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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洋芋心头有片彩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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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克勤在一阵云里雾里飘飘欲仙的梦境中醒过神来,嘴里念叨着:
     
       “真个对不住,洋芋牡丹,我没有决心能把你带着跑啊,咋办咧,欠你的我咋个补救法,你说,随便说。”
     
       “我不为难你带我跑了,你把我当你的人就成,你该成家就成家,我不搅和,你不要忘记我就成,你要能抽出空闲时常帮衬我一把,往后你随便来,我那个没用的年猪连个地都不会犁。”
     
       “这不算啥,我会帮你犁的,你放心,你家麦子倒了,我就随着也犁完了。”
     
       张克勤赶着骡子去饮水,心里惬意非常,同时又怜悯起洋芋牡丹来了,他似是而非地感觉到了洋芋牡丹为什么会猛然改变了主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知咋的他有些厌恶起自己这样对待洋芋牡丹,甚至他觉得自己有些乘人之危之嫌,不管怎么说,刚才吃到的天鹅肉还是让他深感回味无穷心满意足,他决定往后要多留心帮衬洋芋牡丹。
     
       麦倒了,伏耕过了,七月七也过了,洋芋花照样越开越繁了,洋芋牡丹仍然是段瑞民的媳妇。
     
       洋芋牡丹家的地几乎和别人家的地同时耕过了,往场上运送麦柬子摞麦垛子时孙玉殿和邵富祥都来帮过忙,可是郑稀生家的两个后人赖唧唧地也来主动帮忙,却被洋芋牡丹坚决地拒绝了。
     
       洋芋牡丹心里一直盼望着的人始终没有回来,她还是得空就拿着一颗煮洋芋站在大门口边啃边往村口豁岘里张望着早上出去的班车在暮色里回来,经过门前时她还是踮着脚伸着脖子把车厢里的每一张脸孔都仔细地瞅看上一遍。
     
       山里的天亮得很早,蹴在炕头上就能完整地欣赏到红霞云霓日出日暮,山里的天同样也黑得很早,坐在院子里吃晚饭满天的星斗为辛苦一天的人们点灯,熟睡时月亮还会顺着榆树顶滚下来贴着人家的窗户纸偷听人家的鼾声和梦呓。常年在山里住着觉得日子就像草叶子上的露珠子眼睛一眨就过去一天,身子一转就过去一年。洋芋牡丹对刚刚过去的一年有着无限深刻的感慨。一场大雨过后她家前院里的水窖坍塌了,大清早起来她看到窖墩直接塌陷进了水窖里,水窖口像一只怪兽的巨口黑咕隆咚地大张着,里面的浊水泛着泡泡泛滥溢散着,像怪兽口里的馋涎在往外流淌。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坐在了厨房门槛上,无限惆怅地哀叹道:
     
       “天大大呀,我阿么这么苦唦,难道我今年还该这么难,这么没个出头之日吗?”
     
       段大脑袋和黄豆换听到媳妇子悲愁的叹息声赶紧下炕出门来看,这一看差点让黄豆换背过气去,幸亏段大脑袋在身后扶着。
     
       “娃,你不要发愁了,昨晚下雨我一点都没听到响声,上炕时都还没见老天爷要下雨的意思哩,不然我早把水窗眼堵好了,唉,这都怪我昨晚睡得太死。”段大脑袋把黄豆换扒拉到身后,安慰着洋芋牡丹,他出来站在上房子门口倾着身子往翻沿了的窖口上细瞅了瞅,又对洋芋牡丹说:“娃,这花不了几个钱,钱我出,找几个人来把窖填死,在后院里重挖一眼。”
     
       “叫个人难张口得很哩,现在的人小钱不想挣,大钱挣不了,白帮忙又不肯,你说叫谁去?上阿里叫人去?”
     
       洋芋牡丹很少这种口气和公公说话,她的娃殁了以后她都尽量不和公公说气话,只是家里有事情想指望段瑞民却无法指望时才不由得说话口气生硬,公公婆婆就赶忙反过来抚慰她,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挖水窖是个匠人活细活烦琐活,工序周折不少哩,张克勤年轻肯定不会弄这活,孙玉殿和李大成不用说更不如张克勤,洋芋牡丹细想想,心甘情愿能为她花个十天半月时间的人也只有邵富祥了,何况邵富祥每隔几天都要偷偷摸摸地找她姐呀妈呀地求她哩,于是邵富祥来喝早茶时她就直截了当地说:
     
       “邵大哥,老天爷给你找了个美差你赶紧看看阿么弄哩。”
     
