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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诗意地栖居——关于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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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美好的故事
     
       如果你保持了健康美好的心境,生活中的诗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的。这与时代倡导什么完全是两码事。有的说在物欲强胜的今天是没有诗意的,未免有失偏颇。问题要看个人,即你是否是一位保持敏感、具备艺术气质的人,如是,你会发现生活中的美好故事还是挺多的。如果是一个枯燥麻木的人,即便遇到了生活中的诗意也会被他的粗心忽略过去。时常有这样的例子在我们身边发生:当某个人讲述他的一桩情感经历时,我们会忍不住惊讶、羡慕的同时嗟叹不已,如“这太可惜了!”“若放在我身上一定不是样子!”
     
       诸如此类。
     
       美好的故事有长有短,长的可以使两个人结成生死之交或成就一桩如意姻缘,短的则如一朵流萤轻轻划过林间草丛。我本人就经历着这么一则美好故事。
     
       那大约在九年前的冬天,我还住着单身公寓。为摆脱干扰,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办公室去读书和写作。我们的办公室在一个挺大的院子内,院子里长着大片的冬青、玫瑰和松树,白天鸟声唧唧,夜晚异常寂静,路面上铺着皑皑白雪。对于一个从事文字工作的人来说,这样的环境再好不过了。当然,寂寞的时候也有,寂寞了就想找个人聊上几句——那时候还没有电脑,更别说在因特网上交网友聊天了。那个院子里除了我和一个呼呼打鼾的看门老头儿外,就再没别的什么人了。只有风,在呼啸着掠过屋顶、树梢。
     
       一天深夜,我正寂寞,电话铃响了,在空荡荡的夜里格外清脆。
     
       “喂,你好。”我慌忙接起电话。
     
       对方先是沉默。过了一会儿,说:“我找周蓬桦。”一个女声?我有点惊讶。因我刚到一个新地方不久,在这里没有女朋友。我说我就是,您是谁?对方吱唔,不肯透露姓名给我,只说是来工厂实习的大学生。也罢,您有什么事情吗?她说没什么要紧事儿,今晚值班,班上的活已经做完,就想找个人说说话,可在这儿又没熟悉的人,只在上学时就听说过您的名字,就试着打了这个电话,没想到您在。您经常熬夜吗?我说经常,我说恰巧我现在正无事可做,您想聊什么就聊什么吧!对方掩饰不住喜悦,激动地叫起来:那太好啦我太幸运啦。她还是个孩子,我想。
     
       那一夜,这个神秘的女孩向我讲了许多许多,她是那么坦白和真诚,可以说完全敞开了心扉,什么家庭、事业,她对爱情的看法,甚至还有一部分个人隐私,她都毫不保留地倾诉给一个陌生人了。我当然并不比她多懂什么,但我却知道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是不应排拒的。因为我们的生活太需要信任了。猜疑和提防已经成了现代人心灵中打扫不尽的垃圾和灰尘。在生活中,连同我本人,其实也难得向什么人倾诉衷肠。因为怕出卖。因为怕利用。因为担心自己的“热脸蹭了人家的冷屁股”,那就索性变成哑巴吧!但是,在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冬夜,有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勇敢地踏破这道世俗栅槛,让灵魂一吐为快!
     
       这真是比什么都要幸福的事情——无论对她还是对我。
     
       打那以后,那女孩子又多次打电话给我,仍是神秘,仍是朦胧,仍是坦诚的倾吐快乐和烦恼。我呢,也把生活中的遭遇说给她听。我们彼此间好像有个美丽的约定,内心都是纯洁、轻松和愉快的。
     
       转眼间春天来了。一天。女孩子突然流露出一个想法:要把她的姓名、单位、通讯地址告诉我。我抓着电话想了很久,仿佛感到那份美好的感觉就要离我而去了!我犹豫着,呐呐地说:“不。这样挺好。”她好像马上就领悟了的话,轻轻地笑起来,说:“我到你们院子里去过的,那儿的玫瑰开得真好呀!”
     
       这成了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事后我想,她可能已经结束了实习生活,第二天就返回学校了吧?
     
