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尘埃落定
三十二、尘埃落定
直到这时，我才正式向父母通报了我和孙倩的事。
父母非常高兴，得知孙倩在国内没有亲人，老妈提议让我大年三十带孙倩到回龙观，既算初次见面，也是一起过年。
我眉飞色舞地告知孙倩父母这个盛情邀请。
她微笑着听我说完，突然问：“那婷婷也一起回去过年吗？”
“婷婷？”我一愣。
她不问我还真没想到，婷婷和孙倩的初次尴尬见面刚发生不久，如果同时回去过年，见面必然会引起新的不快。
“哟，这可有点儿难办。”我左右为难。
“守杰，我觉得年三十我还是不回去的好。”她说，“万一婷婷跟我有什么冲突，会惹老人不高兴。我倒不会跟婷婷生气，可婷婷不一定能接受我。你得跟你爸妈解释一下。”
“对，你说得对。我跟爸妈都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我充满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可是你怎么办？”
“我……我就自己过年吧。”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多孤单啊。”
“怎么会呢？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怎么会孤单？”
“可我……”
“只要心中有，何必长相守？平时咱俩总在一起，过年，你得多陪陪老人家不是？”
“不行不行，我舍不得。要不我今年就不回家守岁了。每年都回去，缺席一两次也没啥事。”
“守杰，咱们以后路还很长。可你父母年纪大了，你爸身体也不好，你平时该多看看他们，特别是逢年过节。再说咱俩一好，你就不回去过年了，让你父母不好想，会觉得我太缠着你，也显得你不懂事。其实晚几天我还不是能给你父母拜年？”
“也是……”
“你跟父母解释一下，这次先跟婷婷错开。婷婷跟我的关系，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修补。”
“嗯，好。”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遇到一个细心且明事理的女人，真是福气。
大年三十，我到前妻家接了婷婷。前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守杰，今年过年我不回老家，想给婷婷爷爷奶奶拜个年。”
我答道：“算了吧，你去不合适，名不正言不顺。”
我带着婷婷驶向父母家。路上，她显得愁眉不展。
“爸。”女儿开口问，“那天那个阿姨是谁？”
我早知她会问，答道：“是爸爸的女朋友。”
“爸，你认识她很长时间了吗？”
“嗯，半年多吧。”
“是因为她才和妈妈离婚的吗？”
“嗯？”我解释道，“不是。我跟你妈离婚后才认识她的。”
“可妈妈说你们俩早好上了，因为她，你才不要我和妈妈了。”
“什么？”我惊讶地看了女儿一眼，“你妈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爸，是不是这样？”
我心想，操，张佳丽呀张佳丽，你他妈的撒谎都不打个草稿啊？
“你别听你妈瞎说。”
“爸，难道你真打算抛弃我和妈妈吗？那个阿姨就那么好吗？”
“呃……婷婷，爸爸妈妈都爱你。但是爸爸和妈妈之间总是吵架，老这样下去对你影响不好。”
“爸，你们就不能不吵吗？”
“唉，我也不想吵。婷婷，大人间的事儿，你不太懂。”
“我不管，我想像小时候那样，睡觉前听你讲故事。”
她的话引得我一阵难受。离婚，再怎么处理得高明，对孩子也是巨大伤害。从这点来说，我永远对孩子有罪。
“唉。”我叹了口气，对女儿说，“其实爸爸也想天天陪着你。可你要知道，爸爸和妈妈之间，有些矛盾没办法解决。你现在还小，还不懂，大了你就明白了。”
“我不管！”婷婷突然抽泣起来，“我觉得我真可怜，连个完整的家都没有！既然你们不能一起过，你们干吗要生我呢？”
我无言以对。
是啊，婷婷，爸爸也有这个感慨。你干吗要生在咱们这个家呢？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我把车停在路边，拿出张面巾纸为她擦泪。
“乖，别哭了。今儿过年。爸爸和妈妈的事儿，爸爸妈妈自己会处理好，啊。你要相信，爸爸妈妈都爱你。”
“你们要是真爱我，就给我个完整的家，好吗？爸，求求你……”
我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好。