       邵富祥了眼看看洋芋牡丹的脸色心知肚明,就大方地对老段两口子宽心说:
     
       “就咱们两家的交情还用说吗?这肯定是我老邵的活了,没事,你们先把窖给填死了,找好地方,把家把式找便宜,明天咱就挖新窖。”
     
       洋芋牡丹察看着邵富祥的脸色问:
     
       “我把孙玉殿和张克勤叫上给你打下手。”
     
       邵富祥把茶盅搁在嘴边又端开来肯定地说:
     
       “是得叫两个人,瑞民不成,手上没劲,我怕吊上去的土筐子再掉下来把下面的人给打坏了。”
     
       段瑞民在一边卷着喇叭筒对邵富祥憨笑着说:
     
       “我晚上陪你们喝酒。”
     
       “你喂你的年猪去,酒用不着你陪人家都能喝下去。”
     
       洋芋牡丹冲了一句,拧着屁股去后院了。
     
       “我这就去请张克勤和孙玉殿,先把塌窖给填死再说。”
     
       段大脑袋说着径直往大门外走了。
     
       新窖很快就挖好了,窖里的一百八十个麻眼是张克勤打的,一百八十个锥形红土泥抟是邵富祥打上去的,后序每天往窖壁上喷水,拿木槌收紧的技术活也是邵富祥干的,每天起码要在潮湿的窖底下待上七八个钟头,弄得邵富祥和人家一起喝茶吃饭时屁三溜四的,时不时地还得意地弄出一连串炸雷似的屁响取悦人家,段家屋里屁味烟味茶味卷着男男女女的说笑声飘得满院子都是。
     
       转眼又要到麦收时节了,韦金峰上山来到下街口看过孙子后踅回到段家里帮忙砌窖墩,洋芋牡丹在万晓红的铺子门口帮忙晾晒收来的药材。韦生虎最近在大营村下街里开了个山货铺子,把万晓红和娃都带到铺子里住下了,万晓红平日里照看娃和铺子,韦生虎骑着摩托四处倒卖猪崽子和牲口,他有个更大的想法,他在省吃俭用地积攒着每一分钱,攒够了钱他就可以实现他筹划许久的规模养殖场了,所以整天不辞辛苦骑着摩托山上川里地来回奔驰,只有在忙农活时他才歇下来带着老婆和娃到猪脑沟去忙上一通,然后让他爹看着门,早晚去田里转转,如果有事情上山来时到铺子里言传一声,他马上骑上摩托风一样快哧溜一下蹿下梁顺沟一拐弯就到家了。韦生虎是个勤劳的年轻人,他以自己的勤劳作为人生中最大的快乐,就像蜜蜂那样的思想对待着他的生命和人生时光。
     
       看到街口上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的铺子和打扮入时的年轻人,洋芋牡丹的内心是十分不平静的,她也在翻来覆去地酝酿着自己的想法,她很清楚自己决不是一礅子年复一年缩着脖颈一任山风飕噬的苦艾草,她对对门住的梅雪娇有着母女般的情感,梅雪娇常常对她像妈妈一样慈祥的关爱让她即使在段家里感到最寒冷的时候也会体会到来自梅妈妈的一份温暖的关怀。梅雪娇家有电视,她得空就去陪着她拉瓜喧谎儿,她觉得电视里简直就是一个让她梦也梦不完的美好而诱人的世界,所有她想要的东西电视里都有,于是她的梦更加丰富更加绚丽了。
     
       听了梅雪娇的劝说,她尽量把空闲时间用来学习裁剪刺绣手艺,梅雪娇的针线茶饭是出了名的好手艺,她是出自大户人家的女人,女工自然就很出色,梅雪娇也就自然成了洋芋牡丹的启蒙老师,她不仅从梅雪娇那里学到了精美的茶饭针线活计,还学到了一些对待人生的思想。梅雪娇的男人是省城里大单位的大干部,梅雪娇当然有着见过大世面做大人物夫人的修养,洋芋牡丹既尊敬她又羡慕她那温良贤惠的样子。她想如果她有个好男人哪怕是张克勤那样的男人她也会做到像梅妈妈那样温温顺顺和和气气的模样,只可惜………
     
