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们也是七里坡人
“不行，这一耽误就是一年啊。”肖国庆的语气中透着坚定，义无反顾。
这时，冉广兴、蒋麻子带着生产队一大群人也来了。
“小肖。”冉广兴紧紧握着肖国庆的手说：“让你受委屈了。”冉广兴的眼里闪着泪花，他为这位知青的行为震憾，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未像肖国庆那样思考过生产队的发展。
蒋麻子红着脸说：“小肖，真对不起，那天我真的没讲你的坏话。你为大伙吃了那么大的亏，我……我们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
“蒋队长，千万别那样，炸药确实是我搞的，没事儿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肖国庆轻松地说。
接着，又陆续来了许多社员，大家围着肖国庆、李勇说了很多安慰话。
秀芝站在远处，远远地望着李勇斜撑着拐杖的背影。此时，她好想上去向他诉说心里话，她好想好好地疼他照顾他。
当晚，蒋麻子召集了全队社员大会，对沙子坡种桐子树和川芎的事再一次进行了动员和安排。
会场出奇的安静，大家竖着耳朵听蒋麻子讲话。冉广兴说：“各位大老少爷们，这段时间七里坡发生的大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可在全县出了名，但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唐成贵成了残疾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肖国庆被抓去关了十天，这是解放以来七里坡从未发生过的事……”
会场一片寂静，黄色的桐油灯一闪闪地跳动着，冉广兴越讲越激动：“小肖的事让我在学习班里好好受了教育，当初土改时，我们打倒地主分田地，不也就是让大家能吃饱穿暖吗？可这些年来，咱们连栽秧挞谷时也难得吃几顿饱饭，吞几块大肉呢，因为我们穷啊！”冉广兴的语气沉重了许多，有些哽咽………肖国庆一下站了起来，他带着笑意说：“冉书记的话过奖了，我们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只是想为大家做点事而已。我想，大家今晚应该讨论下一步该接着干的事。现在已经年底了，桐子树苗、川芎都必须在明年年初种下去，现在急需要做的，一是尽快挖完沙子坡的树坑；二是树苗、种子的购买，落实树苗的来源。我的事情公安机关会有公正的处理结果，大伙也别挂在心上，我和李勇都是老百姓的孩子，没有那么娇贵，请蒋队长抓紧安排吧。”
李勇说：“我赞成肖国庆的意见，抓紧干吧，不然要错过季节的，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明天让人去办出院手续，我陪着大伙做点轻巧的活儿。”
蒋麻子扶着李勇坐到凳子上，清了一下喉咙：“今晚冉书记的话大伙都听明白了，知青同志们为我们吃了那么多的苦，我们就不能对不起他们。肖国庆刚才说的话很实在，从明天起，从水库工地抽一部分人回来，用半个月的时间完成挖树坑和川芎地的整治，再就是生产队自从老李走了后一直没有副队长，现在我提议由肖国庆当副队长，专门负责生产队经济作物的种植和副业生产。”
“好，我赞成，肖国庆是个好人。”蒋麻子话音刚落，蒋德才就猛地站起来大声喊着。
蒋麻子惊异地看着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现在大家表个态，同意的请举手。”
“使不得！”肖国庆红起脸直摆手，“我做点事就行了，这副队长我当不了的。”
蒋德才站了起来，大声叫道：“这个副队长就只有你才能当，你最懂得副业生产，再说，你这个人耿直、义气。”
冉广兴第一个举起了手，接着男女老少一起高高地举起了手。
蒋麻子用手点着数了一下：“好的，大伙都同意了，以后生产队的副业生产就由肖队长负责谋划安排。小肖也别再谦虚了，你的脑筋好用，肯定会出彩的，大伙会感激你的。”
