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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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毫无收获地见完黄依一，离开欧美经典家园之后，直接奔向了西海市中心商业区。她再次来到了那部神秘女人使用过的公用电话机旁。
     
     
     
     

她仰着脖子在公用电话旁缓慢地转着圈圈，经过她身边的路人也受到了她的感染，都纷纷扬起了头，好像西海市上空发现了不明外星飞行物似的。
     
     
     
     

她在寻找摄像头！欧美经典家园里密布的摄像头突然给了她灵感：如果正好有一部摄像头冲着公用电话亭方向的话，就不难找出那个打匿名电话的女人来了！她手机里保存了那个“已接来电”的准确时间，完全可以精确到几分几秒。
     
     
     
     

她还真发现了一个摄像头，在那部电话的左前方的9点钟方向，摄像头的位置有一些隐蔽，它的旁边有一棵银杏树，茂密的树叶挡住了摄像头的机身，刚好露出前端的拍摄镜头。她目测了一下摄像头的位置和距离，推断应该能清楚地拍摄到打电话人的左脸。如果那个女人刚好是从电话机的正面走过来的话，则能拍摄到她的全貌。
     
     
     
     

夏雪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激动不已，这样的兴奋完全不输给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时的心情。她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调查清楚这部摄像头所属的管理机构，究竟它是商业中心保卫处安装的监控设备，还是西海市交通管理局的路况监控。
     
     
     
     

她急匆匆地离开了那里，三步并作两步地找到了商业区的管委会，在管委会办公楼里稍作打听便找到了保安处的监控室，监控室内摆放着一面墙的监视电视屏幕，足足有40多个。
     
     
     
     

在出示了证件、说明完来意之后，监控室里的值班保安告诉夏雪，她所寻找的那个摄像头不属于商业中心，商业区的摄像监控主要集中在室内，特别是电梯间，室外广场安装的摄像头并不多，这是一部由西海市交通管理局安装的监控摄像，此地段属城中区交警大队管辖。
     
     
     
     

夏雪并不受欢迎。当她出现在城中交警大队驻地，一开口便询问起那个摄像头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一种十分警觉的眼神看着她，绕着圈子回避着这个问题。
     
     
     
     

夏雪所提到的监控摄像，曾饱受西海市司机的非议，它所拍摄的路段是一条单行线，但提示标志并不明显，司机往往是走到了路口才发现为时已晚，而那部监控摄像的位置偏偏又极为隐蔽，硬着头皮闯入该限制路段的司机几乎是无一幸免，统统被拍个正着。于是西海市的司机将这个摄像头戏称为“钓钩”，这钓钩上面根本无需挂诱饵，广大司机仍纷纷上钩。
     
     
     
     

在交警大队内部，也有人开玩笑地称它为“英雄一号”，因为该摄像头所拍摄到的违规车辆最多，每年的罚款自然也是辖区内的“冠军摄像头”。
     
     
     
     

西海市的广大司机曾通过多种渠道反映过这一问题，西海当地的报纸也不痛不痒地调侃过这个“英雄”摄像头，但一切都没有因此而改变，“英雄一号”依然每天风雨无阻地躲藏在银杏树的枝叶里，聚精会神地盯着每一辆倒霉的汽车。
     
     
     
     

所以夏雪的出现无疑是拨动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经，她肆无忌惮地打听着“英雄一号”，而她还是省报的记者。她一走进交通大队大门的时候就出示过她的记者证，她原本以为凭着自己的特殊身份，调取一段视频监控录像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简直是探囊取物！就连黄明朗市长和孟皓然也得给她三分薄面呢！
     
     
     
     

工作受阻的夏雪不得不向省报求助，希望能通过报社在上面的斡旋来解决这个问题。在打给报社总编辑的电话里，她再三强调了事情的重要性，她此刻已经看到了那根能拉开黑幕的线头，只是她现在的手还够不着。她跟总编辑汇报说，如果想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西海听证会改革，就一定得想方设法摆平城中交警大队。
     
     
     
     

