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时，他的眼圈已经发红，声音也有点哽咽，停了一会才接着说：“在亲情面前，我没能守住思想阵地。答应了妻子，答应了儿子，我拿几十年来一直坚持的原则和职业道德做了交易。永胜呀，从今以后，我将没有任何资格和脸面在公共场所和人前大谈什么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公事公办之类的话了。我的信念，我的追求，我的骄傲，我的荣誉都将由此画上句号。说句心里话，从今天起，我打算把局里的工作交给你来主持。”孙永胜连连摆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刘局长，你趁早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吧。咱两个共事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刘一浩：“我说的是真心话”。孙永胜：“我也是”！刘一浩：“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已经用电话向地区打了招呼，想请半年长假，好好陪陪你嫂子，我欠她的太多了，她是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我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孙永胜：“刘局长，你把问题想得太悲观啦，也许事情的发展没有那么严重。”
     
     　　刘一浩：“我自己心里有数。”孙永胜还想说什么，刘一浩没让他说下去。刘一浩：“这个话题咱们就谈到这里，今天杨发才的家属肯定要来，我想回避一下，正好陪韩丽到西安彻底检查检查，这擦屁股的事就留给你了。”孙永胜：“你就安心去吧，有事咱们电话联系。”就在刘一浩的黑色小骄车驶出安宁县公安局大门时，一辆红色雅马哈摩托车也停在门口。万少杰将车锁好，帮凤霞把后座上的东西取下，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大门走去。一个五十多岁的门卫拦住了他们。“同志，你找谁？”“找刘局长。”杨凤霞答。门卫：“刘局长不在。”杨凤霞：“那我找孙局长。”门卫：“孙局长正开会，你有什么事？”杨凤霞：“我父亲被你们抓起来已经好几天了，我想见父亲，找孙局长办个手续。”门卫：“接见人犯呀，这事不用找孙局长，到法制科登记一下，让他们给你开个条子就行。”杨凤霞：“我去过内保科，他们说我父亲的情况特殊，必须找孙局长。”门卫似乎想起什么，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杨凤霞：“叫杨发才。”“杨发才？”门卫吃了一惊。杨凤霞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点什么，问：“你认识我父亲？”门卫一边掩饰一边摇头：“不认识，不认识。”接着他对杨凤霞说：“你先等一下，我打个电话看孙局长散会了没有。”半小时前孙永胜给门卫打过招呼，杨发才的家属来了以后，让先给他打电话。他走进门卫室，抓起听筒低声说：“孙局长，姓杨的家属来啦。”孙永胜：“叫他们进来吧。”门卫出来对杨凤霞和万少杰说：“孙局长在办公室，你们上去吧，二楼最西头那间就是。”见面后，杨凤霞对孙永胜说：“孙局长，今天又来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但不来又不行，我爸被你们抓进看守所已经好几天啦，总得让我见一面吧。”她指了指万少杰：“他是我男朋友，我们今天是来给老爸送点东西，求你给看守所写个条子。”孙永胜未置可否，这一刻，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考虑如何开始这艰难的对话。
     
     　　杨凤霞见他不吭不哈，便来了火气：“孙局长，我想问一下，你们公安局还讲不讲理？明明是赵玉虎仗势欺人，要强占我家的果园，我爸不同意，他们将我爸叫到村委会，狠狠打了一顿，又关了两天一夜，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不抓打人凶手，反倒让赵玉虎的女婿将我爸抓了起来。我想知道，你和刘局长究竟吃了赵玉虎多少贿赂？”
     
     　　万少杰悄悄扯了扯杨凤霞的衣角，让她说话注意点。杨凤霞瞪了少杰一眼：“怕什么？我就不相信他们敢把我也抓起来不成？”孙永胜虽然知道杨发才的这个三女儿不好对付，早有思想准备。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农村姑娘竟如此泼辣，而且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豁得出去的野性。心里暗暗叫苦。经验告诉他，对付这种女人不能退让，必须用更强硬的态度从精神上把她压倒，否则，自己将一败涂地。
     
     　　他没等杨凤霞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头。
     
     　　孙永胜：“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是你父亲打伤了村干部，又砸坏了村委会办公室的贵重设施，我们接到报案后，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才派刘兵将他拘留的。我今天顺便告诉你，刘兵去抓人是公安局的决定，并不是个人行为。”
     