       一晃近十年过去了,我却时常记起她悦耳动听的声音,在空间里萦绕,像山泉一样流淌。直到今天,它还让我在电话铃声响起时都会有产生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跳。
     
       生活与艺术
     
       生活的艺术与艺术地生活有着本质的区别。一个人可以是一个艺术家,但他不一定就懂得生活的艺术。非但如此,他还有可能是个生活的弱者。如伟大的荷兰画家梵高,天才的俄国诗人叶赛宁,他们把个人生活处理得一塌糊涂,最后用自己的手结束了尚且年轻的生命。但你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正的艺术家。他们的光芒将与人类发展的历史伴随始终。
     
       大约在十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在故乡一座低矮的草房里读着他们的传记,我毫不怀疑有关他们传记的真实性,潮湿的泪水一次次漫上眼眶。两个生活在上一时代的人如此优秀、卓越,又如此荒唐。我矛矛盾盾地进入了他们的世界。在一个贫穷荒凉的村庄里,瓦檐上的积雪清晰可辩,泥泞的道路通往田野,树枝上蹲着几只乌鸦。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美起来,它们散发出浓郁的艺术气息。
     
       傍晚,我合拢书本,一个人走出去,走到场院里。四周静悄悄的。雪白的麦秸垛让我联想到俄罗斯画家列维坦的油画。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情绪激动,直到天色完全黑暗下来。
     
       我知道这是梵高和叶赛宁带给我的。他们完成了自己在世上的使命,所以早早地走了。我想每个人到世间走一遭,决不是无缘无故的。甚至,人人值得肩负着一项使命。否则,他一定是个不负责任者。而大多数人却是在忙碌,为艰难的人生贡献着一份能量。你会发觉——无论这个人地位尊卑,知识多寡,他的一生都是轰轰烈烈的。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完成生命的过程,并暗暗企盼着自己的结局能好一点儿,尽可能避免或减少悲剧色彩。所以,你不可以用简单的“有为”和“无为”,简单的“成功”或“失败”对某个人盖棺定论。
     
       在现实生活中,与梵高和叶赛宁相反,有一些人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什么名门后裔,他们的生存环境离艺术很远,简直不搭界,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人,有的甚至没有受过什么系统的高等教育,但他们却很懂得生活的艺术(在这里,“生活的艺术”不仅指“生存的艺术”)。无论他们站在哪里,在人群中,在地球偏僻的角落里,无论他们是否正在承受着什么,孤独或者快乐,你却仍然能够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与众不同之处。起初我是解释不清这一现象的,直到现在也不完全清楚,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他们的生活格调问题——这类人往往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积极、认真、细腻,有滋有味。瞧,生活一旦经过他们巧妙之手的打扮,变得何等漂亮和丰富多彩!他们好像生来就具备这种本领了。同时,他们好像无所不知,音乐、舞蹈、美术、摄影、文学,讲起艺术来头头是道,却无意去进行创作上的实践。但是他们确实很懂!常常让一些搞了一辈子艺术的人在听了他们的见解后突然明白了什么,而对自己开始了重新的审视和定位。
     
       这些具有高贵品质的人就生活在我们中间,他们隐藏得很深,活得宁静、充实而不浮躁。
     
       保持对大自然的敏感
     
       通常经验告诉我们,季节的区分并不存在明显的标记。如果仅按月份来区分的话就更谈不上科学,比如十一月应该算作冬天了,可我们的满眼却依然是秋叶飘零,人们的身上还穿着单衣。如果天气不好,落下来的仍然是粘稠的细雨,往往一下就是几天。这时候你会忍不住质问天空:为什么不下雪呢?寒冷的北方,竟雪竟一年比一年下得少了。即便偶尔下上一场,降雪量也极小,阳光一照,它们很快融化成水。
     
       一个人怎样才能保持住对大自然的热爱和敏感呢?这可是检验你生活质量高低的一个大问题。就我本人的经验而言,我已经丧失了许多不应丧失的感觉和嗅觉。生活的琐碎力量太强大了,需要你时刻保持警惕和自觉,否则会一不小心就陷入了麻木,这是可怕的。现在,大概只有春天的来临才能唤起我沉睡于心底的一点诗意,对其它季节的感受益发迟钝。是的,一个健康的生命应该是诗意的、活泼的、闪着光泽的和热情如火的,而病态的生命则是冷漠的、呆板的、死水般暮气沉沉的。
     
