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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情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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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很多年后,当我受我父亲的嘱托,为家族续修族谱而问到我母亲时,我母亲才将里面的因由告诉了我,母亲再三嘱我,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说。那时候,大舅爹虽然已经退居二线回到毛山顶上他的老屋里,但每逢村里放电影,他仍然习惯地要在电影开映之前手拿话筒,高声地叫喊着:社员同志们……
     
       自从我了解到大舅爹的那一段历史之后,我一直想在族谱中为他老人家单独列上一条,可惜按照族规,外姓的亲戚是一个也上不得族谱的,何况大舅爹原本并非我祖母的一个什么兄弟,于是,我只得在这里为他记下一点什么,多少让后人知道在周家的历史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位传奇似的人物。
     
       据说大舅爹年轻时在蔡锷的军队里当过两年司号兵,后来不知犯了一个什么案子,就逃回周家洼来了。而当时,我太公的一片庄园正红红火火,太公就让大舅爹留在庄园里干一点杂活,偶然也跟在太公后面往徽州那条官道跑跑桐油生意。大舅爹年轻时英俊壮实,一表人才,因而很快受到太公的器重。
     
       母亲还说,那时候这一带倾慕大舅爹的女人可以排成一里路长,但大舅爹挑挑拣拣,竟一个也没有看上。后来在太公的压力下,终于同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相上了,双方择定了日期,就要将那女子迎娶进门。这年年底,大公的庄园发生了两件事情,一是一伙土匪为了绑票,于一个深夜突然袭击了周家大院,太公唯一的儿子——我的祖父——那时年少而羸弱,被土匪绑去做了肉票。后来经过大舅爹的几翻奔走,周家庄园才不致有更大的损失。因为这件事,太公对他感激不尽,据说太公甚至有收他为继子,以代替羸弱而不经事的祖父继承一整座庄园的想法。另一件事是太公为了给祖父“冲喜”,宣布将大舅爹的婚期改为祖父的婚期,那一年年底,我的祖母便在一个极好的日子里嫁到了周家大院。据说那天女方家的人来周家大院看亲的时候,太公故意让大舅爹在厅堂里出出进进,结果女方家人回去以后便将我的祖父如何英俊如何精明着着实实地夸奖了一通。等到祖母嫁过来以后,发现祖父的形象与人们所谈论的差距太大,但事已迟了,新婚之夜,祖母整整哭了一夜。
     
       太公还是希望周家有一条健康的血脉,将来好继承他的庄园。太公是想把祖父的婚事办完之后,第二年春上再办大舅爹的婚事,但不知为什么,大舅爹这时突然反悔,坚决不同意原先定下的那桩婚事。据说那个小家碧玉为此而自杀了三次,直到二十五岁做老姑娘时,才不得已嫁给一个死了妻子的阔少。
     
       关于大舅爹突然对已定的婚事反悔这件事,在周家洼曾经有种种猜测和种种传闻,其中最主要的一种是说大舅爹在见到美貌的祖母第一眼后,便下定决心等待我祖父的死去。但我是见过祖母年轻时的一张发黄的照片的,我无法相信那个挽着发髻抱着我父亲的祖母是一个令大舅爹那样的人如此动心的女子,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尽管我祖父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不等看到他的儿子降临人世,便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撒手西去,在周家洼,却再也没有关于大舅爹和祖母之间的进一步的传闻。
     
       就在我父亲满十岁那年春上,家乡发生了土地改革运动,本来,像我太公那样的中小地主只要老老实实交出土地,便不会再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据说太公曾经卷入一桩说不清道不白的关于一个土改工作队员被人暗杀的案件中,于是,在一个阳春三月的美好下午,我太公被五花大绑押上村口搭起的审判台,当匆匆地宣布了关于他的几条罪状之后,太公便被踉踉跄跄地推到他自己早就选好的一面向阳的山坡上。
     
       用一发子弹掀掉太祖父脑壳的,正是我的大舅爹。后来,大舅爹就担任了周家洼村的一名村长。这个职务他一直干到他老人家六十八岁退休以后,而其间的名称则多有变化:村长、大队长,像一个圆一样,最终回归到那开始的一点:村长。大舅爹于七十三岁那年走完了他的整个人生。
     
       担任了村长的大舅爹确实在以后的许多年里给予过我可怜的祖母及她唯一的遗腹子种种的照顾,当土改工作队决定没收我太公的那一片庄园,并将它改作粮站后,在大舅爹的力谏下,祖母得以带着我年幼的父亲在周家大院一间偏屋里住下,而且居然被允许留下一方水磨,以作为孤儿寡母谋生的工具。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父亲开始用他童稚的声音叫大舅爹为“舅爷”的,于是,我们便有了这个大舅爹。
     
