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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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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暑更替,大半年过去了,在这段漫漫的时日里,夯墙声成为黄家坳最有力度、最震撼的声音,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抵消了人们对外面局势的恐惧,富有节奏、明快、沉着的夯击声让住茅棚屋的人们有一种盼头,有一种振奋,这个时候,黄松的真心和毅力已不容置疑。大家纷纷献出自家的木材、鸡蛋、糯米,越来越多的人扛着锄头畚箕来挖土、做泥,年轻力壮的人就爬上墙头,挥起夯杵。
     
       天助楼夯到了最后的第五层。最后一版墙是黄松和黄浦夯的,当黄松停下手中的夯杵时,几乎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向地面望去,人小如蚁,整个人突然战栗起来,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变成了现实,小小的人夯起了巨大的楼。江定水提着大板走上墙头,弯下身子拍打着墙面,大板一起一落,在墙面上打出的声音跌宕起伏,整面墙微微地颤动,像春水荡开的涟漪一样。黄松看着江定水一把年纪了,身段却是柔软的,在墙头上左右腾挪,像跳舞一样,那拍打声就是最好的伴奏。在高大的土墙面前,人那么微小,却能创造出这么庞大的奇迹。黄松不由挺起了身子。
     
       夯完墙就是上梁。梁木上贴着红纸,一阵鞭炮之后,第一根屋梁架了起来。盖顶的工序先是钉角子板、然后盖瓦。角子板是宽10厘米、厚3厘米、长2米多的杉木板,三片对接成一瓦路,盖上青瓦之后称作出水,整座土楼虽说只建成粗坯,接下来,还有许多活儿需要慢慢地打磨,装楼梯、建楼板、做楼栏和隔扇、装天屏、安门窗板、钉天花、砌水沟、铺天井、铺廊道与禾坪、打厅堂房间地面、砌池塘、做厨房灶头、粉刷内外墙等等,还需要比夯墙更多的时间,但也可以说是大功告成了,因为主体建筑已经高高地耸起,像是从土地深处长出了一朵巨大的蘑菇,向着天空盛开。
     
       黄松决定把出水酒办在天助楼里。
     
       尚未平整的天井垒起了五口大灶,帮忙的人抱着柴伙,挑着大大小小的炊具,在天井里忙开了。一群孩子好奇地推动着刚刚装上的大门,门轴发出叽里嘎啦的声响,显得干涩,也就特别撩拨孩子。
     
       黄世郎在黄松的挽扶下走到天助楼前,抬起头看着门楣,那上端还空着一块位置,准备嵌上题写楼名的青石。黄松注意到黄世郎的眼光久久停在那里,说:“郎伯,现在黄家坳,就数郎伯的字最有劲道了……”他发现黄世郎眼光里闪着一丝自负,人都是喜欢被夸奖的,老年人尤其是,他趁机说,“郎伯,这楼名就等着你的大手笔了。”
     
       黄世郎没有吱声,黄松知道他心里已经同意了,这也意味着江夏堂对天助楼的认可和支持,表明他们之间的全面和解。
     
       在天助楼一楼坎坷不平的廊道上走了一圈,黄世郎只说了一句话:“我想不到。”
     
       这话后面有很丰富的内容,黄松是想得到的,他仍然显得很谦逊地对黄世郎笑了一笑。
     
       相对于复兴楼的装修完整、功能齐全,天助楼其实还只是初坯。如果说复兴楼是黄家坳的盛装少妇,天助楼则是一丝不挂的婴儿。这个特殊的生命的诞生,像是大地上向天空猛地架起一座竖琴,金色的阳光洒满琴身,金色的风像无数双灵动的手弹拔着它,发出琤琤淙淙的声音。
     
       这美妙的音乐一直就在黄松心里响着。
     
       天井里杀鸡宰鸭,土灶上烧开的水卟扑扑地欢叫着,二楼的江定水带着几个人正在铺楼板、做楼栏,手中的锤子丁丁当当地敲着竹钉。孩子像过节一样满天井里跑来跑去,在尚未装修的灶间里玩起了捉迷藏。
     
       其实这也成了黄家坳的一个节日。黄松送黄世郎回复兴楼,刚下到廊道来,道贺的、夸奖的甚至套近乎的,就全涌到面前来了。天助楼出水了,一座五层楼那么高地耸立在那里,没有人再怀疑黄松的脑子和能力了,所有的冷嘲热讽和猜忌不解全都烟消云散。客家人本来就是实心眼,不喜欢吹牛夸海口,谁实实在在干出了成绩就服谁,他们只认结果。黄松的五层楼让复兴楼人在惊叹之余,不由竖起了大拇指。
     
