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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被雪掩盖的谷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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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仓里除了粮囤之外,还有一口棺材。打我记事起这口棺材就在那里了,在谷仓最里面的西北角,散发着一股木头的气味,有点特别的神秘感。我不明白它是做什么用的,因为它和粮囤的区别太大。鲁西乡村的粮囤是桶状的,用红柳编织而成,而棺材是大家熟知的长形,仅够一个人躺下。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问爷爷谷仓里那个东西是什么玩意儿,我的爷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那是他的小屋哩。我搞不懂。既然是一个屋子,为什么没有窗户呢。
     
       “会憋死你的,就像在水里一样。”我说。
     
       “那时,爷爷就用不着喘气了。”爷爷说。
     
       “瞧你能的……”我不明白。
     
       冬天,大风呼呼地吹刮着谷仓,雪把它冻僵在那里。像半截木桩,被雪掩埋半尺。
     
       我们家的谷仓也是没有窗户的,但在墙角下挖了一个洞,用来通风。还有一个阴损的用途是:在通风口放上几只铁夹子,每个夹子上有一块沾过猪油的干粮。半夜,某一只贪嘴的耗子上当了,被夹子夹疼,发出吱吱的哀叫,把爷爷从梦中吵醒。他得意地翻个身,进入更深的睡眠地带。
     
       第二天,我看到爷爷用铁锨盛了四、五只耗子的尸体,埋在雪地里。爷爷在做这些的时候,总是很得意,其突出的表现是早饭时多吃两个菜团,眼睛里迸射出兴奋的光芒。整整一个白天,无论做什么活计,他都很有激情,比如剥麻吧,郓裂的手掌用力甩开:哧——哧哧——声音响彻屋舍,声音从掌心里跳出去,跳到谷仓里。
     
       爷爷的得意也有落空的时候。早晨,当他晃晃悠悠地朝屋后走去,打开仓门,结果没有期待中的收获,只见铁夹子上的干粮被吃光,而夹子上仅剩下半条耗子尾巴。他垂头丧气地走回屋子,嘟哝道:“它奶奶的,让个大家伙溜了。”
     
       一边随手把半根粗粗的尾巴丢到灶膛里。
     
       一天,爷爷走进谷仓,看到一群耗子在用黑亮的眼睛瞪着他,一点也不害怕,有个秃尾巴的家伙特别硕大,示威似地把爷爷丢下的烟头叼在嘴里,还翘起身显示它的灰肚皮。
     
       爷爷骇了一跳:耗子成精了,不能得罪了。
     
       那年月,成群的耗子就是这样,与人争食那点可怜的粮食。冬天,田野一片空荡,麦场也一片空荡,只剩下几只打麦用的石滚子。可是,脱了粒的麦子在哪儿呢,反正谷仓里没有。我印象中的谷仓只有一囤谷子、两囤玉米,三囤薯干。薯干最不好吃,爷爷多半用它来换酒。
     
       知道棺材是爷爷的小屋后,我便不害怕什么了。我把里面铺上一层谷草,躺在里面美美地睡觉。我敢说,我这一生里有许多最美丽的梦,是在棺材里做的。直到今天,我还能记起其中的一个,不妨说给你听听:
     
       ——我梦见自己长大了,娶了一个媳妇,她长得挺漂亮的,就是有点黑。但她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来不吃粮食,只吃地里的虫子。冬天地里的虫子没了,她就挎着个篮子,挖树干上的虫子吃。我能爬很高的树,帮她找到树梢上的虫子。
     
       瞧,我梦里的老婆是个节约的高手,很会过日子。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梦至今仍有它的现实意义:当我和妻子一起逛商场时,我常常会忍不住说上一遍。
     
       一年之后,那口棺材终于被人抬走了,村子里有一个叫长远的年轻人突然得了一种疾病死去了,一时找不到棺材下葬。他才刚满20岁,不可能准备自己的棺材。他家的人就找我爷爷商量,把这口闲置了十多年的棺材借给了他。
     
       那口棺材从谷仓彻底消失,当我再见到它的时候它已经粉刷了一层黑漆,通体散发出一股死亡的气息,被一群人抬到荒凉的田野里。
     
       这让我感到恐惧。
     
       至此以后,我才知道了棺材的真正用途。明白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实,那就是人最终都要死掉,只是早晚的事。
     
       那一天,爷爷在家喝了整整一天的闷酒,一句话也不说。我猜他大概心里很难过。自己的屋子,让别人抢去住了,何等败兴。
     
       (原载《山东文学》2003年第3期“周蓬桦散文小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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