她从没听说过“英雄一号”的故事，她心里有些疑惑，觉得那班身材有些发福的警察过于敏感了，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省报女记者而已，又不是亡命天涯的女杀手，犯得着如此戒备吗？
     
     
     
     

夏雪没有回宾馆，她就在交警大队附近的街上溜达，等待着总编辑的电话。尽管她刚刚在交警大队碰了钉子，但她仍有种发现真相前的亢奋，浑身的热血比西海的空气还要燥热。她相信总编辑的能力。总编辑是一位50多岁的女人，报社里里外外的人都喜欢在私底下称她为女魔头，总编辑好像并不介意这样的称谓，年轻的时候她便是一个疯子般的女记者，疯子老了的时候便顺理成章地成了魔头，这似乎符合生物进化的规则。“舍得一身剐，敢把市长拉下马！”这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让听到这话的政府官员不寒而栗。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夏雪便接到了总编辑打来的电话，总编辑告诉她直接去找城中交警大队的胡队长，说省法制日报的社长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夏雪不失时机地拍了拍总编辑的马屁，挂掉了电话，昂首挺胸地回到了交警大队。在传达室里，夏雪报了胡队长的名字，传达室的老头越过老花镜的上梁疑惑地看着这位称自己为“记者”的小女子，拨通了胡队长办公室的电话。
     
     
     
     

夏雪很不明白看门老头为什么要这样看她，他眼镜的镜片好好的，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他干嘛不透过镜片看自己呢？这难道就是大跌眼镜吗？
     
     
     
     

几分钟之后，一位身着制服的女警花迎了出来，热情地与夏雪握了手，边走边聊地并着肩往里走去。

黑人摄影工作室来了一位客人，他戴了一副咖啡色的太阳眼镜，上身一件蓝色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灰白色的外贸西裤，脚上的黑色浅口皮鞋擦得很亮。他在一楼的摄影作品展示小厅里转悠了一会儿，然后在前台女服务员跟前嘀咕了几句，服务员微笑地指着旋转楼梯处叫他上了二楼。
     
     
     
     

他是来找小黑的。此时的小黑正在二楼摆弄他的一堆装备，小黑穿着紧身T恤，露出发达的胸部肌肉和强壮的胳膊，在黑色皮肤的映衬之下，小黑像一座敦实的铁塔。
     
     
     
     

客人热情地向小黑作了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杨哲民律师的朋友，特意过来找小黑商量一件要事。
     
     
     
     

小黑事先就接到过杨律师的电话，他闻讯赶忙把手上的活儿放在一边，领着客人走进了一间小屋子。
     
     
     
     

杨哲民是小黑与前妻离婚时的代理律师，小黑的女儿就是在杨律师的手上输掉监护权的，而眼前这位客人能把女儿从前妻手里夺回来。杨律师在电话里就是这么对小黑说的，还把这位客人狠狠地夸了一番。
     
     
     
     

“罗律师您真的能帮我要回女儿？听杨律师说您的本事可大了！”小黑一边张罗着茶水，一边说道。
     
     
     
     

来者姓罗，他正是程为的得力助手罗威！“墨镜男”揪出了小黑，却撬不开小黑的嘴，而程为对那个暗地里给他使绊子的人耿耿于怀，一天不找出这支伤他的暗箭，他就在办公室里上蹿下跳地唠叨。为此，罗威决定亲自出马。
     
     
     
     

他还承诺了“墨镜男”，如果小黑的线索属实，他会一分不少地付给他报酬。“墨镜男”吃下了这颗定心丸，对这位大客户心存感激，事情只干了一半，却能收到全款，试问这世上还有这样好说话的东家吗？
     
     
     
     

“能啊，你现在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也出来了，问题不大！”
     
     
     
     

罗威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通婚姻法以及操作层面上的可行性，给了小黑极大的信心。两人聊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罗威不经意提到了小黑前些天未经监督机关的批准擅自离开西海去了一趟省城的事，说这可是严重违反假释条例的，一旦有人将此事举报，小黑的假释就泡汤了，还得重新回到监狱里蹲完剩下的大牢，争夺女儿监护权的事更是没希望了。
     
