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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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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姐出嫁的日子刚刚定下,便听说村里许多年轻男女也都要办喜事了。村里每天都能看到一些陌生人出出进进,这是媒人们在加班加点履行他们的职责;每天都能听到几阵鞭炮声炸响,那是有人出嫁或有人娶妻。而且,这鞭炮声一天比一天频繁,与周围的邻村遥相呼应,在山乡造成了浓浓的喜庆气氛,也使地震将至的恐怖进一步加剧。许多人都说,地震眼看要来了,能嫁的就嫁,能娶的就娶,反正不能临死还作孤男寡女!于是,早有了对象的就定日子结婚,也不讲男方有没有新房、女方有没有嫁妆了;没有对象的就赶紧去找,也不管对方和自己命相对不对、脾气和不和了。短短的几天里,各村的单身男女大量消失,新组建的家庭比比皆是。
     
       我是一个例外。因为我五年后要上大学,加上我这个地震宣传员在家里做过一些科普教育,爹娘都不相信地震来了人会死绝,所以他们也就不急着让我找对象结婚。在那两天里,我们都在全力以赴为我姐出嫁做准备。
     
       我姐是我们家的有功之臣,所以尽管喜日定得十分仓促,但无论如何是要置办一套新嫁妆的。在我们这里,许多年来姑娘出嫁一般都是“四大件”:一桌、一柜、两个杌子。我爹我娘算了算,家里这几年三个劳力一起干,也攒下了一百来块钱,便决定给我姐陪送“六大件”,就是在“四大件”之外,再加一个大橱和一个脸盆架。我姐很满意,催促我爹说:“那咱们快去买嘛!快去买嘛!”
     
       我爹便带着我和我姐,推着两辆车子赶集。
     
       我们先赶了一趟桑沟集。桑沟离我们村十六里路,是个大集,庄户人要买的东西应有尽有。我们走去之后,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挤挤蹭蹭,穿过粮食市、牲口市和菜市,然后才到了家具市。到那里一看,嫁妆只有寥寥几件,而且每一件旁边都有一堆人争着要买。那时候还不兴竞价这一套,集市上的各种东西的价格一般都很固定。这样,卖嫁妆的人就犯难了,不知卖给谁好,眼看着那些庄稼人将一双双手抱定他们的货品你争我夺。有些嫁妆被抢来抢去,弄得落漆斑驳;有一个杌子的四条腿被四个人扯住,直扯得支离破碎;还有的人抢着抢着打了起来,直打得鼻青脸肿血洒嫁妆。
     
       看到这个局面,刚刚干呕过一阵的我姐急得哭了起来:“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我爹说:“怎么办,也去抢呀!喜子,快跟我上!”说罢,撸撸袖子便扑进了人群。然而,他东扑一头,西抢一把,始终也没能把一件嫁妆捞到手。
     
       我姐见我站在那里不动,就骂我:“喜子你个死鳖,还不快去,站着干啥?”
     
       我不是不想赶快把嫁妆买到手,而是考虑到这样去抢没有结果。我脑筋转了两圏,就大声喊道:“哎,咱们都别抢了,抓阄行不行?”
     
       听了我的话,买的卖的都立即响应道:“对,抓阄!抓阄!”
     
       于是,激烈的争斗转眼间停了下来。
     
       这时,几个货主分别数一数自己的买主,便跑到旁边揪了一些狗尾巴草的穗子,将穗杆掐成长的一段,短的若干段,背过身去弄乱了,然后用手擎着让买主去抽。
     
       我再次表现出聪明才智,让我们一家三口分散到三个摊子前抽草棒。我们临抽前,都到旁边小河里洗了洗手,以便洗去晦气。哪知道,那晦气就像长在我们的掌心肉里:我没抽着长的,我爹和我姐也没抽着长的。
     
       看到嫁妆被别人兴高采烈地抬走,我姐跺着脚说:“都急着出门子!都疯了!”
     
       我爹流着满头的汗说:“胰子你别急,咱今天没买上,明天再赶个集就是!”
     