“婷婷，给爸爸一段时间好吗？爸爸知道你的心思，但爸爸需要时间，爸爸妈妈都努力让你快乐。好吗乖？别哭了。”
劝了很久她才止住眼泪，但依旧闷闷不乐，对我别的话题也心不在焉。
回到父母家，见大哥大嫂一家已经先到了。
上初中的大侄子见到婷婷，主动拉着她一起玩。小孩子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转眼她就忘了刚才的不快，跟着大侄子跑出去玩了。
望着俩孩子蹦蹦跳跳的背影，我松了口气。
父母已经把孙倩不能回来的原委告知了大哥。大哥找了个单独机会嘱咐我：“守杰，小孙通情达理，来之不易，你可得珍惜。”
“那当然了，哥。”
“听咱妈说，张佳丽带着婷婷跟小孙撞上过？”
“嗯。”
“婷婷怎么反应？”
“唉，哥，我正为这事儿犯愁呢。”我转述了与婷婷的对话。
“嗨！这个张佳丽，可真能做到坏事做绝，一件好事都不干啊！我真是服了她。”大哥又被气得捶胸顿足，“唉，守杰，你，你当初怎么……怎么就会看上这么个人？真是瞎了眼了！”
“唉，哥，你就甭埋怨我了！我年轻时候，谁告诉过我该怎么选对象？就泛泛说一句，选个人品好的。可人品好又没刻脸上啊？别说我，你当初打眼一看张佳丽，你就能知道她人品差？你觉得她人品差就不会费那么大劲帮她找工作。还有咱妈，不是她告诉我‘人穷志不短’吗？人品，处久了才知道。”
“我可是早就发现她人品差了。就那次，你们刚毕业到咱家吃炸酱面那次，我不就要你踹了她吗？你不听。”
“可那点儿小事怎么能看得出一个人呢？”
“看人本来就要以小见大。再说婚姻本身就很难存在什么大奸大恶，她想大奸大恶学慈禧太后卖国，他妈的还没那资格呢！”
“可是，哥，那时候我都跟她处了两年多了啊？你说这世界上谁能十全十美？还不是带着改变她的希望？你跟大嫂，你俩就没红过脸？感情这东西，要能做到说丢就丢，还叫感情吗？”
“唉，也是。”大哥叹了口气，“咱们这代人，就是一点这种预防针都没打过，完全没免疫力。盲人骑瞎马误打误撞，结婚跟赌博一样。其实她那些问题，当初都有苗头，只是没意识到，以为能改。现在是过来人了，知道了，可那时候就是意识不到。”
吃完团年饭，全家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可我无心看进去，走到阳台里给孙倩打了个电话。
“干吗呢，孙倩？”
“看书呢。”
“没看春晚啊？”
“没看，没什么意思。你干吗呢？”
“我想你呢。”
“是吗？”她的语气很愉快。
“真不好意思，今儿让你一个人。”
“咳，又来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睡觉前还得你哄。”
“呵呵。”
“行了，快去陪你爸妈说会儿话吧，啊。”
我挂了电话，又去看了一会儿电视，却还是放心不下她。魂不守舍中，我又来到阳台上，点了支烟。抽了几口，老妈进来了。
“三儿，你有心事儿吧？”
“妈，没什么，就是来抽支烟，怕熏着你们。”
“你给小孙打电话了吗？”
“打了。”
“就她一个人在家吗？”
“嗯。”
“这样吧，三儿，待会儿等婷婷睡了，你提前给你爸拜个年，过去陪陪小孙吧，再给她带点儿饺子。”
我心中一喜，老妈的话正合我意。但旋即我问：“这合适吗？”
“当然合适了。人家通情达理，咱们也不能亏待人家啊？”
“那我爸……”
“我跟你爸都商量过了。”
“嗯！好！”我喜形于色。
想打电话告诉孙倩，但一想，送她个惊喜好了。
哄睡了婷婷，我提前给爸妈拜了年，带着饺子驶回城内。
我恨不得生出双翅立刻飞回她身边，一路狂踩油门。幸亏是大年夜，路上车辆稀少，警察叔叔也多半回家过年了，超速外加闯红灯居然没人追我，只是年后收了一大堆罚单。
到团结湖楼下，我泊好车，以百米冲刺速度奔向电梯间。来到门前，才平静了一下热烈的心跳，掏出钥匙打算开门。
但我旋即把钥匙收了回去，按响了门铃。
“谁呀？”屋里传来她的声音，接着防盗门开了。
我微笑地看着她，她惊讶地望着我。
“啊？守杰？你……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和你吃饺子。”我举起了手中的保温桶。
此后过年的几天，每天白天我陪父母女儿，晚上回来陪孙倩。
长假最后一天，我把婷婷送回前妻家里，带着孙倩到回龙观给爹妈拜年。
老妈拉着孙倩的手说：“唉，孙倩，多好的闺女，咱家三儿能遇着她，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老爷子，也喜上眉梢。虽然没多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他的满意度是百分之百。
