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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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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那一年,我父亲起不了床了。对,就从这儿开始!
     
       征兆发生在他通宵打麻将回到家的那天早晨,我母亲已经起来烧好了早饭,并且梳洗得颇为整齐。这是我母亲一直以来的习惯,从大年初一开始到正月十五,可能家里随时都会有客人来拜年或者串门。过年呢,总要有个过年的样子。
     
       那天早晨,我父亲吃早饭的时候,摇动着他的脖子,说,真疼!我母亲说,打一晚上,不疼才怪。我父亲说,难得的,过年嘛。我母亲说,快吃了去睡吧,过年也不能拼命。我父亲从蒸笼里夹起了一块水糕,他还夸赞我母亲今年的水糕发得好。
     
       实际上,如果没有导火索,我们家和许多幸福的家庭一样。
     
       我父亲坐在那儿吃点心和泡糙米,糙米汤喝完了,他想起来去再加点水的时候,突然拿在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碎了。
     
       在我们那里,正月里是不能打破东西的。我看到我父亲的脸色很不好,我母亲连忙说,岁岁(碎碎)平安,岁岁(碎碎)平安!
     
       实际上,后来她也知道,我父亲之所以摔碎了碗,是因为站起来弯腰的瞬间后背钻心的疼痛,疼痛决定了那只碗落在了地上。但我母亲一直坚持说是那只落在地上的碗决定了她不幸的开始!那就是一个征兆,正月里的确是不能打碎东西的。
     
       我父亲看看地上的碎片,没说什么,他腰板挺直地去睡觉了。我母亲在后面说,中午有亲眷来我叫醒你,没人来你就一直睡吧。接着,她转头对我说,你看你父亲那腰板,还跟小伙子一样。
     
       我母亲就是这样,哪怕我父亲刚刚骂过她难听的话,她看他还是觉得怎么看怎么好。我父亲不但不感动,还常常骂我妈是个欠操的贱货。
     
       那天中午我们家没有亲戚来,我母亲本来想让我父亲多睡一会儿。可是,将近中午的时候,我母亲听到我父亲在房间里叫他。我母亲进去了,不一会儿,我听到她叫我的声音。
     
       我进去的时候,看到我母亲跪在床上扶着我父亲,我父亲像要坐起来的样子,但整个上半身都在我母亲的手臂上,我母亲让我赶紧帮她托着另一边。我和我母亲将我父亲扶着站起来。我父亲说,奇怪,怎么会这么痛?不能弯腰,也不能后仰。
     
       那时候,我们还是没有特别在意。我们农村人,头痛脑热都是常有的,慢慢地也就好了,最多去药店买几片阿司匹林。痛么,也不会痛死人。
     
       我母亲说要去药店买药,我父亲想了想说,买一瓶回来。
     
       我母亲骑车很快就将药从镇上买回来了,她和我两人再一次托起我那笔直地躺在床上的父亲,把药灌进了父亲的嘴里。我父亲咕咚一声咽下了药,很不高兴地说,大年初一你们就让我吃药,不吉利。我母亲说,谁吃了五谷不生病?没事儿,你再睡会儿,发发汗兴许就好了。今晚上就别出去玩啦。
     
       发发汗就好那是发烧,我母亲以为我父亲的疼痛不过是跟因受凉而起的发烧一回事。她全不担心的样子说要去准备晚餐。万一侄儿侄女外甥男女要来拜年,我得再去看看弄啥菜。她说。我弟弟跑出跑进地炸那种使劲往地下掼一下就响一声的掼炮,我打算去县城逛逛,看有没有好看的发卡。我已经是县城中学的一名初一学生了。一个学期下来了,我是我们学校的优秀学生,可我也是个十三岁的少女。
     
       我回来的时候夜幕降临了,外面很冷,我一路上头上嘴里都冒着热气,心里却很开心,我买到了要买的东西。虽然我几乎将昨晚上我母亲压在我枕头下面的五元压岁钱全用完了,但是,那是多么漂亮的一支发卡,卖发卡的还送了我两根牛皮筋。
     
