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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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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墩子出了屋,轻轻带上门,摸了摸腰间的两把手枪,把皮带往紧地系了系,撩开步子钻进了夜幕。
     
       夜静更深,火爆戏唱得正热闹。此时唱的是《苟家滩》静夜中锣鼓弦索声格外嘹亮,扮演王彦章的角儿嗓门洪亮,那长长的拖腔在夜空中飘荡,直震墩子的耳鼓。
     
       不知怎的,墩子觉得扮演王彦章的角儿的声气颇似刘十三。仔细再听,简直就是刘十三在吼这段乱弹。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四周被夜幕遮掩得一片模糊。他似乎觉得刘十三隐身在夜幕中,冲着他嘿嘿冷笑。他浑身一激灵,禁不住打了个尿战。他忽然预感到此时此地听到这段乱弹是个不祥的征兆,脚步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师长回乡省亲的前天下午参谋长把他叫了去,让他挑几个精兵强将准备跟随师长去西秦。他安排停当回到住处已是掌上灯时分。雪艳端上饭菜,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一边吃饭一边给雪艳说,他明天要跟随师长去西秦一趟。雪艳一怔,停住筷子问:“师长去西秦干啥?”
     
       他说:“队伍马上要去河南,师长想回家去看看。”
     
       “去几天?”
     
       “那就要看师长的意思了。”
     
       “去的人多么?”
     
       “听参谋长说,师长不许兴师动众,只带十几个人。”
     
       “西秦是个险地,师长不该只带十来个人。”
     
       墩子笑了:“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诸葛亮。师长是何等样的人,谁敢动他一根毫毛!再说,我挑了七八个武功高枪法好的,再加上师长的四个贴身警卫,还有张副官和我,就是遇上三四十个土匪,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你呀,还是多操点心为好。”雪艳放下碗筷,要他把军装脱下来。他不知雪艳要干啥,可还是脱下了军装。
     
       雪艳找出春节前他们在午井镇算卦先生画的那道符来,缝在军装的衣襟里。墩子哑然失笑。雪艳道:“那个算卦先生说,立春之后你有个劫难。”
     
       墩子笑道:“听见蝼蝼蛄叫,你就不敢种地了。亏你还在省城的学堂念过书哩。”
     
       雪艳没有笑,一脸的忧郁之色:“没有你之前我啥都不信。现在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咬断线头,把衣服给他披在身上。
     
       墩子深受感动,把雪艳拥在怀里,十分动情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亲吻了一下。雪艳回吻了他一下,喃喃地说:“我真不愿你离开我……”
     
       墩子用手理着她浓密的头发,用少有的柔情说:“我也不愿离开你……”
     
       “你早点回来……”
     
       “嗯……”
     
       那一夜他们缠绵到深夜。第二天早晨临出发时,师长突然要求所有去的人一律着便装。他当然只有执行命令。那件缝有护身符的军装被他换下扔在了床头……
     
       一阵寒风迎面扑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子,这才想起他穿的是便装。心里便生出几分胆怯,不由得又想起算卦先生说的“血光之灾”的话来,又生出几分怯意。他咬咬牙在肚里给自己打气,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何惧江湖术士之言,就如王彦章所唱的那样:人生一世莫空过,纵然一死怕什么。浑身增添出几分豪气。他又想起父母之死,心头点起一把烈火,热血直涌脑门,怯意不翼而飞。刚才师长和参谋长的训斥犹在耳畔,身为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不成功则成仁。又想:刘十三一个土匪且不怕死,自己难道不胜刘十三?让刘十三小瞧了自己!大丈夫男子汉理应视死如归,何惧之有!再则此次刺杀罗玉璋是自己主动请缨,一为父母报仇雪恨,二为家乡父老乡亲除害,功莫大焉,即使是死,也可留英名于世,夫复何求!想到这里他生出一身的胆量和豪气,直奔罗玉璋的住处。
     
       罗玉璋住的小楼距他住的客房有百十来步,中间是个小花园。冬季的花园凋零得一片黯然,只有几枝腊梅和几棵长青树还显出勃勃生机。墩子在夜色的掩护下穿过小花园,疾步朝小楼走去。他没有奔前门,径直来到楼后。白天他跟随师长去过罗玉璋的住处,曾留神看过。罗玉璋住在二楼,一楼住着他的一班贴身马弁,防守得十分严密。要想打那儿冲进去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绕到楼后,在一棵水桶粗的古槐树后伏下身,抬眼看二楼,正中的窗户还亮着灯光,那正是罗玉璋的客厅兼卧室。早已过了子夜时分,为何还不熄灯?他心里直纳闷。侧耳听听,楼上没有什么响动声,楼下有轻轻的脚步声,显然是值班卫兵在来回走动。
     