     
     
     

小黑被罗威的话吓得是面如菜色，连忙说自己莽撞大意了，他更是惊恐眼前这位客人的手眼通天，竟然连自己偷偷去了趟省城都瞒不过对方，不由得暗自唏嘘。
     
     
     
     

罗威起身准备告辞，小黑将他送到了楼梯口，罗威突然转过头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了小黑的眼前，问道：“这是你拍的吧？”
     
     
     
     

小黑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使他打了一个寒战，后背冒出了冷汗，他机械地点了点头，认了。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黑是明白这个道理的，眼前的这位年轻律师竟然知晓自己所干的一切，那绝对是百分之百的真人了，这撒谎的代价是难以估量的。这个律师能轻而易举地毁掉自己来之不易的假释，让自己再回到大牢里去，还有他极有把握替自己夺回那牵肠挂肚的宝贝女儿……二
     
     
     
     

万龙大酒店又开始热闹起来了，来自各家媒体的记者再一次云集到了这里，当中还包括很多不请自来的媒体。明天就要在这里举行一场被冠以“改革”头衔的听证会了。像夏雪这样在西海呆上一周等待听证会的记者不多。
     
     
     
     

夏雪正躺在万龙大酒店的房间里发呆，她顺利地拿到了“英雄一号”摄像头所拍摄到的影像资料，在进行完截图处理之后，她还去照片冲洗店冲印了四张最为清晰的照片。这些照片现在就散落在床单上。
     
     
     
     

她原本以为只要拿到拍摄资料，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那个神秘女人的庐山真面目也将毫无悬念。现在看来，她有些过于乐观了。
     
     
     
     

西海有80多万城市居民，拿到了照片又能如何呢？她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也从未见过这个女人，自己总不可能拿着这些照片走上街头向路人询问吧！这个工作无异于大海捞针。
     
     
     
     

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身材很高，也很匀称，长发。站在电话机旁的那张照片展露出女人的左脸和鼻梁，她的脑袋向左上方微微翘起，脸部皮肤白皙，左耳上有一个银色的耳钉。
     
     
     
     

其他几张照片取景于她朝电话机方向走来时的路上，从走路的姿势来看，她穿着一双高跟鞋，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夏季女职业装，下身是一条黑色的女式西裤，她走路的时候并没有神情不安地东张西望，当时正是正午，阳光很是刺眼，这个女人没有戴太阳镜。她全然没有偷偷摸摸的神情，走路时身板很直，昂着胸。她没有携带一只女人时刻不离手的包，这跟周边商业区里逛街的女性有着最明显的区别。

她一定是西海市某家公司的办公室白领，这从她的着装上不难判断。她没有带包，这说明她是利用公司午间休息的时段溜出来的，这也表明她不是专程来商业区逛街的；她的手上没有遮阳伞，这不太符合女人的心理，西海的太阳在这个夏天表现得很毒辣，女人出门时总免不了带一把遮阳伞，这个信息可以说明她步行的距离并不远，她的身后就是一条宽阔的横向马路，她应该是乘坐出租车来到这里的，这一判断夏雪可以从她所观看的视频中得到印证，这个女人打完电话之后就是转身冲着马路方向走的。打这种匿名电话应该不会选择在公司附近，这里是商业区，人声鼎沸，鱼龙混杂，是防人耳目的最佳场所。
     
     
     
     

夏雪像个侦探一样推理着，希望能从杂乱无章的线团中拽出一个线头来。但她苦苦思索了老半天，只得出一个肤浅的结论：这个女人是西海的白领上班族。
     
     
     
     

这个结论根本没什么用处！
     
     
     
     

不过她并不气馁，她突然从床上翻身而起，好像想到了什么。
     
     
     
     

她拿起手机，快速拨打了电话查询台。她查询到了西海市公安局人口管理处户籍管理部门的电话。在向户籍管理的工作人员咨询了几分钟之后，夏雪依然是满脸的茫然。公安局的工作人员告诉她，要想进行人口查询就必须清楚对方的姓，或者名，单凭几张不十分清晰的照片，根本无法进行电脑检索。
     
