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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爱是铭心刻骨的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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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国庆回到县城,还未走到办公室就被向文华派来等候的人叫走了。他走进向文华的办公室,只见屋里烟雾沉沉的,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装满了烟头,向文华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向书记!”肖国庆轻轻地叫了一声。
     
       向文华一下惊醒了,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从那疲惫不堪的面容可以看出来,他是通宵未眠。他动作缓慢地站起来,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块疙瘩,用手指了一下沙发,示意肖国庆坐下。
     
       向文华那惶惶不安的神情,让肖国庆一下紧张起来,两眼疑惑地望着他。
     
       向文华点燃一支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北京出大事了。”
     
       “什么事?”他的语气让肖国庆吃了一惊,一下站了起来。
     
       向文华一只手搭在肖国庆肩膀上,说:“‘旗手’被抓了。”他的语气好沉重,好失望。
     
       “江青同志怎么能被抓呢?”肖国庆吃惊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不但是她,还有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都被抓了。”向文华的声音带着哭腔,手也从肖国庆肩上滑落下来。
     
       肖国庆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喃喃自语地说:“怎么会是这样呢?她不是毛主席的夫人吗?”
     
       向文华朝他无奈地摆了摆手:“没办法了,等着吧。”
     
       肖国庆心里不知咋的,突然有种慌乱的感觉,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掠过那些写给江青的信。他突然意识到,向文华叫他写的那些表忠心的信,就是一场政治赌注。但他随后又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认为永平县在全国范围内算不了啥,全国写信的单位多了,那也是当时形势的一种需要,再说了,他也是在奉命行事,县委书记安排的工作,咋能不做呢?
     
       然而,向文华那紧张的神情和沉重的语气,将他弄得也有些不知所措了。稍稍平静一点后,肖国庆反而安慰着向文华““向书记,别着急,上级怎么安排,咱们就照常将工作往前推。”
     
       向文华愣着看了他许久,回答道:“小肖啊,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停顿了一下,两眼望着窗外,十分沮丧地说,“接下来会有一场运动的。”
     
       肖国庆垂下头,没吭声了。他隐隐体会到了向文华话里的分量,凭向文华在政治舞台上的历练,有些分析是较为准确的,他的预料也许会变成现实。
     
       忽然,向文华叹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前些日子也太辛苦你了,现在等着上面有什么精神再说吧,你可以回辽叶河去休息一些日子,有啥事再叫你回来。”
     
       肖国庆点着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没有半点高兴的情绪,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正欲转身,突然又回过头来对向文华说道:“向书记,您真的不用急,您做的工作都对得起党和人民,没有什么可忧虑的。”
     
       向文华苦笑了一下:“谢谢你。”挥了挥手,让肖国庆走了,他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又点了一支烟。
     
       晚上,黄世敏来到了肖国庆的房间,担心、忧虑的神情溢满了她的脸。她从向文华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察觉到了,这次发生的巨大变化是不利于向文华的,但她也隐约地感觉到政治形势也同样不利于肖国庆和她自己。她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强烈的恐惧感和孤寂感使她经常失眠,做噩梦,只有每次来到肖国庆这里,才能将那颗悬着的心放回胸间。
     
       黄世敏在永平县孑然一身,没人能读懂她心里的凄楚和需要。在她那光鲜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孤独、寂寞的心,实际上她也好需要一缕温暖。她将过去的痛苦经历和失去爱人的痛楚紧紧地封闭在心底,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旧痛消失的时候,却又增添了新的烦恼。那不仅是对向文华暧昧行为的担忧,更多的是对肖国庆说不清的依恋。
     
       黄世敏心里明白,自己的年龄比肖国庆大,她好想将那种对他的向往当作姐弟情义,可她越来越感到已经做不到了。她渐渐地发现,自己是那么想和他在一起,尤其是当她知道了他和李勇在七里坡的那些故事后,就完全控制不住那情感的闸门了。她那颗封闭、孤寂的心也被他那束阳光照射后,顿时充满了生机,心中的爱又复活了,像春苗一样疯狂地生长着,野蛮地冲出了那禁锢的牢笼。她那害怕的因素顿时转化了,现在,她好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来。
     
       然而,肖国庆对黄世敏那孤寂而又使人同情的经历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好想帮助她能过得快乐一些,生活得更加阳光一些。在这巨大的政治变化来临时,他劝她回老家看看父母,也许会减轻她内心的负荷,使自己能轻松一点。但她没听进去,她留在了永平县。肖国庆不知道,黄世敏是渴望着与他在一起。
     
       二
     
       第二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播放了重要新闻,以华国锋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反党集团。全国人民上下一起欢呼、庆祝着,那发自内心的喜悦表现在兴奋的脸上。
     
