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期待落空及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之尴尬(1)
吕士凡这人有个最大的长处，就是上班比较积极，一般都是第一个到，也很少迟到早退什么的。按照先前李成书的解释，他去得早，是因为早晨不吃饭，空出肚子来吃那顿免费的午餐。如今见他一如既往地积极上班，上了班就那么沉闷着、忙碌着，又怪不落忍的，寻思各人年纪都不小了，原本搞这个绿色合作社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大家心情愉快、身体健康的，没必要为了一个模拟的“文革”闹得疙疙瘩瘩。但他那个爱写匿名信的毛病，确实也是怪恶心人，我问老栾勤，那天老吕说去问刘老麻匿名信的事儿，你说他去了吗？
老栾勤说，他若没写就会去，他若写了就不会去；我估计他没去，他若去了，回来早咋呼开了！
我说，你说老吕这回给刘老麻写匿名信，反映张苹和小于有一腿的事儿准吧？
老栾勤说，可能比较准，除了他，别人还真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我说，纯是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他鼓捣这个干嘛呢？
老栾勤说，也许是恶人先告状吧，他在财会室抄养花的小知识的时候，按人家的肩膀，捏人家的耳朵，他大概怕张苹跟刘老麻说什么，就先来封那玩意儿，打打乱仗，让刘老麻闹不清真假。另外，他可能仅是出于一种爱好，一种习惯，他把在公家单位的些习惯保持下来了，他过去当电影公司经理的时候，副经理有什么问题，他也来这一套，原来那个脾气不大好的文化局长房本东之所以瞧不起他，也是因为他这个毛病。有一次开中层干部会，他就公开说，我就烦单位的一把手到上级单位打副手的小报告，他是你的部下，有什么毛病你批评他嘛，来这一套干什么？
我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或爱好，也够麻烦的，又得措词，又得行文，还得跑出老远去邮寄，得多动多少脑子、跑多少腿呀！
老栾勤说，也够可怜的，我相信他没有几个朋友，刘老麻也不会喜欢他这一套，他还怀疑将来写他的匿名信哩！
我说，文化人儿的可悲之处就在这里，我们已经够可怜的了，谁拿着咱都不当个菜儿了，可还在那里自作聪明，互相折腾，还在强烈地表现那些陋习恶俗，这不越发地让人瞧不起吗？先前我们对一些官员们当面吹捧曾嗤之以鼻，现在我倒有点欣赏，这至少是一种行业崇拜或尊重吧，他们若是互相拆台，我们会有何印象？你让文化人儿也互相吹捧一下试试？能难死他！你让他违心地表扬几句他不是都没多少词儿了吗？老栾勤就说，嗯，怪不得你那天让老吕先表扬咱一下呢，我看这是个好点子，从现在开始，咱们就多注意互相表扬！词汇也是越用越多的，不够用了还会创新，那些褒意的词汇搁在那里闲置着，时间长了不用就忘了，也就越来越显得贫乏了。
我们先从表扬吕士凡开始。我说，无论如何，你个大老吕还是心灵手巧的，会放电影，会照相，还会鼓捣卡拉，那天晚上要不是你在那里鼓捣那个音响，洋相可就出大了，看着小于会鼓捣蛋似的，可三鼓捣两鼓捣就不出音儿了，你是在哪里学的呢？
狗东西竞来了个顺竿儿爬，说是，这玩意儿简单，那年去日本，没事儿我就到电器行转悠，见得多了，还不熟悉一点呀，大同小异的东西，甭特意学就能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嘛是不是？
老栾勤说，人是越来越聪明了，你们知道我县第一台收音机的故事吧？一九五五年，钓鱼台前进农业社的社长刘玉贞评上了省劳模，省里奖给她一台用于电池的收音机，她拿回来之后献给了农业社，可谁都不会鼓捣，那洋相可真出大了，哎，阚珂你不就是钓鱼台人嘛，你没听说过？
我说，有点印象，那时的人笨，胆子也小，她怕把那玩艺儿鼓捣坏了，遂派村里的会计专门去省城学习，那小子学了十天回来，说是这第三个按钮可不能随便开，要开得经过县委批准。那年我帮着写县志，一查，还真有那么个文件，哪强无线电短波管理的通知。这个去省城学开收音机的，就是我县第一任广播站长王大喇叭。
李成书说，这事儿我也听说过，我还听说你庄上有个小子，以为那收音机能发射电波，他趁没人在旁边，竟将那短波的按钮打开，跪在那里对着收音机向毛主席告状呢！
我说，这也是真的，那小子就是刘老麻他四叔刘乃厚。
老栾勤说，所以这世界不大呀，县城就更小，三说两说就能说到身边的人，有时你听见个稀奇事儿，一问，那办事儿的人说不定你就认识，再一打听，还是你的某个拐着弯儿的亲戚，所以在县城这地方做事不能太绝，得罪一个，往往就要得罪一堆！