       从复兴楼走回天助楼的路上,黄松心里已经有数了。天助楼出水了,他的钱也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各种装修工序还需要一大笔钱,但是他基本上不用愁了,因为住在山坡上茅棚屋的人都愿意出钱出料出力,一部分住在复兴楼的黄氏二房人家准备迁往天助楼,空出来的房间由江夏堂统一调剂给黄氏一房人家,江夏堂和住房的人家给予天助楼适当的财物补助。有了这些人力物力和财力,黄松还怕不能把天助楼整修得大方气派吗?想当初,就凭着一股狠劲,两手空空就发誓要建土楼了,现在,土楼建起来了,没有人不服气,没有人不信任,他感觉面前一片光芒万丈,走起路来也像在脚底装了弹簧一样,轻快如飞。
     
       回到天助楼,黄松的心沉醉在各种响声里,他还听到自己的心里发出一阵阵狂喜的卟卟卟的跳动声。
     
       天井里拔鸭毛的妇人朝着黄松提起鸭头说:“阿松头,你娶媳妇也没这么喜庆啊?”另一个接上话头说:“阿松头的媳妇就是这天助楼了。”
     
       黄松眯眯地笑着,什么话也没说。他走到二楼的施工现场,江定水用一只眼瞄着手中的木板,把它铺在地上,正好和两边的楼板严丝合缝。
     
       这时通往博平圩的山路上传来一阵枪声,远处的枪炮声最近时有所闻,大家也不奇怪。江定水笑笑说:“这是给天助楼出水放炮呢。”
     
       黄松微笑不语,他沿铺设好的楼板往前走,上三楼、四楼的楼梯还没有架设,他就爬着廊柱上了三楼,再上四楼,最后爬到了五楼,踩着枕木来到出挑在墙外的瞭望台。在这里可以看到小竹溪那边的小路以及博平圩方向来的山路,路上有人正常地行走,并无任何异常的情况。黄松在瞭望台上看了一会儿,顺着廊柱一层层地下到了二楼,从楼梯走到一楼廊道。
     
       送鸡送鸭的一个跟着一个,黄松让黄槐登记造册,如果是送木料、送砖瓦的,黄松就亲自查看,帮着一起卸下来,堆放在合适的地方。对他来说,这些是更实在的东西。
     
       三十几张酒席摆在环形的廊道上,几个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天井的土灶上,大厨正挥动铁锹一样的大勺翻动着肉片,帮厨的妇人一碟一碟地分着凉菜,小鱼干、腊肠、花生,碟子已经叠起了半人高。
     
       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在大门口扔着炮仗,怦怦砰的声音像子弹在空中穿来穿去,黄松很怀疑他们手中炮仗的来历,似乎是从他准备的那一大盘鞭炮里拆出若干单个来的。他走到门边,一颗炮仗正好扔到他的头上,砰的一声炸响,像子弹一样结实有力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孩子们一哄而散,黄松也只是冲他们做个鬼脸,没有计较。四周围又响起了鞭炮声,但他耳朵仔细一听,这可是枪声啊,只是听起来太像鞭炮声了。他转头四顾,只见小竹溪那边跑来几个持枪的人,在溪边的人吓得纷纷逃窜,往天助楼跑来。
     
       “子弹在空中飞,吓人啊……”有人跑到大门口,惊悸未定地喘着粗气。
     
       一个在溪里洗菜的妇人挑着一筐菜跑了几步,筐里的菜全掉到地上,也顾不上捡,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空筐子拍打着她的屁股,突然把她绊了一下,她哇地尖叫一声扑倒在地上。
     
       黄松跑上前,把地上的妇人扶起来,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跑来的是黄素,她手上握着一把手枪,帽子都戴歪了,嘴里直喘着气,她后面是十来个兵,看样子被人追得很狼狈。
     
       “阿素……”黄松迎了上去。
     
       “老哥,没办法,我们打不过。”黄素喘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助楼说,“你的土楼建成了?”
     
       “对,今天办出水酒。”
     
       “我是不请自来了,到你土楼躲一躲。”
     
       “土楼本来就是可以躲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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