       洋芋牡丹每想起被他称作年猪的那个男人心上马上就落上了一层冻霜,什么希望都蔫下了头。
     
       即便是这样,她的脑海里仍然盘旋着一片若隐若现的彩云,她不想让它迷失在自己的茫然消沉里去,正是这种懵懵懂懂的意识促使她要么在晚上去隔壁柳迎春家学踩缝纫机,要么去对门梅雪娇家学剪鞋样子,梅雪娇家有电视机,她多半是去看看电视节目,听梅雪娇给她讲讲电视里那些城里人吃啥用啥。她还时常问梅雪娇城里人心里都想些个啥,农村人想的事她们也会不会想得到。最先是什么人让有了城里人和农村人的区别,谁让城里人过得那么好农村人过得这么苦,为什么农村人的娃永远就是农村人,娶了媳妇还是个农村人,城里人为啥高人一等……她的问题太多了,梅雪娇回答不了就干脆说是老天爷安排的,老天爷安排的谁都没办法,洋芋牡丹想想是没办法,不过她最关心的是城里人洗澡时是不是真的就有那么多女人脱光了衣裳挤在一个水池子里洗,还是有啥办法各洗各的,相互不要看到,梅雪娇的解释她最相信,梅雪娇说城里人兴这个,她想想城里人就这点不好。有一次她总算是亲眼从电视里看到了城里女人可以在自己家里关上门,悠然自得地在自家的厕所里泡澡、淋浴,羡慕得都睡不着觉,晚上睡下来脑子里不停地幻想。
     
       她想到了出走好几年的妹妹,她总以为妹妹一定在城里生活,要么还在做保姆,要么嫁给了城里人,和电视里有洗澡设备的人家一样的条件。看到电视里的女人她总会联想到妹妹洋洋。有时她还会幻想到玷污了洋洋,让洋洋怀着孩子跑回家的那个城里雇主良心受到了谴责,突然离开了他原来的老婆,和洋洋结婚了,洋洋就住在电视上城里人住的楼房里。她做梦时还好几次都梦到自己和电视上的城里女人一样在那样的房间里自自在在地洗着澡……
     
       当然,洋芋牡丹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让她撕心裂肺的人,那个人会不会来啥时候回来她想不来,假如那个人真的回来了她应该做什么她也想不来,但她还是想过无数次,她甚至想过那个人死了出意外了,也猛然间从心上诅咒那个人最好是死去了,但仅仅只是偶然一念间的闪动,韦巧玲告诉她的消息让她心里一直像滚开的水一样睡下觉来心里就翻腾熬煎人,她想到过那个男人穿着崭新的衣裳挣了好多的钱来接她去城里住,还想到那个人跪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地忏悔,诉说他当时只是躲开锋芒好去筹钱带她逃跑远走高飞,他就想等挣钱了再来接她走,可是听说她已经嫁给了段瑞民只好死心了把心捏扁了……她想得太多太多了,不过她想到了要给自己也在厕所里弄一个洗澡的地方……
     
       正当洋芋牡丹心情愉快得像五月里的麦子孕育着抽穗子的想法时,一件携带着冰雹疙瘩的风雨也酝酿着如何摧折她的邪念积聚在大营村的上空,在罗贵瑶和董凤仙一些女人的心上游荡着。
     
       甄达明的二女子看上了张克勤,甄达明找费队长和张克勤撮合这件姻缘没成,很快就从罗贵瑶家里传出来一个有鼻子有眼儿的谣言,说洋芋牡丹晚上一个男人陪不住,灯吹灭了马上就变成了一个美丽的狐仙,噙住男人拼命地吮咂,直到把男人吮舐得晕死过去,街道上好多男人都被她吮咂过,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因为她是个妖精变的,白天里装得像个人,晚上会现出原形来报复,男人们宁可让她咂死咂干咂成个皮囊子也不敢说出真相来给家里带来横祸。
     
       洋芋牡丹从郑月娥嘴里听到谣言后冲到罗贵瑶家质问,人家反问她:
     
       “我听说过这个事情,庄上的女人早都在传言,我当了几十年能掐会算的神婆婆,我可不敢说个啥,你没证据可不能胡给人家脸上抹屎。”
     
       洋芋牡丹气急了就说:
     
       “那好,我到乡政府里去告,公安局的人一定能把这种驴日的烂舌头的杂种抓去枪打掉的。”
     
       罗贵瑶一听这话紧张了,忙说:
     
       “啊呀好洋芋哩,你罗姨姨不是那样胡嚼舌头的人,我帮你给神祷告一下就过去了,啥谣言都会散了的。”
     
       洋芋牡丹气呼呼地走出她家的大门,罗贵瑶追赶出来说:
     
       “我今晚就给你好好个祈祷一下,你放心,不出七日就烟消云散了。”
     
       “那就好,七日过后要还是这样瞎糟蹋人,我就告到公安局去哩。”
     
       洋芋牡丹头也没回到张克勤家去说道这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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