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0章 热河大兵(3)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许多年以后,李姗承认当时自己是太软弱了,在关键时刻没把握住,让母亲一句话定了终身。同时,她说老吴身上那股匪气也确实吓人,吓得你只能顺着他来。老吴说那叫阳刚之气。李姗说狗屁,你劁小石头鸡,咬二宝娘腚,那是阳刚之气?老吴不吭声了,低头抽烟。
     
       那些事都发生在老吴李姗结婚之后,对他俩的结合,包括我母亲在内,街坊邻居全都认为是一堆牛粪砸在一朵鲜花上。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吗?不,老吴倒插门住正房睡洋姑娘,在众人眼里就是牛粪撞进来了。那会儿我大姑大姑夫已去了北京,老吴成了这的户主,他俩结婚好几年没孩子,工资多,日子当然好。老吴自打那年在学校操场连着守了一个月的夜,又动员了不少妇女来干活,受到表扬后,领导把他调回区政府当了食堂管理员。那可是美差,净吃好的,还花不了多少钱。
     
       李姗让他带得也跟以前不一样,不大爱搭理人,有点臭美,穿皮鞋,披大氅,走起路来嘎嘎嘎,放个屁也噔噔响。这是住东厢房二宝和一帮孩子给李姗编的,为这我还跟他们打过架。我虽然不怕他们,但怕二宝他妈。他妈鲁芝苹母老虎似的,一脸横肉,大屁股磨盘一般,两口子打架,她坐断过二宝他爸的四根肋骨。老吴要房租时,她才搬来不久,凶相未露,这几年孩子大了,她男人在洋铁社当个小组长,她就来了神了,谁都敢骂,急了还敢动手,人称她是鲁智深的妹子,女花和尚。她特嫉妒李姗家,李姗家有自行车收音机,夏天晚上在院里坐着乘凉,李姗家收音机里放评戏,是新凤霞的《刘巧儿》,特好听。鲁芝苹有屎都不去拉,硬憋着跟全院人一起听。老吴下班回来,也不吭气,进屋就把收音机闭了,气得鲁芝苹到厕所里整蹲了一个钟头,嘴里说你想拉屎,我憋死你。后来小石头说您出来吧,您再不出来就把我憋死了,鲁芝苹才从茅房钻出来。因为前院就一个厕所一个坑,门一关就谁也进不去。老吴可能在战场上受过凉,肠子不好,爱拉稀,去厕所频一些。鲁芝苹一跟老吴闹别扭,就去占坑气老吴。有时真憋得老吴满院子转,然后就不敢转,捂着肚子在厕所外等着。鲁芝苹这时在里面乐得直放响屁,隔着破墙听得真真的。
     
       还有一个小石头。这会儿他不小了,儿子都挺大了。但小石头在理发店里有个女相好,总想甩了乡下的媳妇王腊梅。可怜王腊梅在乡下又带孩子又种地,好不容易来城里一趟,小石头对人家很冷淡,一嫌王腊梅脸黑,二嫌不会温柔,深更半夜把王腊梅撵到当院哭。这本来没有老吴的事,他却好抱打不平,把小石头堵被窝里,问在乡下种地的人,有几个脸是白的。小石头说那她也不会温柔。老吴说啥叫温柔,她会温泔水就是温柔。小石头说我宁愿削去这俩蛋,也不愿意跟她在一起睡觉。老吴抄起剃头刀说我帮你削,掀起被子就抓卵子,吓得小石头光腚从窗户跑到院里……
     
       咬鲁芝苹的腚是在夏天。那阵子,鲁芝苹逮谁欺负谁,看我家我妈一个人带几个孩子,她愣把我妈晒在院里的一件蓝褂子给偷走了。她偷时让我看见了,我妈找她要,她不承认还骂我妈,把我妈气坏了,躺炕上好几天起不来。但我妈嘱咐我不许害巴她家,惹不起咱躲得起。我很听话,打那就不去前院玩了。有一天早上,正是人们上厕所的时候,鲁芝苹又把坑占上了。我在街上正玩呢,老吴从山上蹓跶回来,手里拎着条死蛇,他用树棍扎到蛇肚子里,瞅瞅四下没人,他一指前院厕所后面的破墙洞子,小声跟我说:等我进院,你就往里捅,捅完就跑。
     
