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1)
那个时候，我八叔的事业达到了高峰，我们家的各路亲戚都纷纷复活，从世界各地出现，把我八叔吹拍得有如二郎神下凡，仿佛玉面潘安在世。连我大堂哥都在我八叔的公司里混了一个小职务，连我大伯都主动跟我八叔重修旧好了，可是我父亲仍然对此不以为然。我父亲说，你们谁也不准跟在你们八叔后面。
这时的我父亲，非常的闭塞，几乎拒绝跟任何人交流。我父亲的这种态度，让我们都感到十分不解。而我八婶，这时候跟我八叔的关系，也冷淡到了极点。我八叔跟公司副总经理马文清的关系，在罗州尽人皆知，但是谁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我们罗洲人天生就似乎特别能够分别对待，特殊矛盾特殊理解。像我八叔这样的大老板，别说是有一个女人了，就是养她十七八个小老婆，又有什么？人家不杀人不放火，人家有钱，这没有什么好指责的。
要是你是一个穷光蛋，我们罗洲人就不这么看了。我们罗洲人就会对此嗤之以鼻，就会不屑一顾，就会感到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一样。
八九年事件发生之后的严打行动，几乎把我们罗州县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都一网打尽了。上文说到的国营红光农场的场长兼党委书记曾国明，也是在这个时期东窗事发，吃了花生米。那个时期，连搞治理整顿的工作队都得从其他地方调来，一个个都面生得很，一个个都严肃得不行。我们的县长、县委书记、建委主任等人，都很识趣地进行了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我们的一贯政策，他们当惯了领导，深知其中的厉害。所以，该说的说了，该交的交了。该判死刑的判了死缓，该判死缓地判无期，该判无期的判了有期，罪行稍轻的允许取保候审。快刀斩乱麻，一批年轻的干部从各个岗位升了上来。他们都是年富力强，经验丰富，对党忠诚的好同志。我八叔后来的好朋友、市建委主任章为民，就是那个时候升上来的。章为民在建委工作多年，主持修建了大量的公路，改建新建了各项市政工程，政绩有目共睹。其他各个部门的领导，也都撤换了一批。我八叔的好朋友中，罗顺天升上了公安局局长，姜恩平当上了海关关长，都是罗州权倾一时、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姜援朝的到来，让我们罗州市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和胖胖瘦瘦的老板，都忙作了一团。大家都知道了，姜援朝属于上级的重点培养对象，是第三梯队年轻干部，前途无量。他在我们罗州其实也呆不长，大家都风传说他很快就会离开罗州，坐着直升飞机升上天去。
姜援朝来罗州，纯粹就是一种镀金的惯例。这样一个巴结领导的大好机会，很少有人会放过。
很快，姜援朝是带着夫人罗春梅前来赴任的。
上文说过，我八婶得知一批腐败分子被清除之后，来领导我们罗州的人变成了姜援朝，这使得我八婶感慨万千，开始联想到“命”这个字眼。我们这里的人不知道怎么的，都喜欢把无法解释的事情，归到命运的头上。这倒是方便，也比较容易产生乐观的感觉。我八婶一旦认了命，就觉得心情轻松多了。有时候，我八婶也注意听一下关于姜援朝的消息，听了也就听了，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听不听又能怎么样呢？
我八婶有时候想到我堂哥钟文祥，这才有一些难言的感慨。
当时我八婶还不知道姜援朝的夫人，就是曾经跟她一起插过队的罗春梅。
罗春梅后来在龙平小学当过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不同凡响，敢作敢为的人物。
罗春梅当年上了雷州师范专科学校，姜援朝以为玩玩就可以了，送上门来的肥肉，不可以随随便便放弃。姜援朝什么都好，就是在女人上面，缺少检点。为此，他的父亲——也就是我们雷州市的老领导姜志民——经常对他加以批评。
父亲的话，就像耳边风，吹过也就吹过了。姜援朝也不怎么当一回事，姜援朝就像一个贪吃的饕餮之徒，正在纵情吃喝。吃饱喝足，他要掏出手绢抹抹嘴唇，挥挥手，潇洒离开了。这时候，罗春梅告诉他说，她怀孕了。
罗春梅不仅让姜援朝知道了这个惊人的消息，还特别让未来的公公姜志民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在当时，这样一件事情，足以毁掉一个年轻人的前程。而有着姜志民同志保驾护航的姜援朝，理所当然是有着锦绣前程的，他不应该被这样的事情给败坏了名声。姜志民同志安排给罗春梅同学悄悄流产，等她毕业之后，就让姜援朝跟她结婚。
结了婚之后，姜援朝就再也没有理会罗春梅了。无论罗春梅怎么引诱，姜援朝都提不起精神，没有任何的兴趣。罗春梅的想法简单有力，就是怀上一个孩子。可是姜援朝没有动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罗春梅最后，甚至把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公公。罗春梅对于自己的公公，表现得可谓是尽善尽美，无比的勤劳贤惠，得到了公公的高度赞扬。所以，姜志民同志就批评了姜援朝，说，她是你的老婆，你怎么可以不跟她过性生活？姜援朝在被父亲批评之后，气得暴跳如雷，大骂罗春梅无耻。罗春梅说，我有什么无耻的？我又没有把人家的肚子搞大然后抛弃？
