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收拾旧河山(1)
深夜，渗着油液的枞树柴火在火塘内噼啪燃烧着。那炽热的火焰烤得屋内十分暖和。彭叫驴子和潘月樵、宋湘灵、黄泽基、潘帮典等指挥部核心官司员聚在一起，围着火塘一面烤火，一面又在研究下一步行动方案。
“我看咱们得分散趴壕了。”潘月樵发言道，“目前我们虽冲出了包围，但还没脱离危险，只有分开活动，才能保证安全。”
“我也同意分开。”黄泽基道，“咱这一百多人，目标还是大。分开一段，等国民党正规军撤走，咱们再聚集。”
“好吧！大家都赞成趴壕，我们就分散一段时间。”彭叫驴子道，“这次战斗我们损失太大了，这个责任主要在我。是我判断失误，指挥不当，心里很难受啊！”
“指挥官不必过多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宋湘灵发言道，“咱们还有百多号人，各地失散的弟兄还有几千，只要坚定信念，重振旗鼓，我们还可以收集旧部，东山再起！”
“对，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潘邦典又道，“带兵者不言败。只要有口气，咱们就要和他们干！”
“弟兄们有如此气概，不怕失败，我还怕什么！”彭叫驴子道，“只要有机会，我们一定可以重振旗鼓。眼下为了保存实力，避其锋芒，咱们就先趴壕一段，但人员不要太分散。等风浪过去再聚集吧！”
如此商议一番，大家便决定分开行动。第二天，彭叫驴子的残部，便3个一伙，五个一群，各自回了石堤西一带隐蔽去了。彭叫驴子本人则带了10多人重回了七溪，住在当地农户钟绍韩家里，暗里继续活动，联络旧部，扩充队伍。
一日上午，隐蔽在石堤西一农户家的参谋主任黄泽基，忽然收到了当地的周保长转来的一封信。黄泽基连夜到七溪把这封信送到了彭叫驴子手中。鼓叫驴子展信一读，只见上面写道：
彭、潘司令官台鉴：
久慕大名，深为敬仰。时值多事之秋，望以国家民族至上，一致团结对外抗日。本人受傅仲芳司令所托，特邀请二位到敝处一叙。商谈招安整编事宜。如无异议，即请本月28日到石堤来相见。如若不愿受招安，则大军会继续清剿，那时则悔之晚矣。何去何从，即请回复。
清剿总指挥部董其平
“这董其平是什么官儿？”彭叫驴子看罢信问。
“他是党政处处长。”黄泽基回道。
“他想招安我们，肯定又是骗局。”
“虽然是骗局，但我们迫于压力，能够拖延一下时间也好恢复一下元气。所以我建议还是派人去谈判一下为好。”
彭叫驴子沉思了一下，即点头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是请大家研究一下再决定吧！”说罢，即命人将潘月樵、宋湘灵、潘邦典等人召集拢来，当晚又开会商议了一阵。会上，众人都同意派人去谈判一下，看其是否真有招编诚意。彭叫驴子最后说：“既然你们都认为可去谈判，那就由月樵和泽基去代表我谈一下吧，看对方究竟有什么条件。就是缴一部分枪，只要保证人身安全，我们都可以考虑。另外，我们也得作两手准备。谈判不成，我们只要拖延一下时间，咱们再集合旧部，可以重整旗鼓。过几天，我决定去联络神兵，发动一下神兵起义，团结这一部分人，我们的力量就又会强大起来。”
“对，把神兵动员起来是个好办法。”宋湘灵深表赞成道，“永顺县的神兵搞起来起码有一两万人，等他们闹起事来，咱们就可以乘机发展自己的队伍。”
一番对策商定之后，大家便又分头行动起来。
几天之后，潘月樵和黄泽基受命到了石堤去谈判，两人带了几个随从来到乡公所，见董其平果然早已等侯在此。除他之外，清剿总部还派了军法处长陶醒石等人来谈判。双方见面，彼此礼貌地寒暄了几句。接着便到乡公所的一间木屋内举行了正式会谈。
