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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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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愉快的心情持续了一段日子。于夜色中,我出没于长江街、市中心的各大酒店、夜总会,还有酒吧,转台,出台,喝酒,聊天,唱歌,做爱,完了事,就收钱,融入那沉沉的然而华美的夜色之中。然后,我用这些钱去桑拿,去美容,去健身,去按摩。这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压根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关注外面的世界,我是完全麻木的,我成了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我发觉,做一具行尸走肉并没有什么不好,起码不需要承担灵魂的痛苦,难怪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在做行尸走肉。偶尔,我会想起芳芳,想起那个叫小宇的男孩,想起那个令我熟悉的背影,甚至想起“臭虫”徐怀义,但那只是一闪之念,瞬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梧桐叶泛黄了,在秋风中翩翩舞蹈。这座充满着谎言和冷漠的城市里,消失了苍白的肤色,开始变得灰白,到处是秋的萧瑟,而欲望却在萧瑟中越发膨胀起来,换季的衣服登场了,股票涨了,放了罂粟的火锅把凡夫俗子或行尸走肉的脸映得通红。然而他们的生活与我无关,我的生活也与他们无关。我心情愉快,因为我在这个季节里丧失了欲望。
     
     
     
     

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让我那愉快的心情戛然而止。我清楚地记得,那个电话打进来时,我正戴着墨镜走在深秋淡漠的阳光里,那个熟悉的背影再一次跃入了我的视线。她一袭黑色的衣裙,头戴黑色的有着半截面纱的帽子,连丝袜也是黑的,她的步履轻盈中略带一丝疲惫,就像一个黑色的幽灵走在市中心灰白的大理石道上,冷冷的,拒绝着一切。我决心看清她的脸。我加快了步伐。就在这时手机急促地响了。我接通了电话,视线却跟踪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欧阳剑吗?”我问:“你是谁?”男人说:“我是你同学。”我一惊:“哪位同学?叫什么名字?”男人并不回答我的问题:“最近,‘家伙’卖得怎么样?”原来是一个骚扰电话。我说了声“你弄错了”,就关了机。再去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她已经不见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动不动就接到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有男有女,个个都自称是我的同学,他们说着五花八门的话,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全世界都知道了欧阳剑是一只“鸭子”,是一个男妓。其实在接第三个电话时,我已明白,这是徐怀义的报复。我拨打他的电话,我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告诉他,他完全可以到公安那里告发我,我可以为他再坐一次牢,请求他不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他在电话里大喊冤枉,振振有词地表白自己光明磊落的为人,这让我想起他曾经那么振振有词地说着爱心和宽容,一想起这些,我就想吐。我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我与徐怀义的仇恨永远都不会完结。我换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用新的手机号码意味着我重新建立起来的客户网络已被撕毁,我得从头再来。我的损失惨重。在拿到新号码的时候,我恶狠狠地在心里说:“性无能者,下次再遇上你,老子非奸了你!”
     
     
     
     

我的心境糟糕透顶。我不得不徘徊在“夏娃河”酒吧,重新编织自己的客户网络,这是很艰难的,因为很多比较好的客户,找到了固定的性伙伴后,就再不会到欢场中来了。李老大早就看透了我的心事,他那双眼睛特毒,与他的心一样毒。他笑着说要给我介绍生意,对方的出价很高。我知道,他又开始趁人之危了。在监狱里,他就是趁我落难之际,对我施以小恩小惠,最后让我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性玩伴。他现在给我介绍生意,准不是什么好事。刚出道时,他给我介绍过一个生意,把对方说得天花乱坠的。可到了那里才知道,那根本就是个性变态的家庭。黑瘦的男主人要我跟他的妻子干,他一边看一边手淫,完事了,先是哭,然后没命地打我,打得我没命地喊救命,他才住了手,又哭了,可他那个妻子,那个满脸雀斑的半老徐娘,整个过程中都在笑。打那之后,我给自己定了四条原则:同性的不接,群体的不接,性变态的不接,有狐臭的不接。李老大出面介绍的大多是这四种类型。也正因为有了这四个框框,同行们都说我眼光高,架子大,我选择的余地很小,生意也就不那么好做了。但这回我问都没问就答应了他,因为情绪低落时和心情愉快时,人的想法是完全相反的。现在,我的情绪极为低落,便亲手撕毁了自己建立起来的原则,而实质上是,我需要新的刺激来激发我生命的激情。
     
     
     
     