       这两种状态决定了一个人存在的意义的品味。
     
       下面我来描述一下春天初至的那个微妙瞬间:黄昏时分,你在麦田间的小道上走着走着,突然觉得鼻子一阵奇痒,好像被一根细细的草芽挑拨了,让你忍不住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这个“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寂静的田野,耳边出现短暂的骚动,似乎似乎万兽都在奔跑,天上的飞鸟,地下的昆虫,所有动植物的血液恢复流动。你停下来,用力一嗅,空气中奇异地出现了一种甜丝丝的东西。它让你脚步绵软,内心充满渴望,眼睛蒙上一层感动。那个甜丝丝的东西始终亮亮地伴随着一丝忧伤,牵引着你的整个心灵,一连几夜你都在失眠中度过。往事的回忆被悄悄放大:童年的树林,芦塘里的藕根。小学堂的钟声。那个你暗恋了许久的大眼睛少女。天哪,一切都梦幻般地复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你从床上坐起来,抓起一团稿纸,想记下这一切,可它转瞬即逝,化为一堆跳跃的碎片。你打量着发白的窗户,疑神疑鬼:难道日子。又过回去了吗?哦,真好。这真好。
     
       就这样,有许多年了,春天初降的一瞬一直作为一个秘密被我一遍遍热烈地温习,它给我的感觉是如此细腻又如此躁动。遗憾的是几天之后,一切又将回到生活的常态中去。你又过上了迟钝平庸、近乎麻木的生活。
     
       有一种诗意离你最近
     
       我与S城的青年女诗人Y君已有多年的通信联系,算得上是一个神交已久的诗友了。我们之间的通信除了谈一点文学界的信息之外几乎未涉及过其它内容。对了,有一次我曾托她到那家全国最大最大的书店买了一本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朽》——那几年正时兴“昆德拉热”,我也不能免俗地想看看他的这部新作。她很认真,很快把书寄来了,我便把书款如数寄去,仅此而已。坦率点讲,我不太喜欢她写的诗,过分悲切,如泣如诉,几乎每首都是一个调子。每当我读了她的诗,总令人心情难以舒展,仿佛听了一支哀伤的乐曲。我对此有点迷惑不解,便写了信问她“生在著名的城市,你够优越的了,怎么老是唱‘挽歌’呢?”她每每都是王顾左右,对我的问题只字不提。事后我想,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的具体内容,幸与不幸也只有自己能体会得到,局外人是不能根据表象妄加猜度的。比如你看着某个人表面上乐呵呵挺幸福的样子,那是你没有深入到他的精神世界去,你一旦和他坐下来聊聊,好好了解他,进而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你可能会得出另外一个结论的。这就是生命,简单而又复杂。
     
       这大概也适合于B君。打那以后,我再没写信提过类似的问题。我们毕竟没见过面,彼此还相当陌生。我很害怕自己无意中会触及到别人的隐痛,这正如我本人也在小心翼翼地护卫着自己的隐痛一样。人人都有自己的隐痛。
     
       七月里的一天,我因公去了一趟S城。我利用两天的时间办完了公家的事务,打算用剩下的时间会一会B诗人。我赞颂是在宾馆给她的单位打了一个电话,单位里的人说她只在周末才到单位来一趟,平时在家写诗。我只好又打了出租车,按照她写给我的地址去找。经过一番折腾,最后,我在一家狭长的胡同里敲开了一家古老四合院的门扉,她在家,皮肤白净,戴一副近视眼镜,谈不上漂亮,但也不算难看,与我的想象极其吻合。见到我,她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边吩咐一位老年妇女去切西瓜,并略带歉意地说:“房子太小了!实在是。”我打量了一下房间,的确狭窄了点儿,不足二十个平方米吧,摆满了书和床,人进去几乎无法入坐。我与B诗人静静地交谈了一会儿,并且吃掉了她的两块西瓜。她用不太友好的态度把那个老年妇女赶进厨房(后来我知道那是她的母亲),然后,她打开录音机,放了一段小时很流行的萨克斯音乐。
     
