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982年惊蛰后的一天，我挑着渣肥去田里，恰巧碰上臣烈。臣烈拦住我说：“土地叔，别太累了，来抽支烟歇歇。”我把肥担放下问：“有事吗？”臣烈递给我一支圆球烟，给我点燃后说：“土地叔，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我问：“啥事？”臣烈说：“我姨老在县城开餐馆，忙不过来，要我进城帮他。前年就要我去，我没去，今年又开口了。我说我是会计走不脱身。他说现在分田到户啥都分了，生产队啥都没有了，要会计做啥？我说我走了田地咋办？他说种点口粮田就行了，其它田谁愿意种给谁种。工资一个月给我100块，比公社书记还高呢？他还说不是看在姨姐的面子上还不想让我去呢。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假思索地说：“那你去呗！生产队啥都没了，还要会计做啥？”臣烈问：“那我分了那么多田地咋办？”我说：“给别人种嘛！”臣烈脱口而出说：“给你种，你种不种？”我问：“你真的不种？”臣烈说：“我只留3亩口粮田，其它4亩5都给你种，给你种我放心。我只要你按亩完公粮，其余都是你的。”我说：“好，一言为定，我种。你把田地点给我，再写张字条，画上押。”臣烈说：“还写啥字条，我相信你。”我说：“相信也写字条，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免得日后生是非。”臣烈满口答应了，说：“我回去就把字条写好给你送过来。”
     
     　　吃中饭的时候，我把揽种臣烈田地的事对金枝说了。金枝反对说：“你都一把年纪了，算了吧，把身子骨累垮了可不得了。”碧桃也劝阻我别种。我都没听她们的。俗话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年轻时想种没田种，现在有田种，不种白不种。20多亩田地也不算多，至多是栽田、割谷时请几个帮工就行了。我说：“你们忙你们的，田地的事不用你娘俩插手。”后来又有三户也只想种个口粮田，把边远的望天收的田撂下了，我也揽到手了。这样我的耕种面积就达到了31亩。
     
     　　清明前，我抓紧将揽到手的白板田进行起板，然后选家门口的两丘田做秧田。清明后我一边盘秧田，一边浸谷种。种子是我去公社农技站找金站长弄来的威优6号。金站长说这品种属中稻型，适应性广，抗逆性强，比较耐不良土壤和不良气候，较抗白叶枯病，产量也较高，在你们山区种，弄得好达到800至1000斤也是有可能的。
     
     　　我将谷种浸在三只桶王里。谷种吐芽起水，均均匀匀地撒到平整的秧田里。这时我扎了一个稻草人立在秧田中央，吓唬麻雀。我还特地嘱咐小孙子唐豪常常到秧田边去赶麻雀。他还真听话，常常举着长长的竹枝，一边挥舞，一边“噢嘘噢嘘”地赶着麻雀。有时胆大的麻雀吓不走，照旧站在秧田里啄谷种吃，唐豪急得哭。旁边的大人就帮他赶，直到把麻雀赶跑他才止住哭声。
     
     　　二十多年后又是我家第一个开秧门，我请了10个帮工，还把碧桃的两个弟弟，玉叶和女婿也叫来帮忙，三天时间就把15亩多田栽完了。田栽完后，又忙于地里的活，割麦、收豆、耕地、窖花生、插苕藤、打苎麻、剜芝麻，这期间我一个人着实忙不过来，又请了8个帮工。以后只要我实在忙不过来时，我就请几个人帮忙。
     
     　　在这期间，大队支书王援朝找到我和金枝，说我们请人帮工是剥削行为，就和地主顾长工和短工一个样，让我小心别被划上新型地主。听说他还好几次开会时为这事点了我的名，这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金枝更是吓傻了，她让我进城去找表舅弟问情况，可别糊里糊涂再划成什么剥削阶级。第二天我就进城找到表舅弟，他说现在上边对顾工没有定论，县领导对顾工也有争议，有的说顾工就是剥削，有的说农忙请短工可以，人不能超过6人。这事他也说不好，让我小心谨慎行事为好。这样我就回来了，我和金枝商量今后不请人了，要请就请自家的亲戚帮忙，好歹把今年搞过去算了。
     