       一轮圆月滑向西边天边,很快被一块乌云吞食了,那团乌云向东天压来,天地间顿时混沌起来。远处传来一声鸡啼,随后是一阵鸡叫。东天已泛起鱼肚白色,他望着那不熄的灯光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起风了,古槐的枝枝杈杈发出沙沙的响声,小花园也飒飒作响,把宁静的夜搅得不安宁起来。天上的乌云被风赶得如野马脱缰似的从头顶驰过,月亮刚从云层钻出又被另一块乌云遮住。天地间愈发混沌起来,五步外看不清人影。他觉得时机到了,不再迟疑,一跃而起,使出平生本事,徒手攀上了楼角,越过两个窗户,翻到阳台,侧身贴在黑暗处探头往亮着灯光的窗口里窥视,却隔着厚厚的窗帘什么也看不见。他伸出手使劲推了一下窗扇,窗扇发出一声声响,竟然开了!他吃了一惊,屏住呼吸贴住了墙。幸好那响声并不大,被呼啸的风吹得无影无踪。半晌听不见里边有什么动静,他伸手探了进去撩开窗帘,目光随即射了进去,只见罗玉璋搂着一个女人正在酣睡。
     
       原来罗玉璋有个习惯,睡觉从不熄灯。那时没有电灯,他不愿用煤油,嫌煤油气味难闻。他屋里一直点的是清油灯。那油灯是细瓷做的,烧制得十分别致。灯身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宫女,双手捧着一个茶盏,灯芯在茶盏中央。宫女的体内盛着灯油,装满可盛五六斤清油。灯芯有小拇指粗细,灯焰煌煌,把屋里照得亮亮堂堂。罗玉璋怀中搂的女人十分年轻,且俏丽。红缎被子往下滑落了一些,把女人白嫩丰腴的膀子裸露出来。她枕着罗玉璋粗壮的胳膊,把半个脸埋进他的胸脯。跟罗玉璋那粗糙的脸相比,她就像是罗玉璋的女儿。但她是罗玉璋新婚不久的五姨太。
     
       今天晚上五姨太有点儿不高兴,嫌罗玉璋没带她上看台。罗玉璋是想带上五姨太的,却怕惹老娘生气。当初罗母就坚决反对罗玉璋娶第五房,可拗不过儿子。打五姨太进罗家门后,老太太就没正眼瞧过她。老太太最喜欢罗玉璋的结发妻,因为那是她给儿子选择的媳妇,而且大媳妇对她十分孝顺。按说大媳妇最有资格上看台陪伴罗母,罗玉璋却最不待见结发妻,因此结发妻上不了看台。结发妻上不了看台,五姨太不能上看台,干脆其他两房也在下边呆着去。
     
       罗玉璋送李张汪等人回到客房,本想再回去陪陪老娘,脚却一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有点儿不放心五姨太。五姨太只有十七岁,比他的大女儿还要小两岁。他拿她当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从来不惹她生气。回到卧室,五姨太果然没有看戏去,躺在床上撅着小嘴生气。他急忙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哄她,最后答应给她买一对玉镯,她脸上才绽开了笑容。这时他早把老娘忘到爪哇国去了,搂着五姨太左亲右吻,云雨了一番,最后如同一头犁地的牛倒在了田垅上睡着了……就在这时,死神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墩子看到里边的情景,恨得直咬牙。他身子一跃从窗口越了进去,落在地上如同四两棉花一样轻巧。罗玉璋却被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屋里站着一个人,打了个尿战,睡意全消,头发也竖了起来,伸手就往枕头下掏。可已经晚了一步,墩子早他一秒钟掏走了枕下的手枪。罗玉璋刚想坐起身,墩子用手枪点着他的额颅,冷笑道:“罗团长,老实点!当心枪走火!”
     
       罗玉璋双手半撑着身子不敢动弹。这时五姨太惊醒了,看见乌黑的枪口对着罗玉璋,惊吓得张口要喊,墩子眼疾手快,用枪在她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她半张着口一声没吭身子往前一扑裹着被子滚到了脚地,把罗玉璋赤裸裸地摆在了床上。
     
       罗玉璋额头沁出了冷汗,颤着声道:“朋友,有啥话好说,犯不着动手。”
     
       墩子冷笑道:“罗团长认得我是谁么?”
     
       罗玉璋瞪着眼看墩子,在脑子里迅速搜索着记忆,面前的人很面熟,猛地想起来了:“你是李师长的卫队长?”
     
       “罗团长认得不错。你知道我的名字么?”
     
       罗玉璋摇摇头。他实在弄不明白自己啥地方得罪了这个人。
     
       “我是李墩子!”
     
       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可他想不起跟李墩子有啥过结。
     
       墩子又冷笑一声:“罗团长记性这么不好,那我就再给你提醒提醒。你知道李世厚么?”
     
       这个名字也有点儿熟悉,可他还是想不起跟叫这个名的人有啥关系。他真有点儿被吓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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