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
     
     
     
     

周一早上9点，西海市万龙大酒店的大堂里比往常多了很多人，变得异常热闹，他们是来自西海市、同治市和省里各大报小报的记者，他们在大堂里到处转悠着，个个把眼睛擦得雪亮，不放过任何一个有价值的采访对象。
     
     
     
     

对20名备选听证代表的最终选择会定在10点钟，主持会议的孟皓然还没有来，同联公司的代表和灯塔街的代表也还没有到场，大堂里散落着一些早早到场的备选代表，但他们的额头上没有贴着标签，也没有挂着参会的胸牌，记者们只能各自凭着自己的职业敏感判断着谁是代表。当然也有最笨的方法，就是逢人便问上一句：你是代表吗？
     
     
     
     

9点30分！二楼的会议室大门被酒店工作人员打开了，记者们又一窝蜂似的挤进了会议室，争先恐后，生怕晚到一步就错过了重大新闻人物。
     
     
     
     

猎物终于出现了，三名代表在会议室门口观望了片刻，犹犹豫豫地在备选代表席上落了座，不料他们的屁股刚刚挨到板凳就迅速被记者包围了。记者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问着各种问题，两名代表被这样的阵势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起身想离开座位，但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始终逃不出这个严严实实的人墙包围圈。
     
     
     
     

乔良出现了，他穿得像新郎一样体面，若不是这酷热的天气，他原本计划还要穿一件西装外套的，后来他认真考虑了一下，最终放弃了这一想法。他穿了一件海蓝色衬衣，系着一条灰白色的韩版窄领带，打扮得像个明星。他早上6点钟就起床了，如临大敌似的睡不着，心里有些紧张，于是盘算着先过来热热场，熟悉一下环境。
     
     
     
     

他很聪明地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没有被记者发现。备选代表们的资料现在还在他的脑子里乱蹿，跟高考前的情形差不多，生怕脑袋来一次剧烈的晃动就把记忆清空了。
     
     
     
     

孟皓然也来了，跟他一起进场的还有一名书记员。今天他穿了一件灰色的薄西装，白色衬衣，没有系领带。不到两秒的时间，他就被包围了。孟皓然没有逃，他有应付媒体的丰富经验，他善于演讲，也会打太极，这些都是他在美国法学院的模拟法庭辩论课上锻炼出来的本事。
     
     
     
     

程为最后一个到场，他穿了一条休闲西裤，上身穿一件高尔夫衫，紫色的。出门的时候他还专门泡了一个澡，头发上抹了发胶，看上去油光锃亮。
     
     
     
     

他一眼就看到了孟皓然，他没有上前打招呼，因为这看起来似乎很难，孟皓然正被记者包围着。他扫视了一眼会议室，看到了角落里的乔良。
     
     
     
     

昨天与乔良分开之后，他一回到家里就特意翻看了灯塔街拆迁听证会的卷宗，在上面他找到了乔良的名字。他本来是想给乔良打一个电话来印证这件事的，但他又觉得很没有必要。他想这九成是同名同姓的缘故，如果乔良正好就是灯塔街方的委托代理人的话，那地球就一定能撞上火星，这个概率毕竟太小了，世上哪来如此巧合的事呢。
     
     
     
     

他忘了乔良是一名律师，这完全可以增加这件事的概率，而现在乔良就坐在会议室里，程为这才意识到地球真的撞上火星了！
     
     
     
     

“你是灯塔街方的委托代理人？”程为走到了乔良的身边，满腹疑惑地问道。
     
     
     
     

“是啊，程大哥你怎么来了？”
     
     
     
     

“真是活见鬼了，我就是同联公司的代理人啊！”
     
     
     
     

“你是程为？”这件事太过于突然了，乔良的脑子有些发懵，脸都涨红了。
     
     
     
     

“是