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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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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背景一:我和爷爷走在H城的一条小街上,我们将步行去参加一个追悼会。那年冬天灰暗肃穆,一九七六年的H城没有风景。人们很悲哀。一个男孩从我的身旁“倏”地跑过,他的左臂上戴着黑色“袖章”。
     
      我问爷爷,为什么所有人都戴黑袖章,而我偏偏戴红的?
     
      爷爷说,小孩子都戴红的。
     
      我立即哭闹起来,因为知道他在撒谎。我弯腰蹬掉鞋和袜,赤脚站在沿街的枯叶上。爷爷继续前走。司机把我抱回街道拐角处的吉普车里。
     
      后来仍不能原谅这个错误,觉得自己是站在外围,硬是挤不进去──连颜色也无法选择。作为补偿,司机买了一双黑布鞋送我。因为我不久就要回乡下父母家里。我想像着在那崎岖的山路上,是无法穿红皮鞋的。
     
      爷爷回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厉害。我后来才知道,敬爱的周总理死了。
     
      背景二:母亲不久来H城接我回家。我一见面就喜欢她了,她是个美丽的女人,高颊骨,白皙,很“洋气”。我曾经为怎样称呼她讨教过奶奶。奶奶说,在学校你喊她“李老师”,回家就叫“妈妈”。
     
      母亲带我逛街。她似乎对走路报有极大的热情,她在灰暗的H城穿街走巷,并任意停留。她叫得出各种街衢的故名。她说,这条街原来不叫向阳街,叫郝巷。她说的时候很满意。
     
      我说,妈妈,你喜欢城里吗?
     
      母亲好看地笑了起来。她说,不久我们还会回来的,还有爸爸和弟弟。
     
      我们去“红旗”照相馆拍影留恋。母女俩的头紧密地相靠。那是一张普通的经典照片,照片上的母女很相爱。孩子眉飞色舞,快乐地大笑,她的眼睛大而黑,嘴巴咧得很大,露出不整齐的牙齿──人们总是根据这个来断言一个人的童年,诸如天真可爱,幸福单纯。
     
      可事实上正好相反。人们总在犯错误。
     
      那一年,我四岁,母亲二十七岁。
     
      背景三:我叔叔在浙江当兵,当时正和师长女儿谈恋爱。他才十九岁,是个美男子。他生性腼腆而多情,有许多女人为他发疯。
     
      那一年他回家探亲,顺便来乡下看我们。有一天,他顶着红头巾,挤眉弄眼地朝我冲过来,嘴里嚷着:“我是江青,江青来了。”我尖叫着滚进被子里,快乐而凄凛地大笑。这已是七六年下半年了。
     
      关于江青,一个农民一天愤愤然地说,听说她一生和七个男人睡过觉!我父母都笑了起来,显然他们以为这是个大数字。农民仍在激愤,他觉得很不平。
     
      我抬头看他们,装作没听懂。事实上我早就明白“睡觉”的另一种含义。此睡觉不是彼睡觉。
     
      时间在一九七六年流得浩荡而缓慢。一件件大而空旷的事情接踵而来。人们来不及地悲恸、忧虑、欢欣、声讨。他们甚至来不及调整自己的表情,显得呆若木鸡,丧失了背景。
     
      这一年成为中国人的集体记忆。历史学家们开始总结它的含义,时代在这一年分叉、拐弯,一拨人永远消失了,一拨人回来了。一九八O年,我读郭沫若的《科学的春天》,我读得很吃力,许多字我不认识,趣味索然。然而我还是感到那文字里的希望,充满着热情和力量。

我坐在窗前读这篇文章,是在午饭后,人很饱,快要睡着了。记不起是在什么样的季节里,只觉得屋子里很冷,脚冻得冰凉。我睁眼看窗外灿烂的阳光,想起那“科学的春天”──仍很迟钝。后来一想起午后的阳光,春天,希望,绝顶认真的人──就非常伤感。我想跟那年读《科学的春天》时无动于衷的态度不无关系。
     
      由于一些伟大而崇高的理由,不经意的念头和语气,迅疾而正确的动作,我们记住了一九七六年。它已经远去了。当时的青年正在衰老,当时的婴儿已经长大──
     
      我之所以怀念一九七六年,附会上很多庄严盛大的政治背景和各种不相干的小事情,完全是因为在这一年里我认识了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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