       我没干过这种事,但一想鲁芝苹骂我妈,勇气就来了,上去就把蛇捅进去。就听里面鲁芝苹说:啥玩意咬我腚?妈呀!我往外一拽棍子,扭头就跑。前院可热闹了,鲁芝苹瘫在厕所里起不来了,那条蛇也让她屁股坐扁了,怎么看怎么像是那蛇从后墙洞爬进来的。打那,鲁芝苹有屎有尿都跑后山上去方便,再也不敢进厕所了。又因为鲁是属兔的,兔是蛇的口中食,她从此老实许多,怕山上的蛇下来吃了她。
     
       老吴就是这么个人,不让听收音机,全院人都说他没人性;抱打不平、害巴人,让个别人恨之入骨;横插一杠子,抢人家的对象当媳妇,让人家记恨一辈子;养不出孩子来,还不会体贴人,让老婆心里别扭,差点彻底移情他人。这最后一点我参与了。不过,我是在不明底细的情况下被人利用的。那是我上小学一年级时,李姗当我的老师。别看她是我表姐,平时对我可不咋着,她不让我在学校叫她表姐,我知道为啥,因为我穿得不好,她怕同事笑话,其实都是她的虚荣心在作怪。不过,在那个美丽秋天放学的路上,李姗在二道牌楼下把我叫住了,我发现她有些紧张,不时朝左右看看。她问我中午吃什么。我说家里有剩饭,和我二姐一块吃。那时我母亲去被服厂锁扣眼,中午不回来。李姗拉我进了路旁一家饭馆,买了一碗豆腐脑和两个烧饼,让我吃。我当然不管是怎么回事,立刻狼吞虎咽消灭了那些好吃的,完事就和李姗一起回家。快到前院时,李姗忽然一捂脑袋说我头疼要回家睡觉,不想让谁打扰,你在这玩,再看着山下,如果你姐夫回来,你立刻先告诉我,明天我带你吃馄饨。
     
       馄饨是什么味儿?我亳不犹豫地答应了。于是,我像一只忠诚的小狗,在院外转悠。前院这时很安静,大人上班,中午不回来,半大孩子也都跟我一样,吃口剩饭就跑哪玩去了。李姗进屋以后就把窗帘拉上了。她有个习惯,白天睡觉怕见光。我二姐来找我问咋不回家吃饭,我说吃饱了你别管我,就把二姐撵走了。突然,有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嗖地从我身边溜进了院子,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进了李姗的屋。我赶紧追上去,想喊表姐,不料李姗出来小声说我这有事,你去院外看着。既然表姐和那人认识,我也就不为她担心了,我又去了门外。过了好大一阵子,那男的出来,摸摸我的头,掏出六块儿包着玻璃纸的糖放在我的口袋里。到了下午,我看见李姗睑色极好,眼睛放光,穿着露大腿的旗袍去了学校。
     
       这个美差,我连着干了三个中午,得到的奖赏是豆腐脑、烧饼、馄饨、炸酱面、糖、花生。本来,我还可以继续干下去,伹却让我把事弄砸了。我把糖和花生存在一个纸盒里,想省着慢慢地吃。但第三天晚上我发现糖少了一块儿。本来是六块儿,我吃了两块儿还剩四块儿,却只有三块儿了。我认定是我二姐偷的,就找她要,她不承认,我俩打起来。我母亲发现了,就问是从哪里来的,她以为我偷什么东西卖钱买的。我不愿意当小偷,就说了这一切。我母亲立刻给我二姐五分钱,打发她去买糖,然后问李姗他俩在屋里干啥。我说我没进过屋不知道,但那天中午我抓一只秋蚂蚱抓到李姗窗下,听屋里李姗很小声地哼哼,还哎哟了一声。我母亲一把将我的嘴捂住,说你再也不许吃他们的东西,也不许给他们看门,再去就打断你的腿。
     
