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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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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里用“香火”一词并不准确,用“人气”也许更为合适。刚举行了落成典礼的那几天,周围各村的百姓听说支吕官庄建了座清官庙,前来观看者甚多。但他们来到这里,并没有焚香烧纸之类的举动,只是溜溜达达地看看这,看看那,然后便溜溜达达地走了。那时候看庙人是支四清。他除了一天三时回家吃饭,别的时间都在这里。但他干的事情也就是扫扫院子,浇浇花草,然后到正堂里长时间呆坐着。支明禄教导过他多次,让他好好读一读《清官支翊》,记住老祖的那些故事,以便向来客做些介绍。可是支四清天生不爱读书,一捧书本头就疼,所以就对酷似他爹并与他相伴的那位老祖的事迹所知甚少,有来客问起来,他大半以摇头憨笑作答。支明禄发现了这一情况十分生气,时常训他。四清让他训恼了便反驳道:“书上那些事,不都是编的吗?讲不讲还不是一个样儿?”这话噎得支明禄够呛,他指着儿子恨恨地道:“你呀你呀,还是支翊老祖的长房长孙呢,狗屁!瞎熊!”
     
       半月过后,周围各村的人基本上都来看过一遍,这里就渐渐冷清下来。除了偶然有公路上的过往行人进来看看,大多时候都是支四清一个人与他的老祖厮守。支明禄看见这种场面,便愈发埋怨儿子对参观者不够热情,吸引不住人家。
     
       虽然是恨铁不成钢,但这块铁毕竟是自己造出来的,看来看去还是比钢还亲。支明禄早有打算,自己老了,眼看就要退下来了,到时候就让儿子接自己的班。儿子虽然不爱念书,但他老实正直,不歪不坏,是块当干部的材料。他的计划是,第一步,让儿子进支部锻炼锻炼;第二步,再让他接班当书记。支明禄想,这样安排决不是以权谋私,而是知人善任,举贤不避亲。经过多年观察,现任村主任支战略也很能干,但经常流露出想多吃多占的念头,让他当了一把手不腐败才怪哩。如果让四清干呢,一方面他的思想素质高,另一方面还有我给掌着舵,绝对不会出现问题。支明禄相信,儿子虽然不记得支翊老祖的事迹,但肯定能继承老祖的精神传统。所以说,支吕官庄的接班人,没有比四清更合适的了。
     
       第一步轻而易举地成了。清官庙落成时,郭子兴有意拉拢支明禄,主动提出把支四清增补为支部委员,回去后马上就下发了党委决定。支明禄顺水推舟,在村里做了公布,支四清从此就离开清官庙,天天去瓦屋大院里坐着。对这个安排,村里无论是党员还是非党群众,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四清进了支部后,支明禄有意识地锻炼他,经常让他代表支吕官庄村去镇上开会,让他处理村里的一些事情。四清缺乏领导经验,经常是考虑问题不够周全,处理事情不太妥当,但支明禄不把这些当回事,他认为儿子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会成熟起来的,于是照常重用。支明禄也看出,自从重用了四清,村委主任支战略就有了变化,工作不像原先那么主动了,凡出头露面的事总是让四清去。这样,支吕官庄无形中就出现了支明禄爷儿俩掌大权的局面:老子坐帐,儿子冲锋;老子兴云,儿子播雨。支明禄想,要让四清得到锻炼,成为合格的接班人,就得这么办。至于支战略主动退缩,他也觉得十分正常。他想,支战略你就凭我这些年对你的提携,就凭你自己那个素质,也应该知趣一些,给四清让出路来。
     
       接替四清看庙的人叫支明昕,是位退休小学教师。这人一辈子不缺文化,只缺爱情。因为年轻时爹娘给他包办了婚姻,他反抗未遂,只好委委屈屈结了婚。但他对老婆一直没培养起感情,长年住在外村教学很少回来,虽然也生了两儿两女,但据他自己说都是“动物性的产品”。后来,儿女都结婚了,他也退休回家了,可是与老婆仍然不和,一个住在儿子家,一个住在闺女家。四清当了干部,支明禄找到支明昕说,你既然不愿跟嫂子住,干脆住到庙里看门行不?支明昕立即高兴地答应下来,说他一直为支家出了个支翊感到自豪,现在能让他去看庙,那他真是老有所用,实现了“夕阳红”了。他还说,《清官支翊》这书他已经读了九遍,每一遍都是感动得泪流满面,对其中的许多章节都能倒背如流。支明禄惊喜地道:是吗?那我真是找对人啦,我正愁没人解说呢!支明昕道:我行我行!而且我还能用普通话!于是,他收拾一下生活用品,当天就搬到了庙里。他多年单身在外,有娴熟的做饭手艺,从此在庙里吃,庙里住,与那个惹人厌烦的老婆子离得更远了。
     