姜援朝心中有愧，但是他用内荏色厉来掩饰自己：“你胡说什么？你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罗春梅说：“我一个女人，负什么责任？”
姜援朝说：“乱搞！”
罗春梅一点也不动气，她很懂得怎么激怒姜援朝，却又让姜援朝抓不着把柄。罗春梅从鼻子里呼出了一小口气：“你大概是说自己吧？”
姜援朝没有办法，悻悻然。
罗春梅又说，我是你的老婆，你不跟我做跟谁做？把我惹急了，我就让全市人都知道。
姜援朝没有办法，只好就跟罗春梅做了。姜援朝对罗春梅没有感觉，面对着罗春梅，觉得味同嚼蜡。他对于罗春梅无计可施。罗春梅为了迎合姜援朝，甚至使用了高价弄来的春药，并且把自己搞得十分放荡，十分无耻，十分狂热。有一度，姜援朝被罗春梅弄得萎靡不振，成了同事的笑柄。姜援朝对于罗春梅产生了很深的恐惧和厌倦，罗春梅日渐发胖的身体，在他看来，好像是一锅没有烧好的五花肉，又肥又腻。
然而，罗春梅却一直没能怀上孩子。
时间一年年过去，她看了无数的医生，甚至还去了香港就医，但是毫无办法。年纪逐渐增大，罗春梅开始绝望了。罗春梅变成了一个极其多疑，十分脆弱的人。
跟着姜援朝来罗州工作，罗春梅其实也属于旧地重游，有很多感慨。
姜援朝的特长是市政建设，所以他先从市政建设抓起。不抓不知道，一抓吓一跳。姜援朝经过认真的调研，发现我们罗州的市政建设存在着多种多样的严重问题。这些问题盘根错节，相互纠缠，要解决起来，必需快刀斩乱麻。问题在于，姜援朝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快刀。姜援朝手里握着的，其实只是一把炒菜的铲子。他越翻动，锅子里的菜就越是混成一团。
有一次，姜援朝出面宴请我们罗州所有着名企业的头头，我八叔理所当然地也受到了邀请。
宴会上，姜援朝还是那么风度翩翩，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的迷人。他频频向在座的嘉宾举杯。他的祝辞优美，他的举止得体，他的谈吐高雅。我八叔端着酒杯，看着蝴蝶一样上下翻飞的姜援朝，心情相当的复杂。我八叔一直以姜援朝作为超越的目标。姜援朝横在我八叔的人生路途上，一度永远可望不可及。现在，他本来感到自己已经超过姜援朝，可以在我八婶面前扬眉吐气了，看到了姜援朝本人，他才深深地感到，有些人你是永远都没法比的，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比如过去和现在的姜援朝。我八叔相信，即使是这个时候，过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我八婶看见了姜援朝，也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姜援朝这种人，天生的就高人一筹，就是人中龙风。他这种人无论在哪一种场合出现，都会是人们注目的焦点，都是令妇女心动的梦中骑士。我八叔自愧弗如。我八叔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当他重新东山再起，重新成为我们罗州屈指可数的大亨之后，他已经相当地注意自己的仪态举止，已经按照马文清的建议和修改意见，对自己进行一番崭新的包装和装潢了。
一个人拥有了金钱，就拥有了一切。
我八叔的办公室后来干脆搬到了温莎堡。他的办公室里，老板椅据说是意大利手工制造的极品按摩椅，价值三十八万。除了没有翅膀，诸如各个角度的高低上下左右调节，微电脑表面温度自动监控，涡轮式全身按摩，副离子氧气清新等等等的功能，几乎无所不包。甚至可以这么说，就是一个驼背坐在这张椅子上享受过一时半会，起来之后也都可以挺直胸膛做人了。就是一个八十九岁的国家领导人坐在这张椅子上，也会显得像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一样神采奕奕。
这张老板椅背后，立着一排红木制造的大书橱，书橱里摆放着一套一套的精装书。有《马恩列斯毛文集》、《邓小平文选》、《鲁迅全集》、《战争与和平》、《中国古代四大名着》、《诸子百家全书》，还有《成功术》、《大智慧论》、《厚黑学》、《鬼谷子》、《尼克松自传》、《刘晓庆自传》、《赵忠祥自传》、《日子》等等。还有很多各式各样，厚薄不一的词典字典百科全书，其间还间杂一些励志图书和画册。除了这些书之外，我八叔最醒目的摆设就是一尊邓小平同志的半身像。像其他许许多多的亿万富翁一样，我八叔对邓小平同志拥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崇拜。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新生活。我八叔总是这么说。我八叔出巨资，请北京工艺美术学院的着名教授替他塑了这样一座纯金的半身像。
半身像上方，挂着我们都熟悉无比的“马恩列斯毛”五位伟人。我们也都知道，邓小平同志虽然是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让我们大家大步流星奔小康的理论倡导者，但是他老人家很谦虚，不让人出售他的画像。邓小平务实的作风，受到了我们广大人民群众的尊敬。我八叔的违例，也是热情所致，迫不得已。
在比两张乒乓球桌还大的老板桌左边，是一幅拿破仑的画像，上面写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下面，是一条金光闪闪的水烟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