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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反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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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算过我们的原料库存,哪怕抛掉三分之二,余下的部分依然能够维持一个多月的生产需要,而抛掉的部分本身还能获得利润,”米东杰详细解释道,“只要一个月之内惠梦石被吓住,价格马上就会回落。”
     
       “问题就在于他会不会被吓住。”海伦提到了关键。
     
       “首先,我会对外散布流言,就说振兴社最近开辟了一条新的原料供应渠道,自越南海防大量进货,由于运程缩短,所以价格更低,”米东杰说出了已经考虑了二天的设想,“为了装得更像,我还会去跟海运公司签订正式的运输合同,并支付百分之十的定金。”
     
       “海运公司打电报通知越南方面发船,但最后却无货可运,这部分定金不就全部损失了?”海伦问。
     
       “是的,但是损失不大,而且将会在抛售原料的利润中得到补偿。” 米东杰笑了起了。“这个声势必须造出去,否则惠梦石不会轻易相信。”
     
       海防是越南北方最大的港口和工业城市,法国人在那里兴办化学工业多年,各项基础设施相当健全,比方说“远东化学公司”,实力就远超上海的任何一家欧美企业。现在越南被日军占领,法国人已无心经营,连生产设备都在抛售,何况囤积的大量库存原料?
     
       “好吧,让我们来看一看,用博弈论来预测的话,此事的成败结果将会如何。”海伦拿出纸和笔开始推算。“我认为,空城计,其实就是一个典型的信息不对称的博弈。”
     
       “对,这是一种人为制造出来的不对称状态。”米东杰饶有兴致地说。
     
       “根本原因,在于司马懿不知道自己和对方在不同行动策略下的支付,而诸葛亮则是知道的。”海伦画出“支付矩阵”开始分析。“诸葛亮可以选择的策略是弃和守,而结果都将导致失败,所以唯一的办法是不让敌人猜出自己的支付策略,让司马懿认为,后退比进攻更聪明。”
     
       “没错,用概率论的术语来说,我的做法就是加大惠梦石对进攻失败的主观概率,退兵的期望效用大于进攻的期望效用,”米东杰最近有空就去书店买书,也学到了不少新的知识,“在信息不充分的情况下,博弈参与者不是使自己的支付或效用最大化,而是使自己的期望支付最大化。”
     
       “嗯,如果让一个人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得到一百元,或者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得到二百元,那么,大部分理性的人都会选择前者,”海伦点头赞同,“因为百分之五十乘上一百等于五十元,而百分之十乘上二百等于二十元。”
     
       “所以惠梦石一定会认为进攻失败的可能性更大。”米东杰看了看海伦写出来的算式。
     
       “对,所以当年司马懿作出退兵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海伦得到了结果,“根据这一原理,惠梦石最终也必将放弃进攻。”
     
       “行,我马上吩咐下去,大张旗鼓地抛售原料。”米东杰欢快地叫道。
     
       交易所里一反常态地出现低价抛售现象,日化行业像是再次遭受了一场地震,原本叫苦连天的厂商连称“看不懂”,反倒不像之前那么急着抢货,也学诸葛亮在城楼上看起山景来。
     
       段令康直怪段红莲,说这次算是上了惠梦石的当,所有的资金全扑在原料上,自己消化的话,要用到何年何月?
     
       最近艾斯特公司的日子很不好过,牙膏业务全线停顿,仅靠肥皂业务苦苦维持局面,由于还贷不力,跟银行的关系也搞得十分紧张。要是最终因为还不出钱来而被银行收掉肥皂厂,那就彻底鸡飞蛋打了!
     