向孙倩父母提亲这事，则是通过网络电话完成的。她们家通过电脑屏幕看到我，祝福了我们，并邀请我们去加拿大转转。
我找了本老皇历翻来翻去，打算挑个好日子去扯证。
她突然提议道：“干脆，咱们选到咱俩认识一周年那天怎么样？不是更有意义？以后两个纪念日可以一起过！”
“嗯，不错不错！这日子不同寻常，好！”我高兴地附和她。
我最终选择孙倩后，彻底断绝了和D女的那种交往。其实在此之前，我和D女就已渐行渐远。她越来越忙，而我越来越倾向孙倩。
D女的“忙”，却不是因为工作。
D女是因家庭暴力离婚的，她在婚内并无明显过错；她前夫并不愿离婚，她是经起诉后法院判离的。
前夫没了她伺候，才知自己以前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
虽然他也可以换个女人，但他知道，再遇到D女这样贤淑女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做梦都想复婚。
他一遍遍找她，赌咒发誓再也不动手了。
她一言不发。
他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请她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他。
她的心微微一动。
D女的公婆并不坏，他们喜欢这个儿媳。那事之后，公公狠狠骂了儿子一顿。
而这一次，前夫跪在地上，公公拿着棍子，当着她的面，狠狠揍了这不肖之子。
D女哭了，拦住了公公的棍子，说：“爸，算了。”
老两口跟她保证：只要肯搬回去，就把写着老两口户名的房子过给她；而且立下协议，不肖子再敢动D女一指头，就净身出户。
不肖子乖乖签字，按了手印。
内心苦苦挣扎后，D女决定为了孩子，牺牲掉自己的幸福。
所以她跟我见面越来越少，几次伤感地说：“守杰，我真的喜欢你，不想和你分开。”
公婆按约定把房子过户给了D女。
她搬回了前夫家里——不，准确地说，是前夫住进了她的房里。
我选择了孙倩，D女选择了前夫。我们都瞒着彼此，怕不当的方式给对方造成伤害。
可这关早晚要过。
犹豫再三，我还是把她约出来吃饭，想和她摊牌。
她和以前般温柔似水，我闷闷不乐唉声叹气。
“怎么啦守杰？遇见什么不开心了吗？”
“唉。怎么说呢？段娜。”我又叹了口气，不知怎样开口。
“到底怎么啦？”
“唉。是这样……”我吞吞吐吐，盘算着怎样用最小的伤害，告诉她我和孙倩的事，“嘶……你最近挺忙啊？”
“嗯……是啊。”
“啧。这个，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毛病挺多？”
“没有啊？我觉得你挺好的，守杰，你真的挺好。”
“呃……是吧。呵呵，这个……其实我这人毛病是挺多……”
“别，守杰，别这么说，你真的挺好。”
唉，自贬的路走不通，看来得换种方式。
“你最近，你最近忙什么去了？”
“啊？我呀，我……我忙工作呗……”现在轮到她吞吞吐吐了。
“哦，那是该忙。忙了好，忙了好。”
D女猜到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直截了当说：“守杰，你有什么心事要跟我说吧？你就别绕弯子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呃……”见她这么直白，我索性心一横、牙一咬，道：“段娜，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儿？”
“我，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头一低、眼一闭，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骂我就骂，打我就打，哪怕当众把菜汤泼我头上，我也认了。
“啊？真的？啊，太好了！”她发出欣喜的一声。
我不解地睁开眼，看到满脸惊喜的她，不禁一愣。
“唉，守杰。”她情不自禁地拍起了巴掌，“太好了，唉，怎么这么巧呢？太好了太好了。”
我依旧大惑不解。
“嘿，我以为你要说什么事呢，这太好了。”她喜上眉梢，“守杰，咱俩真是……真是无巧不成书。”
“嗯？你……你也有男朋友了？”
“不是，唉，怎么说呢？我前夫找我复婚。”
“呃……你还想跟他复婚？不怕他再动手？”我为她捏把汗。
“是这样……”D女把近期发生的事全盘托出。
“哈，哈哈！”我大喜过望，心想这事怎么就这么巧呢？负疚感也被冲得无影无踪。欣慰中，我靠在椅子背上，掏出支烟点上，微笑着，看着她，如释重负。
“这真是皆大欢喜。”她说。