董其平首先说：“二位到此来会见，显见有诚意来受招安，对此我们表示十分欢迎。我们来前，傅司令叮嘱过，只要你们接受招编，我们就不会再清剿了。”
潘月樵说：“我们不想再打了。彭春荣派我们两人来，就是表示他有诚意接受招安。我们这支队伍本来说是打的抗日旗号，抗日的主张也早宣传了出去，我们想开去前线打日本，政府却不容忍，就派军队围剿我们，弄得我们没有办法才只好反抗。”
“你们自己要和政府作对，还能怪谁？”陶醒石道，“打着抗日幌子，危害地方政权，还搞什么打富济贫，杀了那么多人，夺了那么多枪，政府不派兵来围剿，你们岂不要闹翻了天！现在，你们主力已被消灭，大势所趋，难道你们还有什么犹豫的？清剿总部给你们留条生路，叫你们招安受编，这是一个天赐的良机。彭叫驴子只要受招安，我们可以赦免他，但是还有两个条件我们要申明：第一，你们要交出政治部主任宋湘灵和参谋长潘邦典；第二要点验人枪。如果不答应这两条，就不能招安，国军将会继续清剿。”
黄泽基随即回道：“彭春荣的人都是被逼上梁山，才拖了枪的。不是有意和政府对抗。至于杀人夺枪，这也是迫不得已。国军要清剿，我们也只有反抗一条路走。过去，我们也曾联系过招安事宜，那时和向思敏师长也谈好了，向部还派了人来洽谈，但是被永顺专员顾家齐回绝了。所以，我部招安受编的诚意早就有过。现在，你们又提出要交出两个人并点验人枪，这样的事我们作不了主，而且也认为第一个条件不合情理，你们为何要逼我方交宋湘灵和潘邦典呢？”
“因为这两人危害大，是傅仲芳点名要交的。”
“这个我们恐怕办不到！”潘月樵又道，“你们再考虑让让步嘛！”
“我们不会让步。”陶醒石道：“你们若交不出人，那就只有免谈了。”
“我看咱们回去把情况告诉彭指挥，由他决定后，再来答复你们，怎么样？”
“行，如果你们作不了主，那就请回去商量了再来回复吧！”董其平又道，“过几天等你们商议妥当了，咱们再来会谈。”
“也好，就这样说定了。”
潘月樵和黄泽基站身起来，第一次会谈就此结束了。
当日晚上，潘月樵和黄泽基又回到七溪，找到彭叫驴子作了汇报。彭叫驴子召集宋湘灵、潘邦典等人又作了商议。几个人研究时，彭叫驴子说：“他们提的条件太苛刻，要我们交人，肯定办不到。点验人枪都好办，可以搞些人找些破枪去应付应付。”
宋湘灵说：“他们要把我和邦典搞去，我看我们两人可以出走，这样就好交待了，你们只说我们二人已不在这支队伍了。”
“这倒是个办法！”潘月樵点头道，“要不，你俩可潜往外地躲避一段时间，以后等风潮过去，再露头不迟。”
“行，我也愿意出走，莫连累你们大家。”潘邦典表示道。
“要走，等我们明日拜访了神兵头领后再走不迟。”彭叫驴子最后拍板道，“月樵兄和泽基要继续去谈，就说宋、潘二人已不在我部了。他们要点验人枪，可让田大相、孔圣武、彭绍春带二三百人去应付应付。”
潘月樵道：“也只好这么办了！去石堤谈判我们可拖几天。到时我们会尽量去争取招安，这样可以避免被他们清剿遭受更大的损失。至于神兵那头，你们明天先去联系，我们后天来参加一下结盟仪式就行了。”
彭叫驴子说：“这样也好，咱们一定要把神兵鼓动起来。”
潘邦典又道：“要走，我就想早点走。我准备到武汉去躲一躲，彭兄你看怎么样？到神兵那里，有他们几位帮你一趟就可以了。”
“行，你可以先走一步，宋湘灵迟几天再走。”彭叫驴子点头道，“以后有机会你要多联系。”
“当然，我不会忘记的！”潘邦典有点难舍地当即就作了告别。
2.结盟神兵
第二天下午，彭叫驴子穿了一身蓝衣短装，头上戴着一顶博士帽，手中提着一根黑漆自由棍，带着宋湘灵、王福泽等十余个亲信，请人挑了两担鱼肉作为礼品，专程来到了永顺西库寨的神兵头领刘巨川的院门前。