     　　杨凤霞：“胡说！我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他赤手空拳怎么能打得过赵玉虎五六个人！明明是他恶人先告状！你们不调查，不落实，偏听偏信，欺负老百姓。”孙永胜：“你当时在不在现场？”杨凤霞：“他们打斗时我不在，但后来给我爸送饭时，我爸将什么都告诉我啦。”孙永胜：“你爸说的只是一面之词，你要相信国家，相信政府，相信公安局，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说这话时，他的态度和口气非常强硬，想从气势上把凤霞镇住。但杨凤霞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用比他更高的嗓门说：“是的，我相信国家，相信政府，相信公安局，但不要忘记，政府和公安局内部也有坏人！也有腐败分子！安宁县谁都知道，刘局长和赵玉虎是儿女亲家，我怀疑他在这件事情上难以秉公执法！”孙永胜被呛得火冒三丈，腾地站起来，用手指使劲敲着桌面：“你这个姑娘太放肆，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敢污蔑我们公安局徇私枉法。”杨凤霞也站了起来，简直是用吼的声调说：“我不是污蔑，这是事实！”外面走廊上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警察。万少杰一看事情越闹越僵，害怕没有办法收场，便使劲把杨凤霞按到椅子上，劝她说：“你冷静一点行不行，我们今天是干什么来啦？”孙永胜看看杨凤霞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同时感到刚才自己也的确有失身份，便借台阶下坡，走到门外，对围观的下属吼道：“看什么看，都赶快上班去！”然后闭住门，用缓和了许多的口气对凤霞说：“我想，你今天不是来和我吵架的吧。”杨凤霞知道自己有求于对方，也不愿把事情搞得太僵。便换了一种口气说：“孙局长，对不起，刚才我的确不够冷静，不过，你也应该理解我的心情。”孙永胜：“好了好了，咱不谈这些了，说吧，找我有啥事？”他自己也清楚这是明知故问。杨凤霞：“看我父亲。”孙永胜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心里知道，躲是躲不掉的，迟早都要面对，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直截了当。想到这里，便望了一眼凤霞和少杰，然后用为难的口气说：“恐怕今天见不上。”“为什么？”杨凤霞瞪大了眼睛。孙永胜：“有个情况我要告诉你。”杨凤霞没等他说完，嗓门又高了起来：“我不听什么情况，你说，啥时候能见我父亲？”孙永胜：“永远也见不到了。”杨凤霞象突然间被人猛击了一闷棍，呆呆的愣在那里，许久才问：“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
     
     　　这时，万少杰也意识到不妙，便问：“孙局长，你刚才说的话是啥意思？”
     
     　　孙永胜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水，说：“你父亲因突发性心脏病，医院抢救无效，昨天晚上去世了。”“胡说，我爸从来就没有心脏病，肯定是你们把他害死的，我要告你们！”她将一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透明的玻璃碎渣溅了一片。接着，便趴在桌子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孙永胜和万少杰谁也没有拉她，此时此刻，他们知道一切都是多余。
     
     　　在安宁县人民医院的太平间里，杨凤霞用手慢慢掀开盖在父亲身上的白床单，用满含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几天前还壮得像牛一样的父亲，如今却像个动物标本似的，静静的躺在那里，从面部颜色可以看出，他死得不甘心，也很痛苦。刹那间，她的眼前一片混沌，大脑一片空白，扑在父亲的尸体上号淘大哭起来。边哭边说：“爸爸呀，你死得太冤啦！我知道，你是被人害死的。”哭足哭够之后，她用手将父亲圆睁着的双眼合上，然后一字一板地说：“爸，你就放心吧，我要以牙还牙，让他们付出成倍的代价，此仇不报，女儿誓不为人。”随同孙永胜一起来的两个女警察和万少杰一起左劝右劝，好不容易才把杨凤霞从父亲的尸体上拉起来。她止住哭，突然，像疯了似地抓住孙永胜的衣服，瞪着两只充满怒火和仇恨的眼睛问：“你老实说，我爸究竟是怎么死的？”
     
     　　万少杰和女警察怕她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忙将她拉开。但她仍拼命地在地上跺着脚，边跺边喊：“姓孙的，你如果还是共产党的公安局长，就当着大伙的面，实话实说，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孙永胜看着杨凤霞怒不可遏的样子，没有正面回答。过了一会说：“凤霞姑娘，请你冷静一点，人死不能复生，下一步咱们还要商量善后的处理问题。你父亲的确是病死的，但不管怎么说，是死在公安局的看守所里，我们有一定责任，为此，局党委专门开会研究，给你补贴一万元的丧葬费。现在天气很热，应该尽快将老人安葬。”没等他说完，凤霞就大声嚷嚷起来：“想灭尸了事，门都没有！实话对你说吧，不查明我父亲的死因，不揪出杀人凶手和后台，我决不埋人！”这一刻，孙永胜才真正感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自从穿上警服十几年来，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尽力向好的方面扭转，便说：“事情放不坏，什么时间都可以调查处理。但天气太热，我的意见还是先埋人要紧。”杨凤霞：“没查清死因之前，人决不能埋！”孙永胜：“那你说怎么办？”
     
     　　杨凤霞：“先在医院租一套冰棺，冷冻费我出！”孙永胜的脸上，冒出了无奈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