       这支明昕果然是一位优秀的看庙人,一天到晚为庙里的事情忙碌不休。他每天都要从墓地东侧的水汪里挑十几担水,将那些花花草草浇上一遍。看见花草缺肥,他还养成了早起拾粪的习惯,每天天不亮就背着筐去村里村外转悠,捡来些人屎畜粪深埋在花草根下。没过一段时间的精心培养,清官庙的里里外外绿草如茵,鲜花烂漫。另外,支明昕还精心撰写了一份解说词,背得滚瓜烂熟,一有来人参观便讲起来。虽然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但好在感情充沛,把支翊事迹讲得花团锦簇,十分动人。
     
       然而,他的优秀并没有吸引来更多的游客,清官庙在多半年的时间里始终是冷冷清清。一直到了第二年正月十八,庙墙外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之后,这里的情况才彻底改观。
     
       车祸发生在夜间,当时谁也没有发现。直到第二天早晨支明昕早起拾粪,才看见公路旁边的水沟里有一辆摩托和一个男人倒在那里,覆盖了一层白白的霜花。老汉跑过去看看,那人已经死了。支明昕急忙跑到村里喊来支明禄,支明禄看了大吃一惊:这人竟是镇党委宣传委员毕萌。他打电话报告了镇上,接着欧镇长就和派出所长、交通所长等人赶来了。他们察看一番,也没发现有撞车的痕迹;闻闻死者的口鼻,也没有酒精的气味。之后,派出所长便到庙里对支明昕进行盘问。但盘问来盘问去,老头只是一句话:夜里我睡得死死的,啥也没听见。折腾到十点多钟,镇干部们便把毁掉的人和车拉走了。
     
       支吕官庄出了这等大事,许多人家早已倾巢出动前来观看。二咣咣看了一会儿,便回村里告诉了吕中贞母子。吕中贞听了拍着手道:“哎呀,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二咣咣说:“对,这姓毕的糟蹋白吕,毁了那么好的庄稼画儿,天理不容呵!”白吕却在一边沉默不语。二咣咣问他:“外甥,你怎么还不高兴?”白吕叹口气,摇头笑道:“因果报应,天理容否,寄希望于这些东西,哪能解决问题?”二咣咣说:“咳,姓毕的那小子已经死了,问题就解决大半了。你还想让镇上赔你钱是吧?”白吕说:“我不是指打官司的事,是说别的。”说罢,便回到自己屋里看书去了。二咣咣看看他的背影,小声对吕中贞说:“我看,外甥是念书念愣了。”吕中贞点头道:“不假,念愣了。”
     
       清官庙旁发生的这桩车祸迅速传遍十里八村。当天便有许多人跑到这里来看事故现场,同时也带来了与毕萌之死有关的线索。来自咸家山的好几个人都说,有人看见了,毕萌是深更半夜从他们村褚秀菊家出来的。那褚秀菊是小学民办教师,她男人年年在外面打工,今年刚又走了。大家一听立即找到了答案:毕萌管教育,褚秀菊盼转正,为了各自的目的勾搭成奸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当天下午,从咸家山又传来消息:那褚秀菊听说了车祸,在学校里当着别人的面嚎啕大哭。事情得到证实,各村群众无不义愤填膺,都说毕萌死了活该。与此同时,毕萌生前做的许多坏事也被人一件件提起,几乎每一件还都捎带了党委书记郭子兴。
     
       这时,一个更让人震惊的说法出现了:毕萌的死,是清官支翊显灵的结果。出车祸的当天下午,支明昕亲口跟人说,他头天夜里不是啥也没听见,其实听见了支翊的声音。半夜时分,他在睡梦中就听院里有脚步声,还听见有人说:“咳,总算办了一个!”现在想想,那是老祖实在按捺不住气愤,又出来办案啦!
     
       支明昕透露的这件事立即成为一桩奇闻,在雷公山区不径而走。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就有许多人来给支翊叩头礼拜。有些人觉得光叩头不成敬意,还带了香烛和纸钱来烧。有人没做准备,就问支明昕有没有卖的。支明昕急香客之所急,骑车到集市上批发了一宗,回来零售给他们。从此,清官庙里人流滚滚,烟气缭绕,其香火之盛,与那些著名风景地里的佛寺道观不相上下。
     
       与香烛纸钱同时热卖的还有《清官支翊》。短短几天,几百本的存书就被香客抢购一空。支明昕向支明禄说了这个情况,支明禄便打电话给惠风,让他马上加印一千本火速送来。惠风兴奋地说,想不到我的作品还会有脱销的这一天!好好好,我马上到印刷厂跟他们说!三天后,惠风便雇车将书拉来了。他对支明禄说,书既然加印,那作者是要拿印数稿酬的。支明禄问他要多少,他说多了不要,只要两千。支明禄便拿了两千给他,并设酒款待。在吃饭时,惠风听说了支翊显灵一事,惊讶地问支明禄:“这是真的?”支明禄只笑不答。再问支明昕,支明昕也是不说话光笑。惠风便哈哈笑道:“我明白了,这是浪漫主义,浪漫主义!”
     