我说，老吕，你那天说刘老麻跟那些树苗怎么回事儿呀？吕士凡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树苗？
李成书说，你卖那个养花小知识的传单，我们问你的时候，你说刘老麻就干净了？你们知道山上那些树苗从哪买的？
吕士凡说，我也就随便那么一说，没有十分把握的事儿，“不能胡咧咧！”老栾勤说，你说是不胡咧咧，可还是咧咧出来了。你是说，山上的树苗是刘老麻从他哥和小于他爹那里进的吧？银杏树苗每棵比市场上贵两块，松树苗一棵贵三毛？加起来近三万棵树苗数字不小这件事情明摆着的事卖什么关子？但他进得再贵，你也没牙啃；市场经济了，人家当然要赚钱，不但自己赚，还要让自己家里赚，人家凭什么要干赔本的生意？这就叫双赢懂吗？
吕士凡说，就这么个双赢呀？成本可都摊到咱们头上了。老栾勤说，他进得再贵，还是比将来的成树、大树便宜，最终你不还是要赚、要赢吗！你看着有便宜赚，你也有点先见之明，整苗圃鼓捣树苗去呀！
李成书说，你个老吕也就干点下三烂的勾当，真到了事儿上，你还真没什么道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何不早给大家通通气儿？为何不在社委会上提出来？开个社委会你除了吹捧刘老麻，就是鼓捣你那个熊相机，你无非就是让刘老麻签个字，报个三十二十的胶卷钱呗，能有什么大油水？说到双赢，你买胶卷的成本，可也摊到大家头上了！
吕士凡就唉了一声，说是我这人确实没道道呀，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活的！
我说，这事儿也不能全怨老吕，你在社委会上提出来又能怎么样？人家当初让咱进树苗，咱不是没办法、没路子吗？李成书说，你两个没人股，当然可以说轻巧话了，站着说话不害腰疼！
老栾勤看我一眼说，还真是哩，你不说我们还意识不到没入股哩，以后你们还真得以主人翁的姿态多操点心！
我就笑了，寻思说着要互相表扬嘛，可说着说着又互相批评指责起来了，这是咋回事儿呢？
又下了几场小雨。我们仍然接雨水，到泥水里打滚儿弄景。几次打下来，还真是特别舒服，有周身通泰之感。而每当下雨的时候，栾菊差不多就要过来问这问那。那个模拟的综合素质考试让她有压力了，她即经常找些没边儿没沿儿的题来问我们，有时还真把我们给问住了。比方有这么一道题我们就不会，旅客没经过车站剪票就进站上了火车，车上的列车员发现后应当怎样处理？、补剪并收手续费；B、补剪不收手续费；、不再补剪。近年烈门都没怎么坐火车，偶尔坐火车，也没发生不剪票就上火车的情况，遂根据多年前的记忆答B，栾菊说，错！正确的答案应该是。我们就在那里愤愤不平，在火车站剪也是剪，到了车上剪也是剪，剪那么一下能费多大的劲儿，还要另外收手续费？而凡是没剪票就上车的，一般都是因为特殊情况没来得及剪，人家票都买了，还差那一剪子吗？这不纯是刁难人吗？
栾菊嘻嘻着，抬闲杠没用，人家就是这么规定的，你也必须这么答。再问你们个问题，《水浒传》的第二回“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请问鲁提辖的第二拳打在郑屠的哪里？三选一A、鼻子上；B、眼眶上；C、太阳穴上。
李成书说，操它的，谁出的题呀这是？出这个有什么意义？打在鼻子上跟打在眼眶上有什么差别？蒙对了就算综合素质高了？
栾菊说，是刘老麻在电话里问的呢！
吕士凡说，《水浒传》是看过，可哪能记住这个？到底是打在哪里呢？
栾菊说，第二拳是打在眼眶上！原文是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进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绛的，都一一滚将出来。第一拳是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第三拳则是打在太阳穴上，又只一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我说，如此说来，刘老麻问的这个第二拳打在哪里，还是有点道理，因为里面的描写有个层次的问题，如果第一拳就打在太阳穴上，那地方是致命处，一拳即解决问题，不需要第二拳第三拳，那就不如打三拳来得真实、精彩。哎，想不到刘老麻还是个有心人哩！
老栾勤说，他真能想出这样的题目来？