刘巨川的房子是个四合大院，八字槽门之外，有两个神兵在持枪放哨。其中一个名叫向乃苏，是神兵大队的队长；另一个叫田传久，是龙家寨神兵头目田勉旃的儿子。两人拦住这一行人道：“你们是哪里人？来这儿干什么？”
“我们彭指挥官来拜访刘神师，烦请你通告一下。”宋湘灵说着，将手里一张黄纸写的名片递给了田传久。
田传久接过名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湘鄂川边区民众抗日游击指挥部总指挥彭春荣”字样，便立刻说：“你们稍等，我马上去通报。”说罢，就走进院中一间正房，对神师刘巨川道：“彭叫驴子带人来了，说要拜访你，你看怎么办？”
穿着一身青布衫衣的刘巨川，此时正和王和甫、田勉旃、胡世泽等人一起聚会，这几人分别是勺哈、龙家寨、两岔等乡的神师，几个人商议的内容是如何入伙防匪防兵、保家安命。因为这一年地方受了旱灾，百姓生活十分困难，神兵头目们想聚集起来，共同“抗丁抗粮抗税”。神师们一听彭叫驴子来了，各人反应不一。刘巨川因不明其来意，就接口道：“他怎么来了，也不知想干什么。我还是避一避，你就说我不在。”
“不，我们应把情况弄清一下。”王和甫道，“他来了多少人？”
“只有十多人。”
“那不足过虑。”田勉旃松口气道。
“我看人家指挥官亲自来访，还是应以礼相待。”王和甫又建议说。
“好吧，那就领他进来。”刘巨川又示意胡世泽道，“你就作点防备吧！”
胡世泽点了点头，遂绕茅厕溜进了后屋，准备见机行事。
稍顷，彭春荣、宋湘灵等人就从八字槽门进了院子。刘巨川与王和甫、田勉旃一起开了中门迎接。
这时，彭叫驴子带着笑意将博士帽摘下和自由棍一起交给了随从拿着。随即用右手握了四指并翘起大拇指，右手做成了乙字形，然后双手合拢向刘巨川等三个神师行了个江湖拜码头的礼，口里说道：“小弟少读诗书，不知圣礼，初进龙门，不懂堂规，望诸位大哥海涵。”
刘巨川与王和甫、田勉旃一起，则在西边站立，同时双手起眉，从左到右行了个迎接龙头大哥的礼。然后刘巨川接话道：“海涵之言，岂敢岂敢。”彭指挥官光临寒舍，使敝屋蓬荜生辉，实乃鄙人三生有幸。王和甫也招呼道：“久慕彭指挥大名，今日亲眼相见，果然风度不凡，大家快请进屋坐！”
彭叫驴子与宋湘灵随刘巨川等人进正屋坐了。其余随从则被主人安排到了左厢房款待。所挑鱼肉礼物也由刘巨川安排向乃苏收了下来。
进房后坐下，刘巨川指着宋湘灵问：“这位兄弟是谁？”
“他是我的当家三爷，叫宋湘灵。”彭叫驴子介绍说。
“啊，久闻，久闻。”刘巨川又指着王和甫和田勉旃介绍说，“这位是勺哈的神师王和甫，这位是龙家寨的神师田勉旃。”
“好哇，今日真是幸会。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几位大神师，真是有缘呀！”彭叫驴子又哈哈笑道。
“喝茶吧！”一个家人用茶盘送了几杯茶来。彭叫驴子和宋湘灵便各端了一杯慢慢喝着。
“你们今天来我这里，一定走累了吧？先到我内房休息休息。”刘巨川又道，“有话等会儿酒席上再说，晚饭正在开，你俩就吸几泡鸦片吧！”
“好！你是个爽快人，让我们吸烟，吸就吸！”彭叫驴子正觉有些困乏，刘巨川一请，他就与宋湘灵进了内房，一起躺在床上吸起鸦片烟来。吸了一阵，彭叫驴子烟瘾过足，从床上起来，直盯着穿衣镜内的自身形象出神。那镜中的一张脸有些苍白疲乏，眼睛已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只有眉毛还是那么黑乎乎的，又粗又长，下巴上一颗黑痣也显得十分突出。宋湘灵这时便开玩笑道：“指挥官，你的形象可上凌烟阁哩！将来成了大器，就是开国元勋。”
“我可没那么大奢望！”彭叫驴子回道，“我老叫东奔西突，其实只为行个侠义而已，并不图个人名利，只是眼下孤军奋战，又蒙受这么大损失，心里着实有些难受啊！”