       此后,支明昕继续他的浪漫主义创作,又向香客们发表了新的作品:那支翊办掉了毕萌还不罢休,经常在夜间再出去办案——他每天早晨浑身上下都挂满露珠便是证明。一些人特意在早晨去庙里观察,果真这样。但是,庙旁公路上也没发生新的车祸,那么他到底又办掉了谁呢?支明昕便说,他肯定是乘云驾雾到别处去了,因为这些天的夜间庙里庙外经常大雾迷漫。香客们听后,陆续有人前来提供支翊办案的一些结果:县城一个贪官半夜起来撒尿,却一头栽倒在床前死去;外乡一个欺压百姓的乡长,原先身体好好的,突然就得了癌症;墩庄黄烟收购站的一个女收购员,半夜里突发神经病,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跑,因为她收烟时压级压价。还有,还有……一件件奇闻,都证实着支翊英灵不泯,精神不死,能在今天继续伸张正义,除暴安良。于是,清官庙招来了更多的百姓,迎来了更盛的香火。许多人来后不只是烧香叩拜,还向支翊塑像像递状子一般哭诉自己的冤屈,祈祷清天大老爷能为他做主,替他伸冤。
     
       这天,支明禄突然接到镇委许秘书的电话,说郭书记找他有事,让他过去。支明禄骑车赶到墩庄,到镇委办公室坐下,郭子兴递上一棵烟便说:“老支,祝贺你当了窝长啦。”支明禄说:“窝长是个什么官儿?”郭子兴笑道:“谣言窝的窝长,你想是多大的官儿?想糟蹋谁就糟蹋谁,还不顶上省级市级?”支明禄便明白郭子兴要说什么了,笑着问道:“郭书记,谁糟蹋谁啦?你说说看。”郭子兴弹一下烟灰,眼睛直瞅着他说:“老支,咱们明说了吧。我觉得,我郭子兴在墩庄工作这些年,并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建那个纪念堂要纪念老祖,我是支持的。你儿子进支部,我是主动给你解决的。你几次不按镇上下达的数额交统筹款,我也没对你认真追究。可你倒好,把你建的那个纪念堂叫什么清官庙,造谣惑众,煽动群众对党委政府的不满情绪,到底安了什么心?”支明禄说:“我还能安什么心?我希望党委政府好呀!把支翊纪念堂叫作清官庙,不是我叫的,是群众叫的。不过,我想这也没有错误,支翊就是个清官嘛。至于造谣惑众,煽动什么不满情绪,我怎么不知道?”郭子兴说:“你别装憨卖傻!毕萌出了车祸,跟你老祖有个屁关系?你老祖还能显灵,还能到处办案,叫这个死叫那个病,你说这荒唐不荒唐?”支明禄说:“这些说法我也有耳闻,肯定是个别人瞎讲的。不过,咱们都是共产党员,是信唯物主义的,还怕这个?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别人爱怎么讲就怎么讲去。”郭子兴站起身说:“不行!我是墩庄镇委书记,不能由着某些人在我的地盘上胡闹!老支,我今天郑重地跟你说,你必须把纪念堂关闭一段时间,不准任何人再去烧香叩头!两天之内你做不到,我就把你爷儿俩全撤了!”说罢,他将烟蒂一摔走了。许秘书在一边说:“老支,郭书记对清官庙真是很恼火,你快回去落实一下吧!”支明禄微微一笑:“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他要是个清官,怕啥?”说罢,便起身走了。
     
       回到支吕官庄,他打电话把这情况跟支明铎说了,并表示他不怕郭子兴的威胁,坚决不关清官庙的门,非把那些贪官污吏吓得尿裤子不可。他说,他也不相信郭子兴真敢撤他的职。支明铎听了说:“大哥,你不能这么蛮干!反腐败,怎么能用封建迷信那一套呢?什么显灵还魂,这会叫人抓住把柄的!”支明禄说:“这不是我讲的,是明昕哥讲的。”支明铎说:“谁讲的也不行!你赶快把纪念堂的门关了,至少过两个月再开!”支明禄咂了咂牙花子道:“那好,我听你的。”
     
       他放下电话,接着就去清官庙跟支明昕讲了这事。支明昕一听立即吓坏了,抖着几根黄胡子说:“明禄弟,我说咱老祖显灵,办案,是想叫这庙里香火旺一些呀!可不是反党主义呀!上级要是抓我,你可得千万保着我呀!”支明禄说:“看你这软不拉唧的样儿!像个汉子吗?”支明昕没再说话,立即去把那些香客撵走,接着把院门紧紧地关上,谁敲也不去开。
     
