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为民伸张正义(3)
李明贵还想解释什么，只见向文华手指着门外，严厉地说道：“这是命令，去执行吧。”
李明贵脸一下涨红了，回答了一声“是！”就转身走开了。李明贵来到大院门前，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痛泣着的王秀珍娘，“老人家，您带领家人回去吧！”他的语气十分沉重而又无奈。
王秀珍娘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位穿着公安服装的老同志，十分悲恸地说：“他们害的是我女儿两条人命啊，两条人命啊！”她痛苦地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地望着他，那凄惨的眼光里好像有好多话要对他讲。
李明贵的心被揪得紧紧的，他紧紧地咬着嘴唇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这是我们的老百姓呀！”他在心里重重地叹息着。
他拉着王秀珍娘的手说：“老人家，你们先回去吧，我们会抓住凶手依法严惩的，您要理解我们的工作啊！”李明贵诚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请求。
王秀珍娘紧紧地拽着李明贵的手，痛苦地哀求着，“求求您了，抓出凶手吧，我那苦命的女儿走时连眼睛都不闭啊！”说罢，泪如泉涌，一下跪在地上朝李明贵磕着头。
李明贵连忙拉她起来，只感到喉咙发哽发痛，他痛苦地撇下嘴唇，垂下头说不出话来。许久，李明贵悄悄地揉着眼睛，再一次来到向文华面前，语气沉重地恳请县委常委会再研究一次对请愿人员强制行动的方案。他说，他们只是一群老百姓，而且是死了女儿和孙子的老人啊！若再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县委就更加被动了。
李明贵的再三提醒和诚恳的态度开始让向文华有点动摇了，他若有所思地来回地踱着步子，考虑着李明贵的建议。
办公楼外，人声鼎沸，会集的人越来越多，“揪出幕后指挥向文华”的口号声比前一阵更大，向文华的心里隐隐感到在被拽扯着，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他在反复掂量着严云生的“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含义，若明天在县委大院还有这么多人围困着，考察组的人要查清问明的话，还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嫌疑。他咬牙决定让这群人今晚必须离开县委大院，并要清理现场。
突然，向文华坚定地迈出几步，用军人的姿态对李明贵说道：“李局长，立即行动，今晚务必将人群驱散，对组织者予以法办。”李明贵点了点头，默默地转身走了。
李明贵集合了公安民警和解放军战士，以迅猛之势驱赶会集在马路上和大院的人群。围观的人群一下大乱起来，呼喊声，惨叫声，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只见几十名年轻公安干警冲进穿着白色孝服的人群，一人抓住一个穿白色孝服的人往大院旁门里强推了进去。
王秀珍娘被突如其来的阵势吓蒙了，她大声呼喊起来，“你们丧尽天良啊，你们这帮杀人狂，老天会雷劈的。”那声音在混杂喧嚣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凄惨、无助。她脑里浮现出女儿惨死的模样，心里像被猛地揪住了似的透不过气来，她好想再对女儿说：“娘对不起你，秀珍！”她猛地一下挣脱开右手，转身在拽住她身子的民警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只见那民警“哎哟”一声大叫，顺势用力往外一推，王秀珍娘像一片树叶一样，轻飘飘地飞下了大院阶沿的台阶。只听见“咣”一声，台阶下的消防水缸被砸破了，缸里的水流得满地都是，不一会儿整个大院就就变得湿漉漉的。
王秀珍娘半截身子躺在破碎的水缸里，鲜血从脑后、背上淌了出来。她脸上痛苦地痉挛着，嘴里、耳里也涌出了血，眼睛睁得像快要滚出来似的。她突然凄惨地叫了一声“秀珍，娘来……了”沙哑的声音一下停止了。她的手指着天空，仿佛在说，她要追赶女儿去了，她要对女儿说声对不起……“公安杀人了！”不知是谁大喊起来，顿时，整个大院乱了。
王秀珍家人和七里坡的人们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有的挣脱后跑到王秀珍娘面前，大声地呼喊着，那惨叫声让人心里直打战。被驱赶的人群不但没有散去，听见呼喊声后反而如潮水般的向大院的楼前涌去。
呼喊声、哭叫声震撼了整个县城的夜空。
李明贵局长在几名民警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挤到王秀珍娘的身边。只见她怒目圆睁，直视天空，嘴里、耳里流出的血让她那悲戚的面容更显凄惨，那指向空中的手像是一支未射出的箭，直指她想去的那个地方。
李明贵顿时心如刀割，泪如泉涌，他亲自将她从破碎的水缸中抱出，轻轻地放在阶沿的条椅上。“老人家，您不该呀，真的不该是这样啊。”他伤感地说，忍不住又失声恸哭起来，那声音催人泪下。涌动的人群，愤怒的浪潮大有淹没县委大院之势，有的人已冲进了办公楼，开始砸门窗。
突然“砰砰”的两声枪响，人们一下惊慌起来，拼命向外逃散，散乱的人群中不断地传出悲惨的尖叫声和痛苦的呼喊声。
李明贵听见枪响，连忙叫人将王秀珍娘送往医院，自己转身朝枪响处挤去。
原来，一名解放军战士的枪险些被人夺走，他不得不朝天开了两枪。李明贵不知是被气坏了还是焦急，破口大骂了一声，“扯淡，滚！”接着，他急促地朝向文华书记办公室跑去。他推开向文华的门，见向文华铁青的脸上流露出杀气。