       肖国庆还没来得及回七里坡就被留在县里了,开始组织写控拆“四人帮”滔天罪行的文章。他有种被欺骗、被损害的感觉,惶恐不安的心里已有些不知所措了,黄世敏反倒显得坦然多了。
     
       在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后,全国开始了清理“四人帮”的毒害影响,从思想、政治及经济领域开展了全面的清查。随着运动的深入,开始清理“四人帮”的追随者,向文华在第一批就被隔离审查了。
     
       肖国庆被停止了工作,并被限制在县城里了,外出活动必须报告或请假。肖国庆茫然了,他原以为“四人帮”干的事与他的工作相去甚远,甚至于没有根本上的联系,可他哪里知道,接下来的清理运动某种程度上比以前还要严厉。他成天只能待在招待所,无聊、无奈,还有疑虑与不安。
     
       他十分担心王永洁,害怕王永洁经受不起这个折腾,对向文华被隔离审查的许多说法已传到他的耳里。肖国庆不安的是对向文华所犯错误的认定是莫须有的,这种莫须有的认定会不会也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呢?他担心着。
     
       向文华被隔离审查后,黄世敏几乎天天都要去招待所看看肖国庆。她已看出肖国庆脸上那尽力掩饰着的不安,她坦然地劝导着他,说中国变幻无常的政治总会让人付出代价的。有的付出会有回报,有的付出甚至会将自己彻底断送,但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她好想能使他坦然面对不幸。
     
       肖国庆心里好感激她,但他是不愿意让别人去承受他内心痛苦的。所以,他反而在尽力地劝慰黄世敏要看开阔一些,不能太为难自己那颗心,黄世敏心里好感动,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肖国庆好想回七里坡去,他好想回去看看永洁,看看秋硕、秋菊和秀芝,还更想听一听那还在永洁腹中的儿子是不是动了,可当他去清查办公室请假时,却被断然拒绝了。他感到沮丧,回到招待所后,独自一个人喝起白酒来,心中郁积的忧虑被酒溶解后渗浸到血液中了,他醉了。
     
       他脑子里全是七里坡,眼前的一切都是七里坡。他梦幻般地念着“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苍山似海,残阳如血……”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长烟落日孤城闭……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他那感伤之情让站在门口的黄世敏泪如泉涌。
     
       黄世敏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那么悲怆地抒发着自己悲壮的情怀,她被迷茫又饱含向往的神情感动着,他是那么叫人骤升崇敬之情,那是一个男人的情怀,值得一生去追寻的情怀,她缓缓地移动着脚步……“国庆……”她浑身颤抖起来,动情地叫了一声,突然,黄世敏一下扑上前去,将他紧紧地拥进了怀里。她的心快速地跳动着,血液仿佛一下沸腾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与异性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么强烈地需要他的爱,她的嘴唇紧紧地压在他的嘴唇上,那么炽热,她感到自己融化了似的,身子软软地倒下了,倒在了他的身上。
     
       肖国庆感到浑身涌起灼热的浪潮,那勃起的血管使他整个身子好像都在燃烧,他猛地将她紧紧地压在下面。
     
       “国庆……”他听见了永洁的低吟声。
     
       “世敏谢谢你……”她嘴里喃喃地说道。
     
       “世敏?”他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下意识地感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接着脑子“嗡”的一声,他“啊”的一声惊叫起来,酒全醒了。
     
       只见黄世敏泪流满面,脸红红的,那发亮的胴体在他身下颤抖着,嘴微微地张着,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两眼炽热地望着他,叫着“国庆……”
     
       肖国庆猛地一下挣脱她的双臂,一下站在地上,羞愧地叫了一声“我……”他的声音在颤抖,但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动作迅速地用被子将她一下遮盖起来,又抓了一条毯子将自己紧紧地裹住,愧疚地掉下了泪,垂着头说不出话来。
     
       黄世敏缓缓地坐了起来,两眼闪动着泪光:“国庆,我的身子是干净的。”
     
       “不……不!”肖国庆惊慌失措地叫着,“真对不起,我……”他用头在床栏上使劲地撞了一下,鲜血一下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黄世敏惊恐地叫了一声:“不,国庆,不是你的错。”她哭了,哭得那样伤心,那么让人心痛。
     
       那一夜,他俩谁都没有睡,静静地坐着。
     
       那一夜,肖国庆才知道,她那当兵的爱人,婚宴未完就离开她赶赴塌方的工地上,那一去,再也没有回来,留给她的只有孤寂和痛苦。
     
       肖国庆再次流泪了。
     
       天快亮时,肖国庆重重地跪在黄世敏面前,动情地叫了一声“世敏姐!”
     
       她也跪在了地上,紧紧地拥抱着他,叫了一声“国庆弟!”
     