       黄昏时分,B诗人与另一位青年诗人来宾馆找我了,我们在一家颇有情调而又比较幽静的酒店谈到很晚。席间,在B君几次起身去卫生间的当儿,另一位朋友大概由于喝了点酒的缘故,便情绪激动地介绍了一点她的情况。原来B君是一个从小没有父亲的苦孩子——她的母亲年轻时爱上了一个薄情的男人,在痛苦中生下了她,视她为掌上明珠。那位坚强的母亲忍受着世俗的冷眼和疾病的折磨,靠一家集体小企业微薄的薪水和业余时间在一家餐馆打工挣钱把她养大,并供她读完了大学,如今成了在全国小有名气的女诗人。
     
       遗憾的是,她母亲的这份坚强不屈和无私的伟大,而是把命运的不公统统归罪于自己的母亲了。一句话,甚至她以有这样一位母亲为耻。
     
       “她太苛待她的母亲了,我们都看不下去。”那位朋友说着,然后长叹一声,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我的心隐隐地颤栗着,被什么东西揪疼了。
     
       茫茫人海,大千世界,有多少辛酸的故事?从S城归来后,我一直忘不了这件事情。我真想对作为诗人的B君说,你的母亲就是一首离你最近的诗篇啊,你为什么这样苛待她呢。
     
       所以我要说,有一种诗意,需要睁大眼睛从身边寻找,你会惊讶地发现:它原来离你并不遥远。
     
       你贫穷吗?并不
     
       感叹活得累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成为一种时尚。这当然与时代的竟争格局大有关系,是一种面对多种选择时浮躁心态的真实流露。至于这句话背后隐藏着几多忧虑几多无奈,则是因人而异的。总之,尽早丢掉贫穷、幻想一夜之间成为富人,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旦拥有了大量金钱固然好,至少可以实现好多没钱时实现不了的想法:豪宅、汽车、各种高档享受。但是,接下来面临的问题是:成了富人以后呢?时下有一种很流行的说法是,给你一百万,那又怎么样!
     
       言外之意,即使拥有了很多的金钱,你就能真正生活得好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身边有许多教训可鉴。我要表达的意思是,只有生活得好才是最重要的,而钱只能算是其中的一个条件而已。历史在反复证明着一条真理:活着,就会有烦恼,大家理应各有各的烦恼才对。傻瓜才没有烦恼。但毛病就出在我们不应该拥有一个共同的烦恼——即对物质欲望无休止的占有上。这就好比当年的“文凭热”,那时大家共同的烦恼是没有一纸文凭,而文凭到手后新的烦恼便接锺而至。烦恼!一个比一个来势迅猛的烦恼!像巨大的枷锁死死地囚禁着惶恐不安、神色紧张的现代人,何时才能了结?
     
       其实,人们不应如此这般地追逐和时髦下去,应该让心境停下脚来,大口地呼吸一下山野的空气和草木的芬芳。
     
       关于贫穷与富有,我十分欣赏黎巴嫩作家阿。雷哈尼的一段话,他说:如果我贫穷,但是我对生活中的小玩艺儿和奢侈品——诸如马车、纯种马,地毯,家具以及各种享乐用的物品一无所求,这就是说,我是富裕的。如果我富有,但是我的收入不够支付宴会、歌舞晚会的开销。那么,我当然是贫穷的。有多少东西可以使我们富有啊,而我们没有它们也觉得自己是富裕的!有多少东西使我们变成究汉啊,如果我们孩子似地追求疯子似地挥霍!
     
       这就是说,关键的问题是要静下心来生活,保持一个很健康的心境——而生活得好是需要多方面营养的。金钱不是唯一的享受。
     
       为此,我赞美那些坚定的劳动者,他们忠于自己的信念,认准了一条路,在泥泞里滚爬,承受着生活的苦难、经历着斗争和欢乐,至死不悔。他们对事物采取了宽容、善意的理解,对物质的追求采取了顺其自然的态度。在他们看来,物质只是一部分生活必须品而已,他们从不对此过分计较和贪婪。这看似平庸的人生哲学,却恰好衬托出一种悠然自得的潇洒。这份好的心境,是最令人羡慕的。
     