       到了晚上,他收拾收拾铺盖卷儿,锁上庙门,悄悄去了儿子家中。因为老伴随儿子居住,支明昕已有好几年没到这里。儿媳见了惊讶地问:“爹,你怎么想起到俺家来啦?”支明昕说:“唉哟,你爹说不定哪一天就叫人抓走了,赶紧回来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吧!”说起庙里的那些事情,支明昕后悔不迭,说自己是一时冲动犯了错误。老伴说:“把你抓起才好哩!看你再怎么犯酸!”说一会儿话,该睡觉了,儿媳便让公公到婆婆住的屋里睡,公公忸忸怩怩地说:“这样好吗?这样好吗?”儿媳忍俊不禁,说:“好不好的,将就了吧!”将公公一溜趔趄推到了那里。
     
       清官庙关门后,还陆续有一些香客前来叩拜,但看看大门紧闭,只好在门口将纸烧掉并祷告一番。支明禄担心这样也被郭子兴抓了把柄,便让四清在那儿守着,一有来人就撵。香客问四清为何关门,四清说:老祖办案办累了,想歇些日子啦!人们一听,也便信了这话,此后这里的香客就渐渐地少了。
     
       然而半月之后,这里突然又是香客云集!
     
       这与收缴“猪头税”有关。往年这项税是按猪头收的,卖一头猪交30元。可是今年墩庄镇政府出台了新政策,猪头税变成人头税:不管养没养猪,卖没卖猪,一口人必须上交40元,而且在五天之内全部交齐。往年这笔钱是在年底与“三提五统”放在一起收的,今年加了码并且放在年初单独收缴,让全镇农民感到十分意外,一时间怨声载道舆论汹汹。许多人说:年前交了提留,接着又过了个年关,眼看开春还要买化肥种子,到哪里弄钱交猪头税呀?有人从村干部那里得知,镇上年前收的提留,补齐干部教师拖欠的工资,还了一部分建干果市场的贷款,基本上光了。现在镇上又发不出工资了,只好想出了这一办法。群众议论道:镇上没钱了就跟老百姓要,老百姓没钱跟谁要?现在地里的庄稼还没种上,打工的刚刚出去,有几户人家能有闲钱?不交,坚决不交!然而,镇委镇府并不听他们的,派了镇干部分赴各村催交,镇干部又逼着村干部挨家挨户讨要,全镇几十个村庄立即闹得鸡飞狗跳。这时,不知是从哪个村开始,突然有一个说法像电波一般飞速传播:快快去拜支青天,拜了青天不怕官!于是,在猪头税收缴的头一天里,就有许多人锁上家门跑到支吕官庄,聚集到了清官庙前。几十个,几百个,中午时分这里便有了上千口子。诉说,咒骂,愤怒的情绪汇成一片风暴中的海洋。
     
       然而神像却在庙里关着,让他们欲拜不能。听说钥匙在村支书手里,有几人便自告奋勇到村里去找。找到瓦屋大院,支明禄却说,庙门是郭书记下命令关闭的,他不敢开。这几人回去一说,众人更加愤怒,说郭子兴不叫咱们拜清官,咱们偏拜!把咱们的苦楚都跟支老爷说说,让支老爷快去办了他!几个壮汉搬来石头,几下子把锁砸开,人群便潮水一般涌进了庙里。转眼间,正堂里跪满了,院子里跪满了,剩下的便在门外跪着。香点起来,纸烧起来。叩头如狂风摧梨,落泪如急雨浇地,祷告声如热锅煎油。支老爷呀,支青天呀!你给咱老百姓做主,快把那些狗官办了吧!叫他们猝死!猝死猝死猝死……咬牙切齿咒上一阵,随后站起身来,一堆一伙地交流,诉说,议论,直到傍晚才各自回村。
     
       第二天上午,从各村跑来的人便更多了,渐渐地有上万之众。许多人带来纸钱,在正堂里烧,在院子里烧,在庙门口烧。火光闪闪,青烟滚滚。庞大的人群中,消息在传递,情绪在传染,愤怒在积聚。后来,有些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到公路上站成密匝匝的一片,让南来北往的车辆全部阻滞在了这里……
     
       白吕也在这里。昨天他就听二咣咣说了这里的情况,曾来这里看过。今天一大早,他又来了。他走进人群之中,这里听听,那里看看,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悲悯。
     
       而后,他走到人群外面站着,紧张地思考起来。
     
       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而近,一辆警车和一辆桑塔那轿车急速开了过来。有人喊:“当官的来啦!来抓人啦!”更多的人便高声喊道:“叫他抓!叫他抓!这么多人看他敢?”上万人浪涌一般迎了上去,一个个亢奋而悲壮。
     
       车在离他们百米之外的地方停下。车门打开,郭子兴刚露出个头来,人群中马上爆发出一片喊声:“打死他!打死他……”吓得郭子兴赶紧缩回去,让车子调头就跑。派出所的警车也不敢停留,紧跟着也溜走了。
     
       许多人紧追着他们扔石头,大声叫骂,直到两辆车看不见才罢休。
     
       就在这时,白吕一个箭步,“噌”地跃上清官庙的墙头,高高站在上面喊了起来:“乡亲们!乡亲们!请大家过来!我有话要讲!”
     
