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这天王援朝带着催收队到我家来了。催收队10来个人，有副乡长、住队干部、村支书、治保主任，后头还跟着两名警察。瘌痢头阿三作为组长也屁颠颠跟在后面凑热闹。徐唐进拿出本子翻到我的户头上，对我说：“土地大叔，你家夏季税费655块。”我问：“不可能有这么多吧？你说给我听听。”徐唐进就逐一念给我听，说到特产税150块时，我问：“特产税150块凭什么要交？”徐唐进说：“你栽板粟了吗？”我说：“栽了。”徐唐进问：“有多少面积？”我说：“10亩。”徐唐进说：“这就对了，板粟一亩15块，10亩150块。”我说：“这板粟才种下去呀！今年肯定不会结板粟，怎么就有税收呢？”徐唐进说：“你栽板栗10亩，我们春上就填报表上报了，上面按上报的面积下达税收任务，我们也没办法。”我说：“树还在地里长着，结果了，受益了，你要我交我服。人家崽还没生就要人家交人头税，合理吗？”徐唐进说：“我们不管这些，上面要交我们就得收。你是交还是不交？不交我们可就要动手了。”金枝越老越怕事，忙说：“交，交，我们交。”她去女儿那里一次，麦穗给了她500块钱，有点钱就作馊。可她当那多人的面说出去了，已经收不回了，我也就算了。依我的脾气，我宁可把10亩板粟苗拔了，不种了，也不交。可那苗是麦穗出钱买的，我不能枉费她一片孝心，拿她的钱赌气。
村里人见王援朝带人来收税费，仅有的几个年轻人趁机溜了，不是溜出山外，就是溜进山里了。是老人们要他们溜走的，主要是怕年轻人火气盛，一旦扭打起来，税费一分不能少，弄不好还要抓人，倒过来还要出罚款。老人在家抵挡一阵，实在不行，只好
摧收队走进友智叔家里，友智叔因脚不方便睡在床上。金桃在伙房用老丝瓜瓤在锣锅里洗碗，三只鸡围在锅边抢饭粒吃。金桃见摧收队进来了，佯装“噢起噢起”地赶鸡，嘴里指桑骂槐：“挨剁头的比土匪还恶罩。” 吴良才问：“你在骂谁呀？”金桃说：“我骂谁你看不出来吗？”王援朝碍着那年因友智叔告状使人打残了老队长的腿，不好意思进去，就留在院门外。徐唐进跟随在吴良才身后，接过话茬说：“金桃大妈，我们来收上年的税费款，你家还差284块8角5分。老队长家带个头吧！”金桃听了这话就来气，说：“什么破队长，干了40多年队长被撤职，还被打残了腿，比狗都不如。老队长睏床了谁来看过他？要债你们就来了。什么破政府，到如今打人凶手还找不着。如果今生今世找不着，老队长挨打不是白挨了。今后这组长还有人当吗？”瘌痢头阿三说：“过去的事就算了，扯它干什么？”金桃说：“阿三，说不准你的下场比老队长还不如。”徐唐进不耐烦地问：“金桃大妈，你交吧！吴乡长也来了，皇粮国税躲不脱的。”金桃说：“没有，你没看见友智躺在床上不能做事，还要花钱吃药。”徐唐进说：“国家的土地你不交国税就是抗税，抗税是违法的。没钱我们就撮麦赶猪。”瘌痢头阿三说：“有多少交多少吧，躲不过去的。”友智叔知道催收队来了，他们没进去找他，他也懒得起床。听到这里无可奈何地喊金桃：“孩子他娘，把那150块拿去先交了吧！我的药不买了。”金桃没理会友智叔，仍和瘌痢头阿三斗嘴，说：“你家交没交？”瘌痢头阿三说：“还没到我家哩！到我家了我交。”金桃说：“你交了我再交。”