       心系一处
     
       另外,心系一处是很重要的。如眼下,只要你肯琢磨,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可能干出点名堂来的。如果拿养兔子这件事来说——你若从最初后只养起,当养到几百只乃至几千只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名气不小的养兔专业户了。养别的也一样,前提是只要你肯干,只要把心系在一处。要命的是,你今天刚养了一只兔子又眼馋人家养鱼的挣钱多,回过头头去养鱼。当你真的养了一阵子鱼,才发觉养鱼其实比养兔子更不容易。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心系一处有多么重要。纵观世界上许多成功人士垢成功范例,像郎平打排球李昌镐下围棋,莫不如此。别的不说,就连王海打假不也打了个专业户么?尽管在多方面取得成就的人也大有人在,但在我看来,仍属“个别”。写出过轰动小说《洛丽塔》的作家纳博科夫在他的对话录《固执已见》中标榜自己不是作家,他喜收集蝴蝶标本,所以以“蝴蝶专家”自诩,也太有些“固执已见”。他的意思是写小说只是业余爱好,收藏蝴蝶标本才是专业,好像有意给人造成一个错觉——小说只是写着玩玩就写得名满天下,如果专心来写小说,那还了得。其实不然。“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种情况倒是有的,但若不用心去做,什么样的“柳”能插得活呢?
     
       浮躁:搅乱了宁静的心池
     
       首先,一个心绪浮躁的人是永远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妙无穷的,比如四季的变化,他当然知道冬天到了,该换棉衣了,天下雪了气温下降了等等。但他看到的只是一种现象,这现象只给他肉体的存在带来些影响。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雪花落地时是什么样子,风从旷地上吹过来,树木和飞鸟会在瞬间有什么变化。这是因为,他生活得太匆忙太潦草了,以至于常常被葛藤绊倒,他爬起来,连想都来不及,又急急慌慌地朝前赶路。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汽球,随时都有飞离地面的危险,日子抓在手里,很轻很轻,没有一点儿份量。
     
       究其原因,这种人最大的毛病是缺乏耐心,或者对事物采取了简单粗暴的态度,成功或者失败,都归结于运气。却无法了解要做好一桩事情,具备耐心有多么重要。耐心是一种境界,它能让人看到事物的另一面。
     
       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是有耐心的,他每天要把同一块石头推上山顶,他刚推上去,那石头又骨骨碌碌地滚下来,他不急不躁,第二天再把它推上去,年年如斯,月月如斯,日日如斯。有了这种巨大的耐心,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好呢?它至少取得了一半的成功了。
     
       世界上有许多卓越的艺术家。海明威、毕加索、杰克。伦敦这些人物,世人嫉妒他们事业的辉煌成就,爱谈论他们在生活中的放浪行为,但往往忽略他们在面对孤独时表现出的巨大耐心。为此,海明威说:“一个在稠人广众之中成长起来的作家,自然可以免除孤苦寂寥之虑,但他的伤口往往流于平庸。”谁能够说清在那一部部伟大的著作背后,究竟耗去了他们多少个不眠之夜?
     
       写到这里,不由想起了前苏联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笔下一个名沙梅的老人,为了铸造一朵金蔷薇,他花去了一生的时间。人们觉得它很美丽,却不知道那金粉的微粒,来自珍贵的尘土,它们是沙梅老人一点一点筛捡出来的。
     
       由此可见,浮躁是宁静心境的大敌,浮躁与耐心,是同一棵树上的两种结果。
     
       难忘的细节
     
       1993年秋天,我们在济南举办笔会。
     
       邀请作家张炜讲学,张炜来了。那一天,他作了一个题为《纯粹的人与艺术》的讲演,他讲的第一句话是:“我想一个人最好能够克服某一种自卑。从事艺术的人有时最重要的是重视你自己,重视自己所处的那片土地,重视从那儿所获得的全部感觉。我好多作者,他们本来发展得很好,到后来创作力渐渐枯竭。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对自己和自己脚下的那片土地有了犹豫和误解,不自觉地陷入了自卑。而这种自卑正好会扼杀他的创造力。”
     
       “人总认为外部的世界很大,有很多奥秘,很多我们所不了解的高深之物。这种看法当然很对,尤其从绝对的意义上是对的。不过我们理解事物的方法还有许多,比如还应考虑到,如果从创作、从描述的角度去看,我们脚踏的这片土地一点也不比别的地方寒酸。对于“文学的土壤而言”,无论是巴黎还是唐人街,无论是沂蒙山还是上海北京,都要按平方不计算。它们是等值的。”
     