       人们回头看看,便向他围过去了。人群的后面,公路能够通行了,一些车立即开走,一些车还停在那里想看热闹。
     
       白吕等现场安静了一些,开始讲了起来:“乡亲们,我是支吕官庄的白吕,曾经当过镇委秘书,因为看不惯某些干部的腐败行为,今年春天就辞职不干了。你们有人也听说过,今年我在滑石峪租了二百亩多地,为北京的艺术家搞了个项目,最后却没弄成,叫几个镇干部给毁了,损失了六七万块钱!我和你们一样,非常痛恨那些腐败透顶、与老百姓作对的人,巴不得他们立即倒台!可是,咱们恨归恨,可不能采取愚昧的方式,违法的方式!像咱们现在这样干,是十分可笑,十分危险的!”
     
       这话,让在场的上万人都瞪起了眼睛。有人不服,伸长脖子喊道:“怎么可笑,怎么危险啦?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白吕急忙摇着手说:“不,不,千万不要这样!这些年来,咱们农民的利益屡屡受到侵害,的确是有冤有屈,可咱们应该怎么办才好?咱们不能只把希望寄托给清官,让他们给咱们做主。像大家两天来这样,跑到这里烧香叩头,想让死去的清官做主,更是一种愚昧荒唐的行为!什么支翊显灵,夜间办案,这全是假的,是有人编造出来的!我前天当面问过曾在这里看庙的支明昕,他亲口承认是他编了假话。他之所以说支翊办掉了镇上的毕萌,又办掉了外面的谁谁谁,是想让这清官庙的香火旺盛一些!”
     
       有人大声说:“不对,说支翊夜里出去办案是假的,那他身上怎么有露珠?”
     
       白吕笑一笑说:“这很简单。那几天夜间这里雾特别重,支明昕又故意不关正堂的门,塑像上当然要凝结水珠!”
     
       那人点点头,不吭声了。
     
       白吕停了停又说:“乡亲们,这会儿明白了吧?咱们应当承认,支翊活着的时候的确是个清官,他应当受到后人的尊敬。可咱们今天不能搞迷信,不能把他神化,更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死人身上!”
     
       有人大声问道:“死人不能指望,活人咱指望谁?”
     
       白吕有力地作着手势:“指望谁?是你,是我,还有大家伙儿!咱们现在应该团结起来,自己给自己做主,有理有节地维护自己的利益!就拿这次收猪头税来说,镇政府的行为就是错了。按照省政府颁布的文件规定,就是应该按照猪头收,决不能按人头收!我们应该据理力争,讨个公道!”
     
       许多人喊起来:“是得据理力争!是得讨个公道!”
     
       也有人问:“怎么个讨法?”
     
       还有人喊了起来:“走,咱们一块儿到县里去!有这么多车停在这里,让他们把咱拉去!”
     
       听了这话,许多人立即叫好:“对,走哇走哇!到县里上访去!”说着,就有人向公路上走去。
     
       白吕急忙打着手势制止:“不,不能这样!请你们回来!大家想想,这么多人涌到县城,出了事怎么办?我建议,为了这一次维权,也为了今后防止盘剥农民的事件继续发生,咱们应该成立起自己的组织,随时随地地保护自己!这个组织,我想就叫墩庄镇农民协会,好不好?”
     
       许多人立即拍手赞同:“好哇!好哇!”
     
       白吕高高举起一只手臂:“同意成立这个协会、愿意加入这个组织的请举手!”
     
       上万名农民全部把手举起。
     
       这时有人喊:“我看,就叫白吕当咱这协会的头儿!”
     
       众人又举手表示同意。
     
       白吕看看这一片如林的手臂,激动地说:“好,既然大家信任我,那咱们就一起筹建这个协会!”他接着讲了筹建方案:每个村选一个人作代表,组成协会的筹委会,下午一起到县民政局注册登记,之后再到县政府就生猪税的问题上访。众人对这方案都表示赞同。白吕抬头看看已近中天的太阳,再看看通往墩庄和县城的公路,大声说:“现在,请各村推举代表。推举出之后,其他人马上离开这里回村,谁也不要再留在这里!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代表全镇农民的利益,争取把事情办好!事情办到什么程度,我们会随时向各村通报!”
     
