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是医生
作为内科主任，王晓光脸上一直火辣辣的。散会后，他匆忙回到科里，召开全科大会。除了留几个必须值班的，其他人都要参加。
王晓光在讲话前，先是很特别地给每个人发了一张答卷，上面只有一个题目：假如我们医院破产了，你只好在乡下办一个小诊所，你最关心的什么？王晓光要求大家不要搞虚的，说出心里话，反正不用在卷上写名字。十分钟后，他收上了答卷。经过他的汇总，最关心经济利益的11人，最关心村民健康的一人，还有一个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他匆匆看了一下，大意是会最关注村里那些有病但很穷的人。他知道这一定是沈奇医生写的。
“各位，”王晓光向下扫视了一眼，“感谢大家都说出了心里话，既然是市场经济，考虑经济利益没有什么不对的，在商言商嘛，我们不是福利机构。这也不是说我们不关心病人的切身利益。大家想一下如果我们医院都关门了，或者我们这些人都没法混了，又何谈维护病人的利益呢？看看其他科室，哪个月的奖金都比咱多。我们是徒有其名！所以我希望个别医生不要有什么心理问题。”说到这里，大家都把眼光投向了沈奇医生。因为大家心知肚明，沈奇医生最近跟病人搞了个什么“住家不住院，看病少花钱”的活动。在这之前，他就是科里甚至是全医院的另类，因为他不像其他医生那样逮着病人不放，他从不给病人开贵药。这都什么年代了，他竟然还让病人吃几毛钱的药，平时这些低价药都是配在一些贵重的药里面的，早就不单独开了。所以他没有吃过回扣，也没有被人请客。但是医院又拿他没有办法，他的名声之所以很响，是因为他具有博士头衔，更重要的是具有一流的医术，还经常在全国的杂志上发表文章，参加全国性会议，给这家全市最大的医院带来很高的名气。很多病人之所以不远千里来看病就是奔着他来的。他那一个个大胆而富有创新的治疗方案连内科出身的院长都叹为观止。可是让领导痛心疾首的是他没有把这种名气优势转化成经济优势。作为从一个乡里出来的同学，王晓光不止一次找他谈话，但是他都不以为然。
这时沈奇医生站起来，说道：“各位，我们开这样一个全体会也不容易，我想借这个机会说说我的心里话，我知道现在很多人背地里说我有心理障碍，因为我扯了大家的后腿，影响了大家的收入。我希望大家听完我的这个故事时再做结论吧。”接着他讲了起来。
那年，沈奇还在上初中，他们乡有个老太太，在公路边上摆摊卖水果，可是有段时间她经常头痛，注意力也不集中，老伴让她去医院查一下，可是她却说：“就这点小毛病还用去医院啊？你看咱西邻居家，住了一星期医院，把十几年攒的钱花光了，病也没有治好。”没办法，老伴只好到城里帮她买了一盒药，花了25元，就这点钱疼得老太太好几天睡不好觉，唠叨着这要卖多少水果才能挣回来啊。可是后来她还是晕倒了，送进医院，经过抢救，虽然性命保住了，但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因为疼钱，住了几天，等神智恢复过来就出院了。其实她早期的头痛、注意力分散是脑血栓的前期征兆，如果早去就诊，完全可以避免落下偏瘫，而提前出院也将影响她的恢复。不过事情还没有完，因为要经常吃药，她心疼钱，后来就趁家人不注意，喝农药自杀了。
会议室里很静，沈奇医生很沉痛地说道：“这是典型的‘小病拖，大病扛，重病等着见阎王’啊。当时我就下决心以后要当一名医生，而且要买一辆巡诊车免费为老百姓看病。买巡诊车的愿望很快能实现了，但是让百姓少花点点钱治好病还是比较现实的。后来才知道这个老人家住院时有个黑心医生索要红包不成，就给开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药，这也成了她不愿再接受治疗的直接原因。上半年我参加省里组织的名师义诊活动，就提出来到这个村子，很多老人有病但在家里死扛着。当然我现在也想多挣点钱，但是面对这些看不起病的百姓，我还忍心把钱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吗？我在病人中倡导的‘住家不住院，看病少花钱’并不是说要老百姓不住院不吃药，而是让百姓乐观一点，配合医生，不要怕治病，相信医生会用最经济最合适的方法来给他们治病，很可惜，实行了一段时间，病人怀疑得多，现在的白衣天使在百姓心中几乎成了黑心人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开回扣药，本来是小病也要吓唬病人住院，我们的良知哪里去了呢？”
在大家的沉默中，王晓光宣布休息十分钟。回到办公室，沈奇医生直言道：“好长时间都想再跟你谈谈，你瞒不过我的眼睛，这段时间，你跟药代打得火热，无论对医院还是对个人，都带来了巨大的好处吧？但是我提醒你要挣良心钱。”其实沈奇医生从来没有告诉王晓光，当时医院作为高端人才引进他的时候，他唯一的条件就是让王晓光一块来。那时王晓光正为一个意外事故跟原单位闹得不可开交。与其把精力耗在无休止的争吵中，不如赶紧找个地方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当初他是这么为王晓光想的。短短几年，王晓光就升到了主任的位置。地位有了，物质有了，精神上也如沐春风。两个人的关系也渐行渐远。
王晓光什么也没有说，其实以前沈奇也跟他谈过，说要是再吃回扣话会断掉自己的前程。可是看看周围，有几个不在吃回扣呢？没有见谁出事，而且原来的主任还升任了院长。
开完会，他的手机响了，是那个漂亮的女医药代表打来的，这次他破天荒地关机了。
王晓光一直待在办公室里。或许他不会告诉沈奇医生，死去的那个老太太其实就是他的外婆，当时自己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这也成了让他决心要当一名出色的医生的动力。没想到当初轰动半个乡的这件事情沈奇医生还记着，而最不该忘记这件事的他却早已经淡忘了。许久以来他只想着过上让人羡慕的富足生活了。前几天舅舅还打电话来问他认识一个姓沈的医生吗，乡亲们都惦记着他呢。他当初没有在意，没想到竟然是沈奇。
他现在静下心来想，要是沈奇医生能当这个医院的院长就好了，不会给各科室下达这么多任务。事实上沈奇医生连个副主任都干不上，但是他是一名好医生。想到这里，他掏出手机，给沈奇医生发了个信息：老弟，请放心吧，从今天起，我会先当好一个医生的。
与此同时，沈奇医生也在自责，昨天来的一个病号本来不用输液就行，但他的助手还是背着他给开了住院单子，并要一天输三瓶，需要连续输五天。他赶紧走进病房，对病人家属说道：“拿上这个单子，去领药，然后办理出院手续吧。”在病人家属的责问声中，他离开了病房。后面是病人家属的抗议：“什么混蛋医生，说让住就让住，说赶人就赶人，想钱都想疯了。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