       热烈的掌声。那是我第一次听他演讲。在山东,他的演讲也是很出名的。这一次自然也不能例外,以至于开饭时间过去了很多久,大家还围着他。
     
       时间过去六年了,但有一个细节令我至今难忘:走出宾馆的大门,我送张炜到马路上打出租车。秋天的气息包围了我们,马路上堆满了因施工造成的石子和垃圾,几根树枝被众多的车辆和行人践踏而过,飞起一片灰尘。这时,我看到张炜走过去,很自然地弓下腰来,小心翼翼地把枯树枝一一捡起来,然后丢到了附近的垃圾箱里。然后,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把手抄在衣兜里走路。
     
       ——一除了一个对生活富于爱心、诗意充盈的人之外,谁还会管这样的“闲事”?
     
       不是格言的格言
     
       在生活里,青岛作家尤凤伟极喜欢这样一句不是格言的格言:人活着不能委屈自己,此其一也;其二是人活着不能难为别人。换句话说也就是你难为别人就等于在委屈自己了。话是这样说的,道理也好讲,他是不是真的不委屈自己我不能肯定,但他从不难为别人倒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有一回,他无意中误解了一位不知姓名的陌生青年,当天晚上,获知了事情的真相,竟一夜失眠。第二天一早,他四处寻找那位青年,费尽周折才找得到。他认认真真地朝人家道歉,及时地纠正了误解,当青年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尤凤伟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一次,他的太太宋宁在大街上遇到一位行乞的盲人,经过了解,竟牵出一桩冤案:那盲人原在一家个体工厂做工,眼睛在做工时致残失明,却被狠心的厂主草草赶出了厂门,结果落了个沿街乞讨的下场。尤凤伟听了,便把那盲人请进家来问个究竟,听着听着愤怒了!天下竟有这等不公之事,还有没有王法啦?于是决定帮盲人打起了官司……像当年发誓要写出好小说一样,认准的事情就要做到底,哪怕碰个头破血流!1992年的夏天,尤凤伟放弃了手头的创作,为一个陌生生命的公正待遇开始了漫长的奔波和呼喊,其间经历的周折如果被记录下来,可以另写一部《秋菊打官司》的。他是个使命感很强的作家,眼下,这一类作家已经越来越少了!我想,黑压压的人海,看似不易区分,其实上帝早就给人分好了类的,它不在官职大小,贫穷或者富有,只在心灵的高贵与卑贱。
     
       尤凤伟不写诗,但他是个诗人。
     
       从小事做起吧
     
       小,微也。词典上是这样解释的:在体积、面积、数量、力量、强度等方面不及一般的的或不及比较的对象(跟“大”相对)。
     
       因为小,便常堂被某些人不屑一顾,或冷视一眼,慌忙扭过脸去。
     
       这种人对事物的态度当然是所谓“高标准,严要求。”往往,当生活中的某个人花了十几年的劳动做成了一件事,他听后却轻蔑得不行,用两句话就把人家给否定了。你很少从这类人嘴里听到过像“不错”,“很好”之类的褒意词汇。他们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来贬低生活的。当然,他们也时常有着自己的“宏伟计划”,说出来一套一套的。有一度,我盲目地认为他们就是那种干大事情的人,当大官、挣大钱,写大部头,当大明星。相比之下,就觉得自己太渺小太寒酸太容易满足现状。
     
       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老了,弓腰驼背,一边发着牢骚,对时下骂骂咧咧。仔细一听,全是一些“这辈子没赶上好时候”之类的话。这时,我心里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人们常常议论的“小事瞧不起,大事做不来”的那种人,像果戈里笔下的某位绅士,人们看到他的早、桌子上面永远放着一部厚厚的书,已经翻到第二十一页,几年之后,那书仍在桌上,仍是第二十一页,只是上面多了些灰尘。
     
       “他们或许很聪明,”我想。“却让这‘聪明’给耽误了。”
     