       于是,众人很快分成一群一伙,嘁嘁喳喳地讨论起来。有的村很快把人选定,有的村则迟迟不决甚至争吵起来。白吕从墙头上跳下,一伙一伙地催促、调解,终于各村都有了自己的代表。这些代表在庙门口集合的同时,大批农民也各奔东西南北,回了自己的村子。
     
       当白吕领四十多名筹委会成员登上两辆长途客车,走出十多里路时,一长溜警车从他们对面开来,向支吕官庄的方向呼啸而去。车上有人感叹:“不是白吕,今天要出大乱子啦!”
     
       一伙人来到县城,先去了民政局社团管理科。白吕让大家在外面等着,他一个人走了进去。听说要成立墩庄镇农民协会,那位姓曲的女科长把眼瞪得溜圆:“成立这个组织,你们镇委镇府批准了吗?”白吕说:“《宪法》不是规定公民有结社自由吗?我们镇各村农民自愿组成农民协会,学法律,学农业科技知识,应该是没有错吧?”女科长起身说:“你先等一等,我去请示一下领导。”说着,就走上了楼上。等了好大一会儿,在外面的其他人都很不耐烦了,女科长才“咯噔咯噔”从楼上下来。她说,局长说,让你们写个申请放在这里,等领导研究了给你们批复。白吕便坐在桌边写,写完交给了她。她拿去看看,说:请把你们筹委会成员名单留下一份。白吕拿过一张纸,首先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走到院里让另一些人写。不料,有的人坦然签名,有的人却坚决不干,说把名字留下来恐怕要吃亏。白吕说,咱们代表的是全镇农民呵,怎么连这点儿勇气也没有?但一些人还是不干。最后,大约只有一半人在纸上留下名字,让白吕到屋里交上。
     
       离开民政局,一群人接着去了县政府。在大门旁边挂着信访办牌牌的两间平房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接待了他们。白吕问他:贵姓?那人也不说“免贵”,只说姓傅。白吕说:老傅同志,我们是墩庄镇农民协会筹委会,现在向县政府反映我们镇政府不按政策规定,乱收生猪特产税的事情。老傅抬头看着白吕,眼镜后面闪动警惕的目光。白吕逼视着他的眼睛,问:怎么,我们认为不合理的事情,不该反映?老傅点点头道:好,你说,你说。接着,白吕说,其他人也说,他则埋头记录。说完了,记完了,老傅递过笔来,让他在笔录上签个字,白吕毫不迟疑地拿笔便签。另外几人接着要签,老傅摆着手说:不用了不用了,领头的签了就行了。说完,老傅便让他们回去。白吕说:我们可以回去,但这件事情请你抓紧向有关领导汇报一下,让他们赶快制止墩庄镇的错误做法好不好?老傅连连点头道:好,好,你们走吧!
     
       看看天已不早,白吕等人赶忙跑到车站,坐上了开往墩庄的末班车。在车上,白吕和他们议定,各人回村后要向群众立即传达申请建会和上访的情况,让大家暂不交猪头税,等着县里插手纠正。下一步筹委会如需行动,再互相联系。车到墩庄停下,大家便各自回村了。
     
       白吕回家时已是暮霭沉沉,任小凤正倚在院门边等他,快要分娩的大肚子十分突出。白吕说:“小凤你站在这里干啥?”任小凤瞪着他道:“欢迎你这个‘能豆子’呀!”吕中贞也在院里说话了:“白吕,你今天又惹大祸了。你这个愣头青,怎么敢出这个头呢?那些群众爱怎么闹就怎么闹,你管他们干啥?”白吕扶着任小凤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娘,今天的事我必须管!我不能眼看着他们烧香叩头,一味地发泄、胡闹,最后与政府发生冲突,酿成事端。那样,政府与农民会两败俱伤!”
     