       我到家门口的时候,听到父亲的大嗓门又在跟母亲发火:吃药吃药,吃你妈的逼。你他妈的就是潘金莲,老子死了你快活。
     
       我推开房门,看见母亲正艰难地用手够茶几上的一碗水,大半个身子支撑着父亲的身子,显然快要支持不住了。
     
       我连忙跑过去。母亲明显地喘了口气,她松开了我接手的另外一边身子。一边端水伺候父亲吃药一边说,妮,明儿个别乱跑了,跟我带你爸去医院看看咋回事。
     
       老子不去,大年头上,鬼才去医院?触霉头。父亲很不高兴,好像他的病是母亲造成的。他很不情愿地喝下了药,气咻咻地摆出一副被你们气死的样子。
     
       这么个疼法不行的,要是个病总是早治早好。母亲心平气和地说。
     
       你才有病呢。我就是有病,也是被你气出来的。婊子。
     
       我对我父亲骂我母亲婊子已经不以为奇了,但每当这时候我还是无比厌恶我的父亲,比小时候我挨打更加厌恶和难过。但我母亲好像习以为常,她一边若无其事地帮父亲掖好被角,一边对我说:“去,自己到小屋把饭菜热一下,都在锅里,还不算凉,烧个把子就行了。”
     
       我的母亲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这样忍受丈夫侮辱,是她真的非常爱他吗?还是她根本就无视于这个男人?我想,不可能是后者。如果是后者,一切就不会那么复杂,我也不会想到在很多年之后重新审视我的母亲。但她有必要爱一个成天对她疑心生暗鬼的男人吗?
     
       小屋就是我家西面的厨房,小屋还不算小,有一个烧柴火秸秆的大灶以及一张大圆桌,平时我们都在小屋里吃饭。厨房的后面是猪圈。猪圈里这会儿有一头母猪和五头小猪,还有两只羊,三只兔子。你看,我家原来还是丰衣足食的。我父亲在外打工的时候,我母亲除了下地,就是在小屋里为我和弟弟做吃的,或打理它们。甚至,我看见肖经理给我母亲雪花膏的时候,也是在小屋的圆桌上。我母亲可能那时候刚刚做好了晚饭,她坐在圆桌边上很悠闲地剥一只蒜。我从窗户里看到肖经理离她不远,他看着她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等我推开房门的时候,恰好听到我母亲的笑声。她看到我,我看到桌上一只精巧的绿色瓶子雪花膏。她若无其事地让我去找小宝回来吃饭。我没有立即出去,我进了屋,放下书包。这时候,肖经理站起来说,估计小宝在我家,我正好回家叫他一下子。妮子刚回来先歇会儿,啊?
     
       我没有表示感谢,我对母亲说我小个便。等我出来的时候,桌上的雪花膏不见了。后来,我在我母亲的床头发现了它。当我父亲打工回来的时候,那盒雪花膏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我遵照母亲的吩咐,往锅堂里点着一把秸秆,锅堂里的火便熊熊地燃烧起来了。我忽然地感觉自己不像刚才那么开心。
     
       这时候母亲进来了,母亲说,妮子,你爸这病,像是不大好呢。
     
       啥毛病?
     
       不知道,尽疼。弯腰都不能。总要去医院看下的好,他又不肯。
     
       要不,等过了年我们再陪他去?
     
       你说这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又没啥头疼脑热的。要没啥,就累的,过几天就好也罢了;要真有个毛病啥的,还是早点去医院看了的好。
     
       那怎么办?我爸不肯去。
     
       是啊!要不,我明天去问问肖经理,他兴许知道。
     
       那把燃起的火渐渐地小了,我用火钳匀了匀锅堂里的灰,我说,妈,以后,你别老提肖经理,我爸听了不高兴。
     
       母亲惊讶地看着我,你爸怎么会不高兴?
     
       妈,你听我爸骂人的话,太难听了。
     
       母亲轻轻地地出了口长气,他就那人,没事也能找出事儿来的人,见风就是雨的,我都当没听到。可是你说,妮啊,有事两个人商量总比一个人强。你爸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是个商量的人吗?你跟他说个事儿,还没说完,他就嫌你烦了。不像肖经理,人家到底是做事情的,有耐心有主意。你看人家,把嫁出去的女儿都团在身边,一家子日子过得多滋润。
     
       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孩子,母亲对我说这些是没有用的,我只是因为他们经常为了肖经理吵架感到厌烦。而现在,我很饿。我没有接母亲的茬,我到锅台上揭开锅盖,热气和香味扑面而来。到底是过年了,大锅里蒸着肉圆、鸡蛋和芹菜肉丝。我从碗柜里拿了一只碗,兴高采烈地盛饭,吃饭。
     
       妮,帮我盛一碗。我狼吞虎咽地吃到一半的时候,母亲突然开口了。之前她一直坐在桌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您怎么还没吃?我惊奇地问。
     
       没吃。烧好了先让小宝和你爸吃了。你爸要喂,不顺当,一顿饭折腾了个把小时。
     
       我丢下饭碗,去盛饭。饭刚端上桌子,房间里传来了我父亲叫她的声音。她像突然醒过来一样,极其敏捷地跳了起来,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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