       更麻烦的一点是,种种迹象表明,洪云甫在暗地里搞鬼拆公司的台脚。
     
       一开始,洪云甫使用“提前半个月拦截货款”的办法十分顺利,只要不脱最后的入账期限,自己的腰包便可“流水不腐”。但是,该死的赛狗场上永远是阴天多、晴天少,这天不遂人意,马脚便露了出来。
     
       跑狗博彩的形式,乍看之下似乎很简单,只要花点心思多观察、多研究赛狗,投注的准确率便不会太低。但是,各报的赛狗专栏上披露的信息往往很不靠谱,或者干脆就是赌场的有意误导,更有传闻直言,赌场方面经常会私下接受大赌客的贿赂,让其选押的狗号跑赢而获利,一般是利用药剂、针剂改变赛狗的奔跑速度,或者操纵电兔来影响比赛,以便“大爆冷门”。
     
       洪云甫输得多、赢得少,成天拆东墙补西墙,账面上自然就出现了窟窿。
     
       段红莲眼里可不揉沙子。
     
       “我都了解清楚了,你这行为说好听点是挪用,说难听点就是贪污,就是偷盗!”段红莲指着洪云甫的鼻子骂道。“说吧,那一万多的亏空怎么办?”
     
       “我慢慢还。”洪云甫头都不敢抬。
     
       “哼,你拿什么还?”段红莲鄙夷地冷笑道。“难道还去赌?”
     
       “……”这句话问倒了洪云甫。
     
       “唉,咱们段家对你不薄,你怎么干出这样的事来?”段令康也恨得牙痒痒。“说起来,你还是我妹夫,哪有自家人拆自家人台脚的?”
     
       “少提自家人的话!”段红莲朝段令康一瞪眼。“谁跟这种人是自家人?”
     
       “红莲,看在咱俩已经订婚的份上,你就放过这一回吧,”洪云甫可怜巴巴地哀求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去赌狗了……”
     
       “住嘴!”段红莲愈加怒不可遏。“不赌狗你会去赌马、赌鸡、赌牌,能赌的东西多的是,你这种人,根本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有脸提什么订婚,跟你说,这件事只当没有,以后别再提一个字。”
     
       “这话……什么意思?”洪云甫吞吞吐吐地问道。
     
       “什么意思?退婚!”段红莲涨红了脸大叫道。
     
       段令康没吭声。
     
       洪云甫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看得出是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被完全粉碎了,不免又气又恨又无奈,但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个绝佳的脱身机会呢?
     
       “段红莲,这话可是你说的!”洪云甫改变策略,干脆来个破罐子破摔。
     
       “当然是我说的,”段红莲上了当,“你给我滚,滚出艾斯特公司!”
     
       “好,我滚。”洪云甫装出气愤难当的样子,转身走出办公室的大门。
     
       “滚,滚得越远越好!”段红莲大吼道。
     
       洪云甫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你怎么能让他走,拉下的亏空怎么办?”段令康首先醒悟过来。
     
       “哼,他这样的人能去哪儿?”段红莲轻蔑地说道。“看吧,早晚还得死乞白赖地回来。”
     
       “唉,难怪米呆子当初要把他赶出来。”段令康感慨道。
     
       “是啊,米呆子算是够厚道的人了,可见这姓洪的有多混蛋。”段红莲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都怪咱俩瞎了眼,觅宝一样把他给觅进门来。”
     
       “你啊,今天终于有了一句说米呆子的好话。”段令康简直哭笑不得。
     
       “唉,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段红莲像在自言自语。
     
       “是啊,当初咱们就不该和米呆子处处作对,”段令康看着妹子伤心失望的样子,心中老大不忍,忙借机规劝道,“你说咱们当初就跟米呆子和平共处,规规矩矩地做生意,又何至于搞成这样呢?你看,牙膏厂成了烂摊子,洪云甫这厮又吃里扒外……”
     
       “现在说什么都晚啦。”段红莲气到极点,终于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
     
       “这笔亏空怎么办呢?”段令康苦着脸说道,“洪云甫这家伙,这下连饭碗都敲掉了,以后在上海滩上怎么混呢?”
     