他见李明贵跨进门来，就厉声吼叫着，“李局长，你闹出了人命，我要处理你。”
那声音近乎歇斯底里。
这时，只见黄世敏主任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样子显得十分惊慌，她说：“向书记，不能再强制驱赶了，否则……”
“否则什么？”向文华盯着她问，两眼布满了血丝，那咄咄逼人的语气让黄世敏打了一个寒战，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咬住嘴唇，眼里噙着泪花，低声说道：“否则，会死人的。”她一下哭出声来。
李明贵眉头紧锁着，语气平缓地说：“向书记，黄主任的意见是对的，当前最要紧的是让人群自然分散，不能强行驱赶了。还要赶快安排医院救护受伤人员，也许……”
“也许什么？”向文华显得不解地问。
“也许还会有人被踩踏致死。”李明贵的语气格外沉重，两眼泛着泪光，慢慢地低下了头。
向文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此刻他才意识到李明贵最先的建议是正确的，看样子，要隐瞒这件事已是不可能了，向文华闭上了眼睛，有些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黄世敏递上水杯，只见他手一挥，将水杯打飞，“砰”的一声掉在楼板上，水溅得一地。
黄世敏吓得两眼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李明贵咬着腮帮闭上了眼睛。
那整个夜晚，永平县城的救护车、消防车都参加了抢救工作，县委大院的灯光通宵未灭，常委们整齐地在会议室等着情况通报。
向文华独自在办公室里不停地抽着烟，黄世敏站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悄悄地抹着泪，她的心灵被前所未有的震撼着，她经历过一次不幸的折难，但境况从未像今晚这样惨不忍睹，令人心酸。
第二天清晨，县委大院的院坝及临街马路一片寂静，清洗过的地面还有些水渍未干，看不出昨晚这里人山人海及暴力冲突的任何痕迹。有人暗地佩服向文华书记的果断与魄力，将暴力事件迅速处理得干干净净。
县委常委们还在会议室里开会，公安局长李明贵通报了昨夜事件造成的损害情况：王秀珍母亲李玉凤被推倒致死，驱散人群时发生踩踏事件，其中死亡两人，重伤十八人，轻伤五十六人。这几个数据让向文华的心直往下坠，茫然不知所措，李明贵后面讲的话他都没听见了。常委们低着头，谁也不吭声，会议室里沉寂得连大家出气都能听见。
这是永平县有史以来最大的群众聚众请愿，并且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大家都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向文华此刻才深刻地意识到，昨晚流血事件的影响是十分严重的，给他的提升带来的负面影响是无法估量的，他真正有些后悔了，他对自己的冲动十分自责。特别是李明贵哽咽着讲述王秀珍母亲死时的惨状时，他的心里也像被揪了一把似的隐隐作痛，“他们是一群老百姓啊”李明贵的话在他的耳边久久回响。
为了尽快消除事件的恶劣影响，防止谣言任意蔓延，县委常委会决定：严惩害死王秀珍的辽叶河公社公安特派员田正才和武装民兵张为民，逮捕将王秀珍母亲推倒致死的公安民警杨世民。同时，对王秀珍及其母亲予以抚恤，对踩踏中伤亡人员予以安抚或治疗，撤回辽叶河调查“私分土地”案的工作组。
由于向文华的果断处置，避免了事态继续扩散，给人一种铁腕书记的形象。其实，他自己心里后悔不该将七里坡“私分土地”的事件搞得太急，因为那毕竟只是全县一盘棋中的一粒棋子，他原想抓一个全国典型事件，以提升永平县的知名度，确实没想到反被典型所伤，也许他真正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了。接着，省委、万川地委组织部组成的考察组听取了永平县领导班子对王秀珍事件的汇报。考察组没做表态，只是要求尽快处理好善后工作，不能再造成影响党的形象的事件出来。
考察组离开永平县后，向文华隐隐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因为考察组离开时，对永平县的工作评价只停留在一般性工作方面，未能给予积极的赞誉。尤其要求县委要维护人民群从利益，抓无产阶级专政的同时，更要巩固无产阶级的伟大阵地。考察组的意见是原则性的，也是模棱两可的。但向文华已感觉到中央上层的两种风向已在悄悄发生变化，判断工作的标准也在渐渐改变了，尤其是邓小平提出的几个整顿口号，与原来单纯的政治口号明显不一样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政治方向必须及时调整和重新校正了，他感到政治风向变化太快了，有一种时不待我的感觉。然而，正当向文华还在思考调整方向的时候，不知是谁将永平县王秀珍怀孕被害的事件通过内参上报到了北京高层，高层领导为此做了批示，要求严肃处理事件的制造者。
于是，省委、地委立即组织了事件调查组，对辽叶河公社七里坡王秀珍被害事件进行调查，历时近一个月。
最后决定：逮捕田正才、张为民予以法办；撤销严云生县委副书记职务，下派去某公社任干事；撤销杜国海辽叶河公社党委书记职务，下派去县粮库任管理员；向文华降职为永平县委副书记，分管农业工作。七里坡“私分土地”案件演绎了一出让人扼腕的现实悲剧。
最后，王秀珍及母亲等人用生命的代价换来了七里坡的安宁。向文华、严云生、杜国海也以苍凉的叹息谢幕于永平县的政治舞台。
王秀珍与母亲及王明权去往的天堂里也许不会再饿肚子，也许再也没有那么多让人放心不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