我说，很难说，这个刘老麻我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待下次刘老麻来，我们就问他，那个鲁提辖打第几拳的问题真是你想出来的？老小子倒是实话实说，我哪有这么高的水平，我是看中央台的那个《开心辞典》还是《幸运52》来着记住的。上次那个模拟综合素质考试，对我也是个启发，好多专家都谈到，一些农民企业家之所以出这样那样的问题，头天还是个什么典型，二天就给抓起来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文化素质不高。像我这种只有高小水平的人，该如何提高文化素质呢？我寻思鼓捣一下这玩艺儿是个好办法，算是个捷径吧，啊，就格外留意起这方面的题目，哎，还真长见识，它逼着你翻书学习是不是？这么一鼓捣，它将过去一些咱不知道的、似是而非的问题给你整明白了，我就让我厂里的工人，没事的时候也经常模拟那么一下，提高综合素质嘛。现在学校里不也在抓这方面的教育？我还准备过段时间搞它个知识竞赛，请你们当评委哩！
我们就都说好，也跟那个《开心辞典》或《幸运52》似的，到时让县电视台一转播，那就比做广告的效果还要好！老小子又受了启发，哎，这办法好，我还没想到让电视台转播的事儿哩，他们肯定会要点钱，那就给呗，总之是比纯做广告合算是不是？那就来它一家伙！
我即暗自称奇，同样一个模拟，我们模拟了个二次“文革”，整得不欢而散；人家却琢磨出了个提高文化素质，又是知识竞赛什么的，呈现出积极向上的那么种精神风貌，这是个有心人定了。
不久，刘老麻还真在他厂里搞了个综合素质的知识竞赛，选手都是在预赛、复赛的基础上选拔上来的，分了三个组，请了我们几个做评委，县电视台录了像，还请了栾菊做主持。场景布置得就与我们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的一样。柔和的灯光之下，我仿佛第一次注意到栾菊竟是如此的漂亮，身材也修长，面容也端庄，皮肤也白细，气质也典雅，加之搞艺术的出身会打扮，又有着一种少妇的成熟美，往那里一站，立时就把底下的小青年惊得鸦雀无声，过会儿又在那里悄声议论，好家伙，这是谁呀，简直一个李媛媛呀，我还就喜欢李媛媛！另一个就说，嗯，是特别像，既有李媛媛的面相，又有王小丫的风采，这主持人请得不孬！
因为有现成的答案，栾菊主持得很从容、很活泼。方式也是必答、抢答、加分、减分那一套；内容也十分的广泛。比方说，有这样的题目：煮饺子时，为了不破皮，人们在擀饺子皮时应该：二选一，边厚中薄；中厚边薄。当选手回答了正确答案B之后，栾菊即兴发挥，说起中厚边薄，我再出个谜语请观众猜，中厚边薄、老实带盖儿，打一动物。有观众抢答了王八之后，下边哈地就笑了--气氛也很热烈。
有些问题，我们先前闻所未闻，诸如我国铁路路徽中的“工”字形图案代表什么？三选一：、铁轨；工人；火车。有的选手回答了8，栾菊潇洒地说，错！正确答案应该是、铁轨，因为是三选一的题，对不起，得减去三十分。
我们即在下边感慨，山里的孩子答这样的题目亏了，连火车都没坐过，哪里知道工字代表铁轨，到车上剪票还得补缴手续费什么的呀，都怪咱这里不通火车呀！
而儿童急走追黄蝶，飞人菜花无处寻，这两句诗涉及生物学中的哪种现象？三选一，拟态；保护色；利用气味保护。这样的题，我们也能回答得出来，正确的答案应该是B保护色。
像某厂因效益不好而裁减人员，在此工作了四年的田某被厂方解除劳动合同后，应获得多少经济补偿金？五选一，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8、相当于两个月的工资；、相当于四个月的工资；、相当于五个月的工资；、相当于一年的工资。这样的题，选手抢答得也很对：、相当于四个月的工资。这说明，刘老麻的厂子也是实行了的，管理很正规。
还有这样的题目：世界语的发明者是哪国人？达芬奇的不朽名作《最后的晚餐》是绘在什么地方的墙壁上？好莱坞动作明星施瓦辛格曾连续六年获得何种头衔？电影《危情十日》中那作家的腿第二次是怎么断的？一杯滚烫的牛奶和一杯冷牛奶同时放入冰箱，哪一杯先结冰？等等，等等。
这样的知识竞赛当然就非常有意义，不管是选手还是底下的观众，都会有收获。但收获最大的恐怕要算栾菊了，她主持那么一遍，我相信比背三遍还要有用得多，再遇到这样的题目，那怎么会难住她？她又不笨！因此上，待比赛完了的时候，栾菊即向刘老麻表示衷心之感谢，说这是记忆的最佳方式了。刘老麻说，也得谢谢你呀，主持得不错，我看跟那个王小丫不差半毫分。他们答了一晚上，我也给你出道题，答对了，有奖：“夏奈尔”是世界著名的时装名牌，它同时还是下列哪种商品的著名品牌？二选一、首饰、香水。栾菊说，当然是B了，香水！
狗东西说声正确，便从兜儿里掏出一瓶那玩艺儿，奖给你！栾菊接过来一看，夏奈尔！她惊喜地呀了一声，即在他腮帮子上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