接着，冉广兴招呼大家安静下来，说：“现在，我们请副队长肖国庆讲几句话。”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肖国庆红着脸，有些腼腆地说：“各位老少长辈们，我真的不懂生产上的事，我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从来到七里坡的那天起，我就是七里坡的人了，也真心实意地想做点事。今天大伙让我当副队长，确实没有准备的，但往后我可以做一个召集人，与大伙一起做好这件事，要不了几年，我们生产队就会好起来的。”说完，他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深夜了，肖国庆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点燃煤油灯，拿出树苗、川芎种子预算表看起来。现在，另一块重石又压在了他心上，购买树苗和川芎种子的钱没有了。
从父亲那里拿来的二百八十元钱，二百元给李勇治伤，八十元用在唐成贵受伤住院了，他连向父亲说明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明白，再让父亲拿钱也是很困难的事，生产队也肯定拿不出钱。
肖国庆拉开门，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山……突然，他感到有人给他披上了棉衣，“睡不着？”李勇边给他披上棉衣问道。
他转身说：“树苗和种子的钱都还没落实……”
李勇顿了一下说：“你别太为难自己了，明天和冉书记、蒋队长商量一下吧。”
“不能等明天，我现在就去找他们商量。”他急不可耐地去了冉广兴家。
在冉广兴家里，蒋麻子不停地抽着呛人的叶子烟，三人嘀咕了几小时，对钱的事仍是一筹莫展。冉广兴提议把牛卖了，解决缺钱的问题，把树苗、种子款先凑齐再说。
蒋麻子立即否定：“牛是咱们的命根子，卖牛容易，可再买回来就难了，因为开春后队里是凑不起买牛的钱的。”
三人又沉默了。
突然，蒋麻子在膝盖上一拍：“有了，冬至已过这么久了，咱们进响鼓岭林场砍几根树回来，这样就能凑齐树苗和种子的钱。”
“蒋麻子，那是很危险的。”冉广兴立即阻止着。
“你就别管了，我们上山就是了。”蒋麻子停顿了顿又补充道：“肖国庆也别去了。”
肖国庆说：“砍林场的树是犯法的，蒋队长……”
“哎，你别担心，我们很熟悉这行道。”蒋麻子显得很兴奋，“我明天就安排此事，若明晚天气好就进林场。”
冉广兴和肖国庆再想阻止时，蒋麻子将烟杆磕了磕，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说：“我们都回去睡吧，明晚的行动你俩不参加了。”边说边拽着肖国庆离开冉广兴家。
肖国庆回到知青屋时，公社有线广播响起了，播音员铿锵有力地播送着元旦社论《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前进》……一九七一年到来了。
三
这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月亮在云层里时隐时现。
和往常一样，蒋麻子将上山进林子砍树的人员、工具及进入林场的路线、顺序都交代妥当，然后吩咐婆娘们今晚煮干饭，多整几个好菜，让上山砍树的男人们回来饱餐一顿。
冉广兴送来一大块腊肉，让婆娘们炖上一锅干豇豆。蒋德才等人兴奋得直抹嘴巴。
大伙在蒋麻子的带领下上山了。不用火把，不用手电筒，摸黑到了国有林场。
蒋麻子再次叮嘱：“若遇上他们的火药枪，就扔了木料先跑人，不能往生产队逃，只能顺着河沟跑，找个林子先藏起来再说，明白了吗？”
大伙点点头。目标早已被蒋麻子锁定了，蒋麻子大手一挥：“开始干！”大伙就迅速地钻进了林子，各自到位。
今晚的行动他分了五个组，每组五个人，分工很细，四人负责砍树，一人负责放哨。一会儿工夫，只听到“噼噼啪啪”的几声响，五棵松树沉闷地倒下了。