“那有什么！”宋湘灵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阳沟里的篾片有翻身之日，成败又何足为奇。”
“说得也是，所以我决不会屈服认输，咱们应该重振旗鼓！”
躲在后房的胡世泽，在墙缝中不断偷听着二人的谈话。过一会，晚饭弄好了，刘巨川在书房里摆了一桌酒席，即请二人入席。另由刘巨川、王和甫、田勉旃3三人作陪，几个人一再谦让，请彭叫驴子坐了首席。接着，刘巨川就分别给每人倒满一杯白酒，尔后，站身端起酒杯，从东至西敬了一番，然后说：“今日彭指挥官光临寒舍，鄙人倍感荣幸。在此特请为指挥官和诸位的鹏程万里，赏脸干杯。”
大家跟着都站身而起，端起了酒杯，彭叫驴子顺手倒了点酒给刘巨川的杯中道：“多谢神师厚意。”即一饮而尽。众人也跟着把酒喝干才坐下来。宋湘灵此时又夹了一个鸡头给彭叫驴子的碗中，口里笑着道：“我来借花献佛，请老板莫推让，吃鸡不吃头，好比正月玩灯，有头无尾不好看了。”大家笑说：“对，对，这鸡头应该吃。”彭叫驴子也就没谦让地吃了。
宋湘灵借着酒意又道：“我们彭指挥官为人特别仗义，他拖枪举义，杀的第一个仇人不是为他自己，而是帮别人报仇，这事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早知道哩！”大家附合道。
“彭指挥疾恶如仇，他指挥队伍专门打富济贫，从不搞穷人。这几年又打起了抗日大旗，想发动民众去打日本鬼子，可是国民党还要围剿我们，彭指挥也就只有领着我们与国民党去斗了。”
“斗得好，斗得好！”王和甫又道，“国民党欺压老百姓太狠。彭指挥有本事，我们早就久仰大名了。”
彭叫驴子此时便插话道：“大家夸奖了，我彭某以义为重，倒是没错。今日来此拜访，主要有三层意思。一是来问侯诸位神师兄弟；二是想与大家结盟，交个朋友，共同联合抗日；三是为我们的当家三爷饯行，他将到四川酉阳去，找杨树成副司令联系。现在，外人说我似乎山穷水尽了，被国民党剿灭了几千主力。其实，我虽然损失了二、三千人，但这算不了什么，我们队伍还多着哩，暂时避其锋芒还隐藏着，到时还会重振旗鼓。眼下日本鬼子从华容直插沅江、汉寿，听说慈利都失守了，这都是蒋介石枪口只对内不抗日的结果。有良心的中国人谁不气愤？所以，我想要联系神兵共同举义。我不久将去湖北鹤峰，当家三爷要去四川，准备扩至更多队伍打日本。我们走后，对付地方上这国民党王八蛋，就靠你们组织神兵同他们拼了。为了我们的神兵神将成功，我们来干一杯！”
众神兵立刻起身端杯，一个个口里说着“干！”就一起一饮而尽。
刘巨川喝了两杯酒，一时兴致大发，口里说道：“彭指挥官适才所言，正中鄙人下怀。我们神兵愿意遵命，与你们结盟弟兄。共同对付国民党，拥护抗日。”
王和甫也道：“咱们合作起来，力量就更大了。你们上前线打日本去了，地方上的这些国民党保安团，我们负责对付。”
田勉旃道：“我早就想举义，咱们找个机会可以同时举事。”
“嗯，诸位有这个决心，我非常高兴。”彭叫驴子说，“明日咱们来搞个结盟仪式，我的副指挥官潘月樵和参谋主任黄泽基也会来参加，你们看怎样？”
“很好！明日我们开山堂！”刘巨川立刻应允了。
几个人商定完毕后，就又吃吃喝喝，直到深夜才各自入房歇息。
第二天上午，潘月樵和黄泽基果然如约到达。几个人相识寒喧一番之后，黄泽基就用红纸写了关圣帝君神位，贴在刘巨川堂屋正中。又写了“民乐山，西安堂，复兴香，团结水”等字样，分别贴在堂屋中的神龛上方。再用红纸写了一纸誓词，也贴在了堂层一旁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