       从此,我开始崇尚扎扎实实的劳动,从手边的小事情做起。比如写作,先从短小的诗歌写起,一写就十来年过去了。现在,我又觉得可以写作小说、散文。更何况,小事做好了也是不易的,做好身边的每一桩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方能测试出你心境是否端正。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做下去,小事也会变成大事了。
     
       雪中
     
       冬日来临,我每天都要独自一人到雪地里去散步。而且,散步的时间是在深夜,那时候,我写作累了,但这不是一个主要原因。那么,是习惯吗?哦不,不是。后来我反复寻找,有一个答案终于被肯定下来,就是一种很真实的被“邀请”感,让我到雪地上来的。
     
       多么奇妙的感受——一种来自上天的声音在召唤我,似爱情降临,但又远胜于爱情。那一刻,我忘记了白天的喧嚣和紧张,内心温暖而充实。我穿越一条河谷,又穿越一片松林,脚步轻盈,一转眼就走了十几里路。
     
       我相信不远的地方,有一位美丽如雪的女神,尽管我从来没有见到她的面目,但那又有何妨呢!或许她一直在我的身边,只是我看不见她。
     
       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检验一个人的心境和生命质量,最好的办法是看看这个人是如何对待陌生人的:一个人对自己的亲人好,对自己的妻子儿女好,——这固然可贵,但却是远远不够的。我曾在菜市场上遇到一位著名的“模范丈夫”,他因为几毛钱的青菜与菜农发生了争执,竟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打得那个卖菜的老人鼻血喷溅!自此我对他的品行产生了重大怀疑,这样的人,哪怕他待自己的亲人百般呵护,胜于自己,我仍然有理由把他看作是一个极端自私的家伙。不管怎样,世界上还是陌生人的占多数,对陌生人如此不尊就等于是在道德上将自己的人格进行了放逐。换句话说,即是把自己降到了纯动物的水准上,丧失了起码的文明和公共道德。遗憾的是,当今社会似乎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的宽容近乎于零,冲突与战火四起,事后,便以“不认识”原谅了自己。
     
       关于陌生人,我曾写过一首散文诗,题目就叫作《陌生人》,全文如下:
     
       ——我伫立街头,常常陷入久久的恐惧与悲哀之中。我看到一个个陌生人朝我走来,又与我擦肩而过。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各种情绪:得意、失意、微笑、悲戚。他们有的对我冷眼视之,有的眼神里透着好奇或关爱。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一律地不和我说话呢?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小女孩泪流满面,当她从我身边经过时我的心咯噔一声,像春天的冰河炸开了似的。我在想,这个可怜的女孩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她为什么不停下脚来,要求我的帮助呢?如果她开口,我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去做我所能做到的一切,包括金钱、体力和劝慰。我可以将她送回家去,把她交给她的亲人,只要她不再哭泣,只要她脸上绽放笑容。
     
       我也不需要感谢,不需要任何报酬。
     
       但是,她同样与我擦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纷乱的人流之中。哦,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哭泣正牵动着另一颗忧心如焚的灵魂。
     
       她究竟要去哪儿呢?要去哪能儿才能找到一个安慰?
     
       我伫立街头,陷入久久的恐惧与悲哀之中。我想,即使我奔波一生,走遍世界,可最终围绕在我身边的,仍然是一些广大的、永远也不会有任何沟通的陌生人。这是为什么?谁能够改变这一令人压抑的局面?
     
       这使我更加珍视友谊,用心去对待每一个已经熟悉的人。
     
       ——陌生人哟,假使你偶然走过我身边并愿意和我说话,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我又为什么不和你说话呢?
     
       若干年前,诗人惠特曼和我发出同样的感慨。
     
       我热爱的一首诗
     
       迄今为止,我最热爱的一首诗,是英国诗人叶芝的那首《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叶芝的这首诗,是写给他长期追求并热恋着的情人毛特。岗的,作于1893年。为了毛特。岗,叶芝吃尽苦头,“为那无望的爱宽恕我吧,\/我虽已年近四十九岁,\/却无儿无女,\/两手空空,\/仅有书一本。”哦,何等痴情的叶芝!哦,多么美丽又多么幸运的女人!毛特。岗!
     
       ——那一年,我读到《当你老了》这首诗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自那以后,我又读到过成千万首诗。但至今能够背诵并一次次被感动的诗,只有这么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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