       “你还有心思去为他担心?!”段红莲将怒气全都发泄在兄长身上。
     
       “行,行,不说他了,”段令康只得打住,“明天我厚着脸皮去找一趟米呆子吧,一来是把洪云甫的事跟他通个气,二是撞撞运气,看他能不能帮咱们解决掉气胀的问题。”
     
       这一次,段红莲没有反对。
     
       洪云甫拉下的亏空令资金情况进一步恶化,眼看着马上就到发工资的日子,再想不出办法来,连工人工资都要拖欠了。
     
       一次次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底错在哪里呢?
     
       洪云甫再也没有露过面。
     
       当然,洪云甫的日子也不好过。
     
       离开了段家,连个立脚之地都没了,到哪去找吃饭的地方呢?想想真是不堪回首,一样一个人,米呆子初到上海时,懂什么化学不化学的,可现在俨然已成工商业巨头,即使像段令康这样的草包和段红莲这样的女流之辈,照样也办起了不小的实业,只有自己,空忙一场,最终落得个两手空空的下场……
     
       想来想去,洪云甫突然想起了柴田。
     
       跟柴田打交道有点麻烦,弄不好就背上一个汉奸的骂名,这一点不得不虑。
     
       不过话倒是有一句说一句,狗日的东洋赤佬对汉奸真是不错,向来出手宽绰,好处从不少给。世人常言“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日后出人头地,有什么汉奸不汉奸的?再说自己已如丧家犬般走至穷途末路,还有什么资格挑精拣肥?
     
       汉奸也得有人来当!更何况,眼下当得上当不上还难说呢。
     
       主意拿定,洪云甫跳上了去往虹口的黄包车。
     
       狄思威路一百二十号,还是那副工厂不像工厂、兵营不像兵营的模样,柴田依然呆在此地办公,但手下的人员明显多了不少。
     
       柴田的态度十分热情,这让洪云甫放心了不少。
     
       “柴田先生,我今天到您这儿找饭碗来了。”洪云甫干脆开门见山。
     
       听罢洪云甫脱离段家的缘由及来意,柴田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着头一声不吭,似乎是在思索着、斟酌着什么重要问题。
     
       洪云甫心里暗暗叫苦:完蛋,这条路没希望了。
     
       “洪先生,如果请你担任新华化学工业总公司的总经理一职,请问是否愿意接受?”隔了许久,柴田突然抬起头来问道,随即又补上一句:“新华总公司现在归属于商统会,不知洪先生有无顾虑?”
     
       洪云甫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天大的馅饼真会掉在自己头上?但看看柴田那严肃的面容,马上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开玩笑。
     
       洪云甫脑子飞转,瞬间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了柴田的用意。
     
       无论是根深蒂固的惠梦石,还是后起之秀的米东杰,抑或是外来的柴田,都在向着日化行业托拉斯的方向发展,但日本企业的想法却又不尽相同,还有许多的表面文章要做。
     
       “商统会”的全称是“全国商业统制总会”,乃汪伪政权在上海成立的专为日军效力的傀儡机构,这一点,工商界人士全都心知肚明。总会下设棉业、米粮、粉麦、油粮、日用品五个统制委员会,在沦陷区全面推行“战时经济体制”,实施物资的收买、配给、交换、营运、军需采购等,所谓的“统制”,一言蔽之就是为“以战养战”服务。
     
       以前,柴田一心拉拢米东杰充任挂牌总经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生怕受到中国人的暗中抵制,现在则不同了,已悄悄改变政策,冠冕堂皇地将企业拱手交给汪精卫,这样既扶携了南京伪政府,又可名正言顺地大肆搜刮,大有一举两得之意。
     
       搭上这条线,无疑就是走上了飞黄腾达的捷径,但风险也非常大——这可是不折不扣的“附逆”,说不定哪天就被重庆方面安插在上海的特工一枪“除逆”——难怪有头有脸的工商界人士无一眼热这顶乌纱。
     
       “多谢柴田先生的提携。”洪云甫决定成交。
     
       吃饭要紧——洪云甫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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