按照李老大说的那个地点,我与客人会了面。那是两个中年妇女,外地的,一看就知道是两个暴发户,珠光宝气的,其中一个人的手上戴了十个戒指,俗不可耐。她们像挑选商品一样上下左右全方位地打量着我,甚至查看了我的牙齿。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10分钟,弄得我浑身不自在。她们相视一笑,挑选终于结束了。她们作了自我介绍,当然是假的。她们说:“价钱就按李老板定的。”她们把几张百元的钞票扔到我面前,“先支付一半,另一半等完事了再付。如果表现得好,还可以再另外付些小费。”这种直来直去的做法,反而让我心里不安。钱越是来得容易,活越是不好干。接下来,我陪她们游览风景区、逛街、购物。她们特爱听荤段子,每每我说着一段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荤段子,她们就放肆地笑起来,甚至发出尖叫,就像性高潮时的母猪。她们做着打我的假动作,指着我说:“死东西,说不出好话来!”她们骂我,她们尖叫,她们笑,那是因为心中装满了欲望,这欲望就像无人打弄的粪坑一样快溢出来了,臭不可闻。这种暴发户女人我见得多了,贫困的生活曾经让她们抬不起头来,在社会变革的动荡时期,她们的丈夫或她们自己,得到了某个机遇,几乎一夜之间就“翻身农奴把歌唱”,她们拼命地享受,拼命地补偿过去。过剩的营养让她们的精力过剩,但是属于她们的男人已无暇顾及她们,因为男人们有了更年轻的女人。她们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地独守空房,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一天天变白,鱼尾纹一天天加深,于是她们开始疯狂地寻找新的男人。其实,正因为有了这些暴发户的存在,才有了“鸡”和“鸭”这一行的兴旺,这两者是相互依存的,我感谢他们。那两个女人开始疯狂地购物,眼睛里闪着猫一样贪婪的光。这让我想起徐怀义,他疯狂购物,是为了掩盖他的性无能,而这两个女人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富有,其实骨子里他们都是怯懦的。我跟在她们后面,心里也是怯懦的,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对于未来,我是怀着恐惧的。突然间想起了一幅画,那是大学时在张辉映的房间里看到的,是他当时的女朋友贺燕雁画的。那是一幅油画,画的是一个裸体的人在奔跑,我无法辨别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身体的肌肉被无限夸张地扭曲着,好像要炸裂似的,可是夸张的身体线条却是柔滑的,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似的。背景是很多颜色堆上去的,根本分不清那是什么,像一个梦。如果那真是一个梦,那一定是个可怕的梦。记得我在看这幅画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倏地冒出了我曾做过的那个无助的梦。我用手去触摸画面,上面坑坑洼洼,不知为什么手突然就抖了一下。我不会欣赏画,不知道这幅画用的是什么笔法,但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灵魂深处的东西。跟在这两个暴发户女人的后面,看着她们肆无忌惮地挥霍着金钱,挥洒着她们的欲望,脑海里会突然闪现那幅画,我意识到,那幅画表现的是一种绝望,对未来的绝望。我心悸起来,甚至有些魂不守舍。我是一个胆小鬼。
     
     
     
     

恐惧从晚饭开始。其实我的酒量是可以的,但是,今晚我遇上了对手。两个女人的酒量很大,她们轮番灌我酒,而且是红酒白酒混着喝。我跑进卫生间呕了两次,但她们对我毫无同情之意,继续拼命灌我酒。即便这样,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我明白了,这两个女人是虐待狂,她们一定受过男人的伤害,然后把伤害转嫁到我的身上,来抚平她们心底的创伤。我只有恐惧,没有后悔,心里涌出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悲壮。我开始拒绝喝酒,她们尖着嗓子说:“老娘可是付了钱的!”我说:“再喝,命根子可就硬不起来了,你们就要难过死的。我这可是为你们好!”她们哈哈大笑,拖着我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她们住的宾馆。
     
     
     
     

一进房间,她们就像两条疯狗扑到我身上,把我扒得一丝不挂,轮番用手打我的下身,嘴里说着比她们的阴部还要脏的话。我开始求饶,她们像失去理智一样大笑,把她们臭烘烘的口水吐在我身上。我无力地叫道:“我也是人啦,你们不能这样侮辱人!”她们恶狠狠地说:“侮辱?老娘花钱就是为了侮辱你们这些狗男人的。你们侮辱了多少女人,伤了多少女人的心,今天老娘也叫你们尝尝被侮辱被伤害的滋味!”职业是不允许我有任何反抗的,我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承受着这一切,直到她们累了,躺在床上动不了了,我才从地上爬起来跑进卫生间冲淋。我抚摸着自己年轻的皮肤,看见那上面全是伤口,流着血,淌着脓,但是我感觉不到一点疼痛。我拼命地冲着冲着,可是不管我怎么冲,用了多少肥皂,总是闻得到身上有股口水的臭味。那两个女人歪七扭八地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她们的脸上已没有了先前那种恶毒,而是一种无以言状的悲苦和寂寞。我赤身裸体地绕过床边,撩开窗帘。在这个制高点,我发觉夜色中的这座城市其实是极其清冷的,再多的霓虹,再多的广厦华宇,再多的欢歌笑语,再多的美酒咖啡,都无法掩盖住长江、润河赋予的那份沧桑。经历了那场狂风暴雨般的折磨和侮辱,在这夜色中,我听到了来自自己心灵深处的声音,我不知道这声音是什么,但它让我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有一个女人醒了。她睡眼惺忪地说:“现在就要走吗?为什么要走呢?难道我们付的钱不够吗?”她伏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我以前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我曾经是一个好女人,好妻子,好母亲。我拼死拼活地帮助丈夫挣下了一份产业,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有了,可实际上,我什么都失去了。老公养了小蜜,不回家了;孩子们都出国了,也不回家了。那么大的房子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她呜咽地说着她的故事,我只是用耳朵听,这种雷同的故事我听得太多了,我麻木了。我走过去用职业的本能抚摸着她的头发,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抓得那么紧,我能感觉自己的肌肉在她的手里变形扭曲。我说:“我会留下来的,让我们一起等待黎明的到来。”我又一次听见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感觉着自己生命的勃动。我是属于夜色的,在夜色里我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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