“嗯，是啊，确实是，皆大欢喜。”
“那……守杰，以后咱俩以兄妹相称吧，好不好？”
“好，好！”我欣然应允。
“哥。”
“嗳。干吗啊小妹？”
“哈哈。”
两人边聊边吃，D女又问：“哥，能不能说说你的女朋友？”
“呃……其实认识她比认识你早。”
“是吗？”
“嗯，只是认识她很长时间没发生什么交往，搭不上腔。”我故意把水搅浑，以免她知道我曾脚踩两只船。
“哟，哥，你也单相思过？哈哈！”D女开我玩笑。
“哪儿啊？什么话……”
“那……她叫什么啊？”
“叫孙倩。”
“哦。漂亮吗？”
“嗯……挺漂亮的。”
“哦。多大？”
“三十吧。”……
从饭馆出来，和她肩并肩走向停车场。隆冬时节，颇有些冷。
以前跟D女多是晚上见面，一直没给她买过什么东西。现在要分手了，多少感觉欠了她。
“咱们去逛逛西单吧。”我说。
“哦，行啊，你要买什么？”
“我想给你买件衣服。”
“买衣服？给我？”她惊讶地望着我。
“是啊？”我解释道，“咱们交往一场，一直都没给你买过什么。现在分手了，该留点儿纪念。”
“守杰，哥，我找你不是图这个，我喜欢你是对你感觉好。要是没孩子，我真愿意跟你。不过，哥，你别以为，你的小妹能被几件衣服给收买了哦。那就太小看小妹了。我穷是穷，可我并不稀罕几件衣服，我稀罕的是人心。你要是那样想，我当初就看错人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为自己的庸俗感到有点汗颜，又对这个小我九岁的女孩肃然起敬，瞬间下了决心要帮她自立。
几天后，我把军子请出来吃饭。席间把D女的情况，以及跟我的关系透了底，拜托他收留我这个认来的小妹。
军子是爽快人，当即拍板同意。
我知道军子好色，又嘱咐道：“军子，你得给我听着。这个小段虽不是我的亲妹妹，可也跟亲的差不多。到你手里，你他妈的要敢对她使坏心眼儿，老子可跟你没完。”
“我操，你把老子看成什么人了？”军子摆出忿然的样子，“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把她交给我，你老人家就放心地去吧！”
“这还差不多，多照顾照顾她，刚入行，能力上你多包涵点儿。”
“那没问题！”
接着，军子又问了我的个人情况，我把与孙倩相识相知相爱的全过程，详细讲了一遍。
军子屏息而听。等我讲完，他突然往椅子靠背上一靠，似乎松了一口气一样，笑了：“守杰，你小子这下算选对人了。你哥我当初没唬你吧？我早就说那艾什么什么绝对不行！”
“是，确实是。”
“这个孙倩，我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女人。这可是百里挑一的好闺女，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是，是。”我心里暗暗惊叹：这家伙怎么就这么会识人看相呢？同一个艾秀静，我就被她给骗得一愣一愣，而他看看照片就能知道个底朝天，这眼得有多毒？不是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吗？他就能做到不知人、不知面，却能知心，真是不服不行。
当晚，我把这个消息通知了D女。从一个卖服装的调到房地产公司做销售，意味着她实现了从打工者到白领的跨越。
起初她不敢信，核实了几遍确认无误之后，她哭了。
“我……守杰……我，我该怎么谢你啊，哥？”
“这谢什么啊？咱俩是兄妹对不对？当哥的本来就该照顾小妹。你去王总那儿好好干就成，他是个讲义气的人，亏待不了你。”
“嗯，知道。”
“那行，你明儿就去报到，直接找王总。”
“嗯，是。”
“那就这样吧，挂了啊。”
“别。哥，我想，我想请你吃顿饭。”
“吃饭？”我心说，你那俩钱还是省点花吧，“算了，咱俩师兄师妹呢，还是我请你吧。”
D女坚决不干，说：“哥，你以后请不请我，我不管。但这次我必须请你，这是我做人的原则。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你给我的不是滴水之恩，我一辈子怎么报答你都不为过。”
“你言重了，这事儿对我来说没那么困难，打个招呼罢了。”
“可对我就是大恩大德。哥，小妹现在是没什么钱，可我的心意还是有。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宁可不要这份工作。”
看来这顿饭是非吃不可了，我答应了她。心里却感叹：这个女人不简单，人穷志不短，而且知恩必报。这种人，以后路会越走越宽，一定有大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