       我害怕了,再放学撒腿就跑,绝不让李姗撵!几天下来,李姗对我又恢复了原来的态度。我知道她胆子大了用不着我了:老吴当管理员,中午很忙,他又好喝儿盅,喝完下午还要睡一觉;小石头的理发店中午不休息;鲁芝苹调到离家很远的肉联厂……我也知道李姗和那男的在屋里没干好事,虽然是什么事弄不清,反正是背着老吴的事。我想把那男的吓跑,采取的方法之一是学老吴,老吴的皮鞋是从部队带回来的,鞋底钉不少铁钉子跟马掌似的,走路咣咣响。我捡了个破罐头盒,绑在脚下,在前院走得哐啷哐啷的。李姗很紧张地开门,一看是我,立刻火了,让我滚。我又和大宝联合起来,在台阶上放目行车轴承里的滚珠儿,戴鸭舌帽那男的出来时走得慌,一脚踩滚珠上,滑个老头钻被窝,鸭舌帽都摔掉了。我们躲在一旁捂着嘴看,是个挺俊的小伙子,留着分头。
     
       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黄小林。至于他俩是如何旧缘重续,而且如此大胆行事,我就不清楚了。这件事的结局是老吴一天中午突然回来了,把他俩堵在屋里。但李姗和黄小林正面对面坐着谈话,老吴傻乎地说:来客人啦,你们谈着,俺找个东西,这就走。走到二道牌楼时他琢磨过味儿来,扭头又跑回家,进屋一看就剩下李姗一个人,正拽床单子呢。老吴问他来了几回了,你别以为我是傻子,那小子见了我脸都变色了。李姗心惊,以为我给她泄了密。但她死活不承认。老吴还算大方,说若是再碰见,就白刺刀进去,红肠子流出来。打那,我再也没见过黄小林来过前院。据说,黄还和别的女人好,在他退休的前一年,他还有花心,大雪天去酒吧找小姐,半路上让车撞个脑震荡,病好了老实了,每天去大坝上打扑克,跟先前两个人似的。
     
       老吴在文革中受了不少罪。开始全是因为李姗。李姗好穿,又有条件,没孩子,她挣五十六元,老吴八十四元。那时猪肉才一块多钱一斤,你纽他俩的日子能错得了吗?文革从学校闹起,一下子把李姗抓出来,说是资产阶级的臭小姐,还说她是破鞋,拉出来斗,脖子上吊着鞋片子。这时,学校革委会的主任还是白校长,他挺积极的,还动员老吴揭发批判。很明显,我爷爷不是劳动人民,要不然也不可能有这么多房子。前面说过,我大姑抽过大烟,大姑夫不务正业,更可怕的事还有,也不知从哪查出来的,说李姗她亲爸还活着,在台湾,还跟什么军统有关系。这还了得!此外,还有和黄小林的关系。黄小林运动一开始就给揪出来,说他一贯流氓成性。白校长说老吴同志你得站稳立场揭发批判呀,你媳妇很可能是国民党留下的特务。老吴对这话可不爱听了,刚解放时李姗才多大,十多岁的孩子能当特务吗?老吴就骂:娘了个X!她那岁数要是能当特务,你老白毛子大金牙就是特务头子啦!
     
       白校长气得直跺脚,咬着金牙说:你……你反对‘文化大革命’!
     
       老吴说:有能耐用你的大金牙把俺嚼了!他扭头就把李姗带回家。小学校学生太小,只有几个青年教师咋呼得欢,但却不敢惹老吴。回到家,李姗先把尿湿的裤子换了,然后搂着老吴就哭,说多亏了你呀,要不然我就想寻死啦。老吴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家女土匪临死前跟俺好了一回,又捡了条命,人家对生活都充满着希望,何况咱们呢。李姗听了也没急,说我也曾对不起你,跟黄小林好过那么几回,咱对着毛主席宣誓,打这往后,谁都不许干坏事,干坏事就让他挨斗。老吴不说话也不举手,点点头就拉倒了,后来他说俺才闹一回,她闹好几回,感情她合算啦,俺就是不宣誓。
     