     　　田栽上岸后泥蛋进了一趟县城，回来之后对我说他要进城做事。我问他：“你副队长不搞了？”
     
     　　他说：“不想搞了，现在田地到户冇得么事，老队长一个人就够了。我去建筑公司找周同学，他调走了。我碰上另一个鲁同学，他开了个饭馆，让我去帮他，一个月150元，我答应了。”
     
     　　我问：“你对老队长说了没？”
     
     　　泥蛋说：“说了，他不让我走，说他马上去找支书，他退下来让我当队长。我说让我当我也不想当了，本来我就没想回来当队长，是大队逼我回来的。”
     
     　　说着说着友智叔来了。友智叔怒气冲冲地说：“土地，你说这算啥事？5年前我要退下来，不让我退。现在63了，还不让我退。泥蛋你走吧，我不阻拦你。”
     
     　　我问：“他还不让泥蛋当队长？”
     
     　　友智叔说：“他也没说不让泥蛋当队长，就是不让我卸担。说现在分田到户了，我是老党员能把好关。”
     
     　　泥蛋听后立即转身走了。我听后心明镜一样亮，明摆着这是对我家泥蛋不信任。
     
     　　泥蛋就这样走了，只是让我帮他把庄稼照看一下。临走时我告诫他说：“农民以土地为本，别丢了土地。”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田地里的事我基本上没让金枝、碧桃插手。年初我把存粮粜出去，买回了2只糙子猪和5只猪崽,已经够她们忙乎了。随着猪越长越大，吃得也越来越多。碧桃每天要打三四篮猪草，剁猪草，煮猪食，烧火带引伢，有时累得嘴巴都翘起来了。金枝的生意愈来愈好，特别是端午节前，几乎家家都要给孩子做新衣。金枝心灵手巧，做的衣服贴身出样，都愿意拿布料来请她做，连桂花坪的一些女人也找到蚌壳岭来请她做衣服，布料堆一人多高。金枝经常熬夜赶针线活，按期保质交货，她是一个非常讲信誉的女人。从春忙到秋，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这年农业获得全面的丰收。我家更是样样增产增收。我和金枝算了一下，预计总收入差不多有5000多块，这是我们做梦也没想到的。全队乃至全大队恐怕再没有哪家能超过我们家了。
     
     　　腊月的一天，公社书记镇常义带着曹主任来桃花坪搞农村工作调查，为明年县里召开经验流交流会做准备，还要发现总结一批勤劳致富的万元户、典型户在会上表彰。他已经在外面跑了几个大队，找到的几个典型都不理想。王援朝向镇书记汇报了几个典型，收入都没突破6000元。王援朝提都没提土地的名。
     
     　　镇常义问:“那个叫土地的家里咋样？”
     
     　　王援朝说：“他家呀，我还不很清楚，听说还可以，不过他这个典型没有说服力，不能宣传。”
     
     　　镇常义问：“咋不能宣传？”
     
     　　王援朝说：“他像过去的地主一样顾工，一顾七八上十个，这属于剥削行为。”
     
     　　镇常义问：“顾工做啥？”
     
     　　王援朝说：“种田种地呀！”
     
     　　镇常义问：“他种多少田地。”
     
     　　王援朝说：“总有二三十亩吧。”
     
     　　镇常义问：“他哪来那么多田地？”
     
     　　王援朝说：“有几家的田地种不下，他都捡起来种了。”
     
     　　镇常义说：“若田地不捡起来种，不就荒了。王援朝，你年纪轻轻的脑壳糊浆糊了。顾少数帮工是可以的，上面也是允许的。那么多田地他不请人怎么办？土地是个好典型。走，咱到蚌壳岭去看看。”
     
     　　王援朝显出一脸的尴尬，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跟在镇常义和曹主任屁股后面向蚌壳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