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母亲于上一年除夕之夜去世之后，她的遗留在人间的一对儿女自然悲痛万分、哭得死去活来。
     
     　　父母不在人世，长兄便是老大。当时出于欲从生产队公共食堂冒领母亲每日七钱米口粮的考虑，他自作主张，不向亲戚们、父母朋友们报丧，也不许大妹向任何人透露母亲的死讯。这样就造成母亲横尸家中十三日而不下葬的局面。
     
     　　在这十三日之中，胆大的他负责去生产队公共食堂冒领母亲的口粮，而他的大妹则承担每日替母亲梳头、洗脸、洗脚、陪睡的义务。当时死活也不愿意相信母亲已经去世，只当做她已经睡着了。
     
     　　有了母亲的遗体在身旁，他们每日就多了七钱米的口粮。这一给命如游丝一般脆弱的兄弟注入一丝生机的局面只维持了十三天。当第十四日来临的时候，当他的大妹早上替母亲梳洗忽然因发现她的半个嘴巴已被流窜而来的家中的饿鼠啃得露出碜人的白骨、她的左右手三四根手指被啃掉而吓得惊慌失措、痛哭流涕时，这样的局面便一去不复返了。
     
     　　母亲入土为安之后不到三日，大妹便随她而去。
     
     　　没有了母亲的七钱米的口粮，加上母亲去世之后在吃喝方面她处处让着哥哥，且年纪又小，她的已皮包骨头、弱不禁风的身子便如耗干的油灯熄灭一样，灵魂回到永恒的黑暗之中。
     
     　　那日夜里，她和他一样裹着一床破棉花胎趴在四方桌上睡觉。清晨，当他梦见心情焦躁、痛苦、忧郁的母亲唱着《害伢子歌》因此被惊醒时，他发现他的这个母亲好不容易才生下的世上的唯一至亲的人再也无法伴他同行抗饥了。
     
     　　“桅子开花苞打苞呀，
     
     　　姐在房里头害伢羔，
     
     　　班鸽子哎！班鸽子哎！
     
     　　姐在房里头害伢羔，
     
     　　班鸽子哎！
     
     　　三是三花子，
     
     　　把是把头摇，
     
     　　摇来摇去要把我小郎儿瞧哎！
     
     　　正月想个小豆芽芽呀，
     
     　　二月想个小野芽挑，
     
     　　班鸽子哎！班鸽子哎！
     
     　　二月想个小野芽挑，
     
     　　班鸽子哎！
     
     　　三是三花子，
     
     　　把是把头摇，
     
     　　摇来摇去要把我小郎儿瞧哎！
     
     　　在母亲离开人世近十六日之中，他与大妹朝夕相处，并不感到多大的恐惧与绝望。而当他的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也离开他的时候，他便有了天崩地裂、无限孤独之感。这个无情而冷酷的现实简直令他难以置信，也一直叫他匪夷所思。为了排解恐惧感、孤独感，他当时不由自主地、歇斯底里地哀嚎起来：“大妹！大妹！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大妹！大妹！大妹，你们走后，世上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怕！我怕呀！爹！娘！我不要当延续姜家香火的根儿！我不要当延续姜家香火的根儿！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我要和你们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