       那天早上,当他俩跨出门时,高音喇叭正在广播元旦社论,题目是《乘胜前进》。
     
       三
     
       肖国庆在惶恐不安中迎来了新的一年,县城里下雪了,他踏着雪地,毫无目的地向城边走去。他来到城边的公路旁,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整个大地被冻硬了,一动不动。路上,田野上,没有一个人。只有阵阵寒风刮得树上的雪纷纷扬扬地抖落着。肖国庆心里好像被塞进了一个雪团,整个心被冷透了,还隐隐地颤抖着,牙齿也咯咯地打着寒战,似乎整个身心都被冻僵了。他强烈地盼望着一种温暖,不然,他也许会在一瞬间冻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他突然急促地迈开了脚步,去寻找那份急需的温暖,他朝着那温暖的方向疾驰而去。两眼直视着前方,脑子里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朝前面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寒风发出呼呼的声音,吹得落地的雪花一会儿就变成了冰,石板路也显得格外的滑。他不但没有放慢脚步,反而越走越快,那一路上的田野、山峦,他都感到那么熟悉,他有些恍惚了,可脚步始终未能慢下来。渐渐地,他感到背上有股暖流在慢慢地扩散。
     
       翻上金竹岭,远远地看见了天边那七里坡的山峰。
     
       “啊,这是金竹岭!”他惊异地叫了一声。原来,他从县城里出来是朝着七里坡方向走去的,因为那里才有他需要的温暖。此刻,他才完全意识到快到七里坡了,自己心中所向往着的就在那里。因为他爱的人,爱他的人都在那里,他不由得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珠滑落在脸颊上,落在地上与雪花一起凝成了冰。他自己也说不出是感伤还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回到了知青屋,回到了他们温暖的家。
     
       秀芝为王永洁用树疙瘩生了一堆火,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比招待所的房间温暖多了。王永洁十分惊喜地为肖国庆扫去身上的雪花。他好久都没回来了,今天回来也没事先打个招呼,所以她感到格外的高兴。
     
       肖国庆那塞在胸口的冰快要融化了,心里缓缓地涌起温馨的暖流。他忽然一下将王永洁拥进怀里,而且越抱越紧,怕她从怀里滑出去似的。
     
       “怎么啦?”王永洁有点诧异地问道,他没吭声。
     
       许久,王永洁感觉到脖子里有湿漉漉的东西掉在里面,她忽然意识到,那是肖国庆的泪水,她已感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
     
       王永洁用力推开他的双臂,双手扶在他肩上,惊异地望着他。只见他紧抿着嘴唇,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两眼泛着歉疚的泪花。
     
       “你咋啦?”王永洁的声音一下大了许多,两眼狐疑地望着他,并用手轻轻地抹去他眼角的泪珠。他一动不动,任她轻轻地抚摸着。
     
       肖国庆嘴角微微地翘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永洁,一路上好冷,回到家里好暖和。”他的语气显得十分平缓。
     
       王永洁那颗悬起的心才稍稍地放了下来,缓了口气:“嗯”了一声,“你可吓着我了,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
     
       “没事,”他边说边笑着摇了摇头,“就想回来看看你和儿子。”
     
       “你……还早着呢。”王永洁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说说县里的事吧,听说层层都在清理‘四人帮’,不知县里有没有?”王永洁一边问着,一边将他拉到火塘边坐下,神情显得十分认真。
     
       肖国庆淡淡地一笑:“永平县离北京那么远,还不至于有‘小四人帮’。”肖国庆越显得轻松,王永洁就越是疑虑重重。
     
       以前每次回来,他总要热烈地讲述着县里发生的新鲜事,并对一些事物给予鲜明的评价,说到精彩处更显得激情飞扬。而今天,他却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温情,并罕见地掉了泪。
     
       他的言行让王永洁忽然觉得好反常,心里骤然一下紧张起来,十分不安地问道:“国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轻轻地拍一下王永洁的脸蛋:“傻丫头,哪来那么多的事情发生?”
     
       王永洁站起来,望着他那有点不自然的脸色,摇了摇头:“国庆,你有事瞒着我。”
     
       肖国庆也跟着站了起来,笑了笑:“永洁啊,真没有事,你难道还想有点事吗?”
     
       “国庆啊,你有啥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们是夫妻了,我们彼此都有为对方承担责任的义务,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能理解你、支持你。因为这些年来,我们一起经历的艰难与不幸,已让心理承受能力变得很强了。你不讲出来,让永洁的心悬着比什么都难受,因为我心里不踏实,不安宁。”王永洁的语气那么情真意切,让肖国庆的神情渐渐地变得有些肃然了。
     
       肖国庆低下了头,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双手拉着王永洁的手说:“永洁呀,你用不着那么担心,好好地将儿子生下来,我在县里没听到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感到惊讶。”
     
       “什么事?”王永洁不由自主地急切地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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