       按说这事不该完,彼此怎么也得往深里问问,怎么跟女土匪搞上的,你和黄小林到底是几回。可运动来势太猛,一转眼把老吴给揪出来了,罪名是对抗运动,死保老婆,隐瞒反动历史和流氓行为,斗完了就跟牛鬼蛇神一起扫大街扫厕所。旁人都压力很大,整天皱个眉头。老吴不在乎,一边掏大粪一边作诗:‘文化大革命’,好好好!好好好!……好在哪?拉屎的革命群众问。好你一堆大黑毛。老吴的粪勺子掏到人家屁股上。革命群众立刻报告给小石头。小石头这阵闹得挺欢,噌噌噌也不知怎么钻进区革委会了。小石头本来就恨老吴,心里说这回看我咋收拾你。立刻把老吴带来,问你在厕所里说什么啦。老吴说俺歌颂文革好。小石头说往下呢。老吴说文革全是好,没有别的。小石头说:那怎么出来好你一堆大黑毛?
     
       老吴说:俺那是称赞革命群众,是另一首诗歌,下面还有不少词呢!
     
       小石头一拍桌子:你说,说不出来就是说‘文化大革命’,就是反革命!
     
       老吴点点头说:你们听着,好你一堆大黑毛,好似革命起火苗,烧死牛鬼和蛇神,迎来红日高高照。高高照,放大炮,炮口对着大粪勺,喷黑水又扔炸弹,轻装上阵志气豪。志气豪,不骄傲,斗私批修呱呱叫,彻底消灭帝修反,热河响起冲锋号。冲锋号,吹得响,听俺把革命故事讲,溧平城东金沟屯,住着那么一家人,媳妇名叫王腊梅,劳模会上要爱上谁,爱上谁,谁知道,她丈夫推头手艺头一号……小石头跳起来喊:打住!打住!旁边的人包括告老吴的都说:往下说呀,早知道有这些好听的,我告你干啥!我不告你啦,你往下说。老吴指指小石头:领导不让说。小石头把旁人撵出去,小声对老吴说:我饶了你。记着,我的事不许说。老吴点头:遵命。
     
       老吴后来在牛鬼蛇神队里还当了队长。有一天新来俩组员,一个是白校长,一个是黄小林。白金牙叫人拔去了,露个黑门洞子,黄小林剃个秃子,也帅不起来了。分配活时,老吴一指大粪勺说:咱们队管辖内八个厕所,共四十个。
     
       还送来二斤板油,给我烙葱花油饼。我母亲说你要不给姐夫尿尿,就不给你饼吃。我屈服了,每天天刚亮,就得起来把尿尿在一个茶缸里放在窗台上。这时老吴就来了,他还挺客气,轻轻敲窗说:小小,俺来啦。然后把竹管伸进来,咕咕吸干了就走。喝了几天,老吴精神还真不错,鼻血也不流了,眵目糊也不长了。有一天他说我尿得少,每次都喝个半饱。我说我就那些尿,老吴说你晚上多喝点粥就有了。我照他说的去做,半夜尿了炕,东挪挪西挪挪好容易睡到天亮,一点尿都没有,老吴却准点来了。那天下雪,我母亲起早去做活,我二姐睡得挺死,我一看没法了,伸手把她俩的多半盆尿端到窗台,老吴还是很客气地说:巧、小,俺来啦。竹管就伸进来,吸呀吸。我在炕上都能听见咕嘟枯嘟往下咽的声音。后来呛了他一下子,他停下来问:今天咋这老些呀?我说:你不是嫌少吗?我昨晚使劲喝稀的。老吴说:挺好呀,俺喝累了,腮帮子都酸了,歇气儿再喝。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会吵架的人更值钱
洗澡
甜蜜的负担3
晚秋
穿越成情人的男宠
拐个小伞撑一撑
青春是一场春梦
狼亲狈友之卧蛇藏鼠
潜夫论
凡尔纳小说:哈特拉斯船长历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