徐唐进没想到会是这样，忙对瘌痢头阿三说：“阿三，你是组长，就带头交吧！”瘌痢头阿三脸显难色，说：“还没到我家呢！”金桃说：“你交了我再交。”徐唐进见机说：“你就带头先交吧！我们在这里等你。”瘌痢头阿三问徐唐进：“我家多少？”徐唐进翻看了一下本子，说：“差316块7角。”瘌痢头阿三听后眉头皱成一堆，无奈的眼光看着徐唐进。徐唐进从他眼神读懂了什么，说：“你盯着我干嘛？还不快去拿。”瘌痢头阿三转身走了，脚下有点飘，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吴良才说：“金桃大妈，你再没什么话可说了吧！”这时友智叔的声音再次在屋里响起：“孩子他娘，你把那150块去拿去交了吧！看你一把年纪了，还把人家阿三得罪了。”金桃这才不情愿地进屋去拿来一把钱交给了徐唐进。徐唐进数了数装进挎包后问：“余下的呢？”金桃说：“等有钱了再交。”徐唐进说：“不行，你去想办法，一个星期之内必须交齐。否则就撮麦、扛门、撸瓦。”说完一群人走了。
大约20分钟，瘌痢头阿三回来了，拿来了一把钱递给徐唐进。徐唐进问：“多少？”瘌痢头阿三说：“161块5角3分。”。徐唐进问：“余下的咋办？没有的话只好撮麦了。”瘌痢头阿三无可奈何地说：“撮吧！”徐唐进说：“你是组长，自己去撮，现在就去。车子来了就去装。”瘌痢头阿三翘着嘴巴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走了。谁也没想到瘌痢头阿三没走几步，猛然转过身来大声地吼叫起来：“要撮麦你们去撮，这个鸡巴组长老子不当了。把麦撮光了，你们还要不要我们活命？老子也是花甲之人，早就不想受这种窝囊气了。”瘌痢头阿三的喊叫声吸引来许多看热闹的人。瘌痢头阿三的老婆秋珍也来了。王援朝见形势不对，忙和吴良才商量，让两个住村干部去做瘌痢头阿三的工作。那知瘌痢头阿三横竖不理睬。这下惹毛了吴良才，说：“你反了不是？难怪蚌壳岭的税费收不起来，责任全在你组长身上。把他带回乡政府。”两个警察就上前抓人。瘌痢头阿三不服，和他们对抗起来。两个警察就将他反了手用手铐铐上要带人走。秋珍见状扑了上去，抱住瘌痢头阿三的腿大叫：“你们凭什么抓人？我男人犯了什么法？你们伤天害理呀！你们还要不要咱老百姓活命了。天理有眼睛，乡政府抓人了，救命啊！”吴良才说：“王支书，把这泼老妈拉开。”王援朝就和另外一个住村干部上前去，秋珍将两只手指死死扣在一起，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秋珍的手掰开。两个警察这才把瘌痢头阿三带走。秋珍一双手被人擒住，便用一双脚在地上乱蹬，地面被蹬出两条槽，她一边蹬一边骂：“土匪，国民党，王八蛋！”然后被人劝走了。
我看不惯这种恶劣作风，上前说：“吴乡长，你们收税怎能随便抓人铐人呢？”吴良才说：“咋啦，你想干啥？”我说：“解放几十年了，收税费的我见得多了，可我没见到过你们这种收法，还动用警察呢！”人群中就乱哄哄起来。是谁说了句“不许抓人”。接着就有更多的人说“不许抓人！”可都是些老人的声音很脆弱。小孩一个劲朝前挤，看到警察抓人又退到大人身后。吴良才说：“抗税就是违法，违法就得抓人。我不这么做，我就完不成任务，我们就拿不到工资，你告状去呀！你找记者去呀！我巴不得你去告状，巴不得你去找记者，把这税费问题捅到中央、国务院那里去。”吴良才话中有牢骚，有怨气，也有无奈，我听后心里不知是啥滋味？吴良才点破了我，我还真得要把瘌痢头阿三的事，把农民负担重的事，找吴记者反映反映呢！可我有好几年没和吴记者联系了，也不知她给的名片还在不？
吴良才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无话可说，人们也就眼睁睁地看着征收队把瘌痢头阿三带走了。吴良才发了一通牢骚后，也没了征收的情绪，带着征收队去了另一个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