     
     
     

这一刻，夏雪有些垂头丧气了，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将自己摔回到了床上。她再次拿起了床单上的照片，瞪大眼睛审视着，巴不得自己拥有某种神奇的特异功能，眼神能穿透这张薄薄的照片，看到一个奇妙的汉字世界，这些汉字能智能地进行自我组合，直到组合出对方的名字来。
     
     
     
     

夏雪又想到了一个办法，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烁了几秒钟就被自己否决掉了。她竟然想到了去《西海晚报》上刊登寻人启事！她否掉了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毕竟她所有的调查工作都是秘密进行的，不太适合如此公开化。再说了，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难道她要花钱刊登广告寻找一位曾擦肩而过的路人吗？这听起来似乎不太靠谱。而且这照片也不是规范的一寸免冠照啊，一看就是偷拍作品，一经刊登，说不定还能一石激起千层浪呢。西海这个地方可不大，发生在偏僻小胡同里的苟且之事都能被口头传播得人尽皆知。
     
     
     
     

她脑袋都想破了，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来，费尽周折弄来的照片竟然变成了几张没用的废纸，这让她很懊恼。
     
     
     
     

她决定不再想它，在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之后，她下了楼，在万龙大酒店的大厅里转悠了几分钟，然后在大厅咖啡吧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竖起耳朵来偷听各类小道消息。她觉得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万龙大酒店的大堂一定是一处绝佳的信息集散地。
     
     
     
     

夏雪在咖啡厅里的收获并不大，旁边一桌的记者同行在兴致盎然地聊西海的天气，属于真正意义上的“聊天”。他们偶尔也会蹦出几个跟听证会相关的词汇，比如：作秀，魏大同，听证代表等。一个叼着香烟的男记者觉得此次听证会改革的最大赢家可能就是黄明朗，简直是非他莫属。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记者对此不以为然，他觉得魏大同才是最大的赢家，灯塔街的房子是肯定会被拆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走形式的过场而已。没有人认为灯塔街的人是赢家，土地是国有的，灯塔街的改造是西海市政府力推的项目，是政府在代表国家征地。
     
     
     
     

他们还愤愤不平地讨伐了一下土地制度，痛快淋漓地谩骂了一顿那些依靠卖地来获取地方财政收入的市政府，一个女记者还煞有其事地担心起自己刚买的房子在70年产权到期之后该怎么办来，从她严肃的表情来看，她对自己再活70年这件事非常有信心，而她的样子看起来现在应该是30岁出头了。
     
     
     
     

很多记者的新闻理想都集中表现在那张嘴上，他们的口述往往要比写在新闻纸上的文章精彩百倍，对于“口诛笔伐”这样的形式，新闻记者们更擅长前者。过嘴瘾的时候，他们往往是情绪激动的，下笔的时候他们是冷静的。当然，同样作为一名记者，夏雪很理解他们。
     
     
     
     

通过偷听这样的闲谈，夏雪感觉这些记者并没有接到过匿名电话，他们应该压根不知道同联公司私下接触听证代表的事。一想到这里，夏雪心里更加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找到那个女人来，那将是多好的一篇新闻啊！
     
     
     
     

她用一小口咖啡咽下了刚刚在嘴里咀嚼的坚果，突然感到有一些骄傲。那个女人为什么偏偏选择给自己打电话呢？这说明自己所工作的报纸值得信赖，夏雪这个记者也值得信赖！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得意一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现在找不到那个女人，这使得她的那种得意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她有些失落地抬起头来，突然看到了一个背影，这是一个女人的背影，一头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她穿着一双高跟鞋，无论是从走路的姿势，还是从这人的身段上看，这个背影都像极了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她刚刚离开酒店的旋转大门，冲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夏雪好像被电到了一样，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快速地把50元钱拍放在服务吧台上，不等服务员找给她零钱，就嗖的一声，像一只欢快的兔子一样朝着逐渐消失的长发背影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