       吕中贞说:“你劝他们回家可以,怎么能挑头成立农民协会呢?你找死呀?”白吕说:“娘,我明白你的担心。可成立农民协会没有错。在咱们国家,各行各业基本上都有自己的组织,唯独农民没有,这正常吗?许多年来,农民最基本的政治权利得不到保障,农民最基本的政治地位也得不到体现。这种状况,真需要改变一下啦!”吕中贞说:“你成立不起来,人家不会批的。”白吕说:“就是不批,我也要让政府了解农民的这一意愿,让他们明白这件事情的必要。”吕中贞叹口气道:“唉,你这脾气,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呀!”说罢,一边摇头一边给儿子拿饭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吕中贞就早早起来剁馅儿,和面,包起了饺子。包好,煮好,便叫儿子来吃。白吕起床后,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问:“娘,今天是什么节?”吕中贞说:“什么节也不是,我就想包顿饺子给你吃。”白吕也不再问什么,坐下便吃。刚吃下半碗,街上突然警笛长鸣,接着就有几位公安人员闯进门来,领头的是派出所长老孔。吕中贞看他们一眼,对儿子说:“你看,我估计得不错。可没想到他们连一碗饺子都不叫你吃完!”任小凤吓得小脸干黄,大哭起来。白吕放下筷子,起身说:“孔所长,来我家有事?”孔所长说:“白吕你别装没事人啦!你犯了什么事自己不明白?”白吕说:“我不明白,请你指教。”孔所长将手里的拘留证一亮,说:“策划成立非法组织,聚众冲击政府机关,这不是你干的?”白吕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昨天是我把上万名群众给疏散掉了,你们反说是我聚众,这不是颠倒黑白吗?筹建农民协会,到县政府上访,这都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进行的,怎么能说非法?”孔所长说:“你别说了,有理也到看守所说去!”说罢,就给白吕上了手铐。吕中贞哭着说:“你们叫他把这碗饺子吃下再走,行不?”孔所长说:“到那里有吃的!”说着,就把白吕带走了。
     
       这时,支明禄匆匆来了。吕中贞一见他,流着泪说:“你看这是啥事儿,白吕叫政府抓起来,我不是成了反革命家属了!”支明禄说:“中贞,你怎能这么说?白吕领人到县里上访,反映农民负担问题,这怎能是反革命呢?”他停了停又说:“不过。昨天你儿子也真是不该出头。那么多人过来拜清官,是他们自愿的,谁也没组织他们,我这里也没给开门。他们愿怎么闹就怎么闹,就是把公路堵了,把郭子兴的车砸了,上级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法不责众嘛!可白吕偏偏站出来,说什么拜清官愚昧可笑,农民要组织起来,然后就把人都撵走,只带了那么几个去了县里。你想,他自己当了出头鸟,还不是往枪口上撞么?”吕中贞说:“他年轻毛嫩懂个啥呀!老支,你快给找支明铎说说,叫他给想想办法,把白吕救出来吧!”支明禄却站在那里直摇头:“白吕说了,不能指望清官。咱们去找,白吕知道了不生气?”吕中贞说:“咱不管他,就算我求你好不好?”任小凤也突然跪到支明禄面前说:“姨夫,俺也求你啦!”支明禄说:“外甥媳妇你快起来,我这就回家打电话,行吧?”说着就出门走了。
     
       不过一袋烟工夫,支明禄却回来说,支明铎不在家,正在平州开会,要到明天才能回县里。吕中贞说,早找一天,白吕就少受一天罪,我跟你今天到平州找他好吧?支明禄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吕中贞把已经凉了的饺子热了热,让支明禄吃了一碗,自己一个也没吃下,便跟他上了路。
     
       在平州下车已是十一点钟。支明禄说向他堂弟媳妇问明白了,支明铎开会住在平州宾馆。二人一路打听一路走,走到那里,吕中贞恍然大悟道:“这不就是原来的行署招待所么?”她步履匆匆地走进去,想看看她当年住过的房子是否还在。但她看到的是,院里一间平房也没有了,前前后后都是楼房。她端详了一会儿,便认定自己住的那一间位于一座客房楼的下面,便站在那里发起愣来。支明禄指着楼门说:“明铎住二号楼,这不就是么?”二人走进去,从服务员那里得知,纪委的会议正在进行,便到大厅里摆放的沙发上坐下等候。吕中贞坐下后,看着大理石铺的地面想,三十二年前,自己在这个地方留下了血,也流下了泪。但不管是血是泪,现在已经统统埋在这楼的下面,踪迹全无了。她感慨万端,不由地连声长叹。
     
       对面坐着几个中年人,看样子也是干部,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社会上流行的一些笑话和顺口溜,引起了支明禄和吕中贞的注意。他们这个说一段,那个说一段,每个段子都会引发一片笑声。其中一个瘦子说了一段,叫作“四清四不清干部”:
     
       开会是什么内容他不清楚,但坐什么位置很清楚;
     
       干部的好坏他不清楚,但谁要提升很清楚;
     
       谁送的礼他不清楚,但谁没送礼很清楚;
     
       身边睡的女人是谁他不清楚,但不是自己的老婆很清楚。
     
       支明禄听罢,摇着头对吕中贞小声说:“一些干部成了这样的‘四清四不清’,当年的四清运动真是白搞了!”吕中贞微微一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才听说这话?”
     