大伙都屏住气息，观察林场值夜人员的动静，确定没有惊动林场守夜人员后，大家又将树干锯成几节，然后每人扛一节回去，若被林场的人抓住，只能承认是个人行为，不能供出队里的安排。
“呱呱……”蒋麻子学青蛙叫告诉大家平安无事。蒋麻子动作最快，他最先跨上大路，接着又“呱呱”地催促大伙行动要快。
大伙陆续从林中钻了出来。蒋麻子清点人数，只差蒋德才一人，心里顿时焦急起来。但不能等，他果断地说了句：“快撤，注意脚下。”大家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蒋麻子刚扛起木料，突然听见林子里“砰”的一声枪响，他心里一紧，“不好！”林场值班人员追上来了，他立即扛起木料，猫腰钻进竹林中隐蔽起来。
他放下木料正欲趴下时，忽见树边站着两个人，“完了！”脑门“嗡”地一响，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就被按倒在地。
他本能地想反击，就听见那人轻声说：“别怕，别作声。”这是冉广兴的声音。让蒋麻子惊喜交集，仿佛遇到了救命菩萨，他的心又落回到了心窝，另一个猫着腰跟着过来的是肖国庆。
“蒋德才还没有出来。”
冉广兴顺过背上的火药枪，紧紧地咬着嘴唇：“麻子，你别动，先歇息一会儿，我与小肖前去看看。”说着，拉了一下肖国庆的手，俩人猫着腰顺着枪响的地方蹿了过去。
蒋德才以往的动作比谁都快，他年轻、力大、又好强，这种夜活儿他总是名列前茅。他今晚却自认倒霉了，扛木料上肩时一下滑倒了。
他撑起身子时，一脚踩在竹尖上，竹尖穿透草鞋将脚刺了个透，好不容易才拔了出来，又舍不得到手的木料，他咬着牙想把木头扛回去，但他被林场人员发现了。一路追过来，还朝天放了一枪。他心里狠着劲，尽管有一些害怕，但始终没有扔下木料。
冉广兴和肖国庆还未钻出竹林，就见蒋德才跌跌撞撞地跨上了大路。
肖国庆一个箭步跨了上去，扶着蒋德才快步钻进了竹林。
冉广兴立起身子，靠在树上，朝着蒋德才来的方向放了一枪。
听到枪声，追上来的值夜人员一下站住了。他们明白了，今晚偷树的人是有备而来的，凭他们二人是奈何不了的，他俩商量了一下，悄悄顺着来路退了回去，一切都得等到天亮以后再说。
夜深了，阵阵寒气伴着山雾扑过来，月亮又躲到了云层里。
蒋麻子“呱呱”的几声青蛙叫后，冉广兴、肖国庆、蒋德才聚集在一起，大伙那紧张的心才稍稍放松了。
肖国庆将蒋德才的木料扛在肩上，让冉广兴扶着蒋德才回去。蒋德才说什么也不干，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把脚裹起来，扛起木头就走。
七里坡男女老少都动员起来了，从刨树皮到锯木板，井井有条，男人们轮换着吃饭，女人们干着下手活儿。
蒋麻子定了定神，安排好活，掏出酒瓶猛喝了两口，疲乏地靠在墙上睡着了。
“蒋队长！”秀芝将他叫醒了。
“啥事？”蒋麻子撑起身子，用劲睁开眼睛。
“蒋德才的脚必须送医院治疗。”秀芝认真地说。
“你治不了？”蒋麻子惊异地问。
秀芝摇摇头：“脚筋被刺断了，趾骨也破了。”
蒋麻子顿时倦意全无，“可这……这不就将身子亮出去了吗？”
“先抓紧治伤，不商量了。”肖国庆不知什么时候已跨进门来，蒋麻子直愣愣地望着他。
“秀芝看过了，必须送医院，不然他会感染造成残疾的。”肖国庆不容蒋麻子多说了。
蒋麻子与肖国庆来到蒋德才家里，见他斜躺在床上，秀芝已将伤口做了初步处理。肖国庆说：“老蒋，你的伤必须去医院治疗，不然会影响你走路的。”
蒋德才摇了摇头：“不能去，上了医院，今晚的事就遮不住了，会坏事的。”
“队里的事有大伙扛着，你的伤必须马上去治，”蒋麻子拍了拍蒋德才的肩膀，“兄弟，医院一定要去，今晚的事若有意外，咱兄弟俩就担着点吧，好吗？”
蒋德才红着眼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拉着肖国庆的手说：“兄弟，你为大伙吃了那么大的苦，我这点事算不了啥的，队长说了，明天林场的人来了也拿咱做不了啥的。”
蒋德才被送到了公社卫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