       然而我坚信我母亲的一句话,如果后来没有潘老爹的到来,也许奶奶就是大舅爹的人了。
     
       在那个寂寞的院落里,祖母也许确实以她坚韧的耐力抵抗过大舅爹许多无望的进攻,只是没有一次给人们留下过把柄;或许是由于长时间里盛传的关于祖母同潘老爹之间真实的恋情,掩盖了那个大院里曾经有过的一点蛛丝马迹,总之,在周家洼,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大舅爹同祖母之间的关系,而随着人们对过去的那一段历史的淡忘,周家洼的人便真的认为大舅爹是祖母的一个什么远房兄弟了。
     
       潘老爹当时是以土改工作队长和村党支部书记的名义住到周家大院里来的。据说他一来就喜欢上了我的父亲,经常将我父亲高高抛起,吓得我父亲哇哇直叫,然后用他满是胡须的脸腮去扎我父亲幼嫩的小脸。在当时的周家大院里,我父亲享受着两个长辈的疼爱。我父亲后来说过,他当时竟不知道究竟把自己的天真戏耍送给哪一位长辈最好,因为他幼小的心灵已经感觉到,两个长辈都在暗中争取着他。然而那两个长辈相处得一直很好。我父亲那时已十岁出头,因为他一出生就不知道自己有父亲,所以我想当时他小小的年纪是把两位长辈都当成自己的父亲的。
     
       潘老爹的家是在离周家洼不足百里的一个山区,据说他一直没有儿子。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潘老爹坐在天井里,浑身精赤条条,将自己泡在一只浸满冷水的杀猪盆里,正在这时,祖母一边叫着我父亲的小名,一边就闯入这个她本不应该闯入的天井。以后的事情可想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相信,那就是在这之前,潘老爹也许同祖母早以相互爱慕,只是由于他们一个是管制者一个是被管制者,双方在那时都没有将那一层东西揭开的勇气,而只是到了那个闷热的午后,一切的因缘俱已成熟,矜持和理智在那一刻灵与肉的炼狱中实在便显得毫无意义,于是,他们痛苦的恋情至此便开始了新的篇章。
     
       第一个发现这桩奸情的也许正是我的大舅爹,但是,当村里人纷纷传闻关于潘老爹和祖母的事情的时候,时任村长的大舅爹却竭力为那一对男女进行辩解,说那件事压根儿就是他妈的村里人吃饱了撑着胡扯,他说他可以以一个有身份的人的名誉担保,周王氏是一个贞节的女子。直到我祖母的肚皮毫无来由地隆起,当潘老爹终于勇敢地当众宣布,他就要休掉他原来的妻子,同我的祖母结为夫妇的时候,大舅爹才以缄默的方式回答上级领导的诘问。
     
       最后致使潘老爹被撤职查办的倒还不是关于他的这桩阶级阵线模糊的奸情,包括负责来处理这一事件的区委干部,都认为潘老爹同我祖母的恋情是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村里人也没有一个人不说我祖母原是一个极正派的女人,说潘老爹是实实在在的大好人。那是在很多年以后的一个空前饥荒的年代,潘老爹命令打开了村粮库的大门,将仅存的六千斤稻种按人头分给了饥饿的周家洼人。那时候我的父亲是一所中学的高材生,由于受太公的牵连,他被免去了报考大学的资格刚刚回家乡务农。用那一点点稻种,我的祖母救活了一个过路女子的性命,不久,那女子便成了我的母亲。
     
       因为稻种事件,潘老爹被一撤到底,回他那个山区当农民去了。他的妻子来迎接他,那个女人就住在我家,并且同祖母相处极好。临走前,她带走了我的小叔父。尽管如此,周家洼人仍然把潘老爹当作一村的救命恩人,因而也就都原谅了他和我祖母的私情。所以在周家洼,没有一个人会用轻蔑的口吻去谈论祖母的那点事情,并且一如既往地尊重着我的祖母。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祖母同潘老爹一家一直像亲戚一样地来往着,每当潘老爹重返周家洼或祖母被我的小叔父接去那个山区看望潘老爹一家时,周家洼人总是以他们最盛情的方式表示对这一对最终未能结合的老人的慰问。
     
       现在再回过头来谈谈大舅爹的情况。
     
       大舅爹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可惜这婚姻被他自己断送了,因此直到他七十三岁死去,仍然还是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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