       等到快十二点,见走廊尽头走出一些人来。二人知道会散了,但站在那里等。是支明铎先看见了他们,快步走过来问:“大哥,老吕,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吕中贞忙说:“支书记,白吕叫公安抓起来了,俺来找你给想想办法。”支明铎听了一惊:“是吗?走,到房间里说去。”二人随他来到二楼一个房间,便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支明铎听后沉吟片刻,说道:“我觉得,白吕没有做错什么。申请成立农民协会,县里不打算批就不批,也用不着抓人哪!至于上访,那更是正常的了。”支明禄说:“这都是郭子兴搞的鬼。明铎,你怎么还不动手,还叫他胡作非为?”支明铎摇摇头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唉!”支明禄说:“有什么难处?上面有人护着是不是?”支明铎说:“这事你不要再问了,反正我知道该怎么办。白吕这事,等我打电话问问情况,向有关方面交涉一下,争取尽快叫他回家,好不好?”吕中贞听了这话,急忙连声道谢。支明铎看看吃饭时间到了,便领他们到餐厅点了几个菜,三个人一起吃了起来。然而,吕中贞才吃了两口,便把筷子放下了,支明铎问她为何不吃,她说牙疼。支明铎说,那你就喝点稀的,再吃点儿药。接着,他起身叫小姐再来一碗蛋汤,又到客房大厅里买了一包药片。吕中贞感激地说:“哎呀,你真是想得周到。”
     
       三人吃完饭,支明铎自己掏钱把账付了。吕中贞向他说:“怪不得人说你是个清官——家里来了人,你完全可以领到会上吃嘛。”支明铎说:“干纪检的,不清白不行呵!”
     
       告别支明铎,走出平州宾馆,吕中贞对支明禄说:“我想去看看白吕。”支明禄说:“去看看也好,把明铎准备救他的事说一说,叫他别着急。”于是二人便去坐了去山邑县的车。路上,支明禄问她牙还疼不,吕中贞说,不疼了,看来这药管用。
     
       没想到的是,来到县城,找到看守所,看守人员却不让见白吕。吕中贞和支明禄把好话说尽,看守人员反批评他们不懂法——因为法律明文规定,被拘留人员是不准与家属见面的。吕中贞问,那啥时才能见?看守人员说,判刑之后。吕中贞一听这话便哭了,支明禄只好拉着她的胳膊,一边劝慰一边走了出去。
     
       看看天快黑了,二人便去了车站。然而这时发往墩庄的车已经没了,他们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一辆过路车。上车后,他们到一个位子上坐下,一边随着车摇摇晃晃,一边扭头看着县城的万家灯火。吕中贞感觉到,支明禄的一只手慢慢移过来,慢慢抓住了她的右手。她感受着那只手,泪水沿着眼角的皱纹涔涔而下。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话,直到下车。
     
       这时支吕官庄村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清官庙在星光下黑黝黝地立着。支明禄小声说:“咱们到庙里坐一会儿吧?”吕中贞点点头,便跟他去了。支明禄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又回身反锁了,这才领吕中贞去了偏房。到屋里拉开灯,吕中贞看见有一张床在那儿,屋角里还竖着一把颜色褐黄的大布伞。她认出了它,便问:“这万民伞怎么不放在正堂里?”支明禄说:“前几天我看来的人多,担心他们给弄毁了,就叫四清拿到这屋藏了起来。”吕中贞慢慢走过去,把伞拿到手中,将它撑起。就在这一刻,三十五年前熏进她骨髓深处的那股霉味又扑面而来,唤醒了在她沉睡已久的记忆与感觉。她抬起头,痴痴地看着这伞,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时,灯突然灭了,支明禄走到伞下,将她往怀里一抱,轻轻叫道:“中贞……”吕中贞将头向他肩头一靠,忍不住哭了起来。后来,她不知道手中的伞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到了床上。
     
       过了很久,支明禄等二人的喘息平息了,在黑暗中笑一声道:“咱们都还行呵!”吕中贞说:“我也是没想到。”支明禄说:“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给你看这万民伞,想跟你睡,你却不肯,使劲推我。”吕中贞叹口气说:“怎么不记得呀。我哪是不肯,只是从来没做过那事,害羞。”支明禄说:“你那一推不要紧,把我一下子推出去三十多年。”吕中贞说:“是呵,要是那回依了你,咱俩这辈子就是另个样子了。”支明禄说:“不过,要不是那一推,你也就没有在平州那一段了。”吕中贞说:“别提那一段了,我一想就难受!”支明禄说:“今天我在平州宾馆看出,你又想起当年了。”吕中贞说:“唉,都怪我年轻,单纯。人家哄我,我还一门心思等着人家。”支明禄说:“等谁?”吕中贞诧异地问:“怎么,蒿子没跟你说?”支明禄摇摇头:“没有。”吕中贞感叹道:“唉,她真是个好人。”支明禄说:“不过,你们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出是谁。”吕中贞叹口气,又问:“哎,他整得你那么惨,现在还恨他、恨我吧?”支明禄说:“唉,死的死了,老的老了,还恨个啥呀?”吕中贞便紧紧地偎着他说:“老支,你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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