       第二天我们又去赶闻家庄集,哪知道那里嫁妆上市更少,我们还是没有买上。
     
       第三天我们赶簸箕窝集,和众多买嫁妆的直等到天近晌午,竟没见一件嫁妆上市。问一问别人是怎么回事,别人说:八成是嫁妆被人堵在木匠家中,直接叫人买去了。
     
       我们一听,觉得这个分析很有道理。我那个后悔呀,心想自己还觉得怪聪明,其实是蠢驴一个。要买鸡蛋,早早地堵着鸡窝去买有多保险呀!
     
       我对我爹我姐说:“走,咱们也快去找木匠!”
     
       我们池家庄子是没有木匠的,三里外的陈王河有一个姓王的。我们匆匆离开簸箕窝,马不停蹄,直扑陈王沟而去。进了村子,打听了几番,才找到那个王木匠家中,不料这里也是人满为患。我们在他家里巡视了一圈,发现一件现成的嫁妆也没有。
     
       那些人和我们同样着急,都对一个秃头汉子说:“卖没了,你就快做呀!快做呀!”
     
       那汉子巴嗒着嘴说:“慢说王木匠只有我一个,就是有十个八个,也做不上你们买呀!实话跟你们说,一套四大件,我要三天才能做成,你们愿等就等吧!”
     
       我们是等不及了,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于是,爷儿三个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中。
     
       进门一见我娘,我姐就哭出声来。她说:“不出门子了,不出了,死在娘家算了!”
     
       我娘向我爹问明了情况,对我姐说:“喜日子都定下了,怎么能不出了呢。实在买不上新嫁妆,咱就将就一点儿,把我带来的那几件给你吧。”
     
       闺女带着娘的旧嫁妆出嫁,在我们这地方是穷人家常用的办法。这几天里,村里有一些人就是这么做的。
     
       我爹觉得这办法切实可行,就瞅着我姐的脸说:“胰子,你娘说的这办法怎样?你也看见了,不是家里不想给你置办……”
     
       我姐烦躁地说:“行呵行呵,到这时候了还能有啥办法!”说罢,就跑到自己屋里生气去了。
     
       我和我爹我娘顾不上劝她,立即将二十多年前我娘带来的一张桌子和一个柜子腾出,抬到院里,再把已经差不多坐烂的两个杌子拿来,接着用铲子铲除旧漆。我爹一边干一边和我商定,明天由我去公社商店买红漆,回来就接着刷上。
     
       到了晚上,便是挑灯夜战了。我们借着那盏破灯笼的微弱光亮,一点一点地让那几件旧家具脱尽旧漆,露出木茬。
     
       我娘一边干一边叹气:“唉,怎么也没想到,闺女出门子还用我的旧嫁妆。”
     
       我爹说:“你这旧嫁妆也不孬,一色的楸木,有多好!”
     
       我娘说:“那倒也是。”说罢,她走到东屋门口说:“胰子,你别生气,你用我的旧嫁妆也不吃亏,比赶集买的那些梧桐板子做的要强得多!当年我出门子的时候,你姥爷拍着这桌子这柜说:你看看这结实,用上八辈子也毁不了!”
     
       我姐在屋里说:“你这话什么意思?等过些年,叫我的孩子也用这嫁妆出门子?”
     
       我娘立即灰了脸,说:“哪是这意思?我是说这嫁妆结实!”
     
       我姐在屋里说:“嫁妆再结实,人也得死!”
     
       我娘跺着脚道:“这丫头,怎么光说不吉利的话呢!”
     
       这时,我姐突然冲出屋门,又到墙角呕吐起来。
     
       我娘看着她这样子,站在那里长嘘短叹。
     
       院门一响,一个窈窕身影闪了进来。原来是池明霞来了。
     
       池明霞和我见面,一般都是到水库边,这几天我忙我姐的事,就没顾上去看她发出的约会信号。我估计,她今晚又是在水库边空等了一阵。
     
       我站起身来,满怀歉意地看着她说:“对不起,我姐马上就要结婚……”
     
       没想到,池明霞走到我跟前,眼泪汪汪地说:“就你姐要结婚,别人就不要结婚?”
     
       我不解地问:“谁?”
     
       池明霞说:“我!”
     
       我一下子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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