑月娥非得拿笤帚撵他走不成。
     
       村上有个笑话传了好几年,是柳迎春传出来的。几年前她家的猪圈墙被雨水泡倒了,请段瑞民给垒了一下,她炒了一大锅肥肉片子,一次性盛到盆子里,装了一小盘端上炕桌,又端了一整块锅盔,段瑞民愣是把人家准备吃几顿的肥肉片子瞪眼给吃光了才走,没走到门口就翻过去了,幸亏医院抢救及时,不然命都搭上了。尤其人家过红白事,洋芋牡丹死活就是不敢带他一起去参加。这喜庆事还好说,遇到丧葬事实在令洋芋牡丹愁得掉眼泪,人家白事宴席本来只是丧家对庄上人帮忙的辛苦表示感谢,表一番寸心的仪式,人家已经够难受的了,段瑞民却没命地吃,更要命的是喝酒,看着人家柜子上还有没上来的酒,便计划着吃一会儿,喝一会儿,再吃一会儿,喝一会儿,直到他确认再也找不出一点酒了,才晕过去。李寡妇死了男人,他那天不知喝了多少酒,夜里地上下了厚厚的银霜,冷得狗也不想多叫一声,卧在草垛底下,把嘴窝在胸前的毛里纹丝不动,等柱子经过场边才发现段瑞民死猪一般醉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起初他还以为是野狗卧在地上哩。多亏高大夫离得近,无论白天黑夜,随叫随到。柱子直接把段瑞民背到了高大夫家里,高大夫给灌了一缸子黑乎乎的什么热汤汤,让柱子又把段瑞民背到了段家,扔到热炕上暖了两罐子茶的工夫才苏醒过来。醒是醒过来了,可明显地比以前更傻了。不过李寡妇死了男人时洋芋牡丹还没有嫁到大营村来。洋芋牡丹本来只是心里想自己根本就不是段家的媳妇,经过数次此类事情之后,她干脆当着段大脑袋的面也说:
     
       “我是你们强买强卖来的,人贩子们做下的事情,我迟早要自己给自己做主哩。”
     
       段大脑袋和黄豆换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娶了洋芋牡丹,真是把人家的娃给祸害苦怅了,任洋芋牡丹怎么说他们就是不吭声。
     
       不过洋芋牡丹还说:
     
       “只要我在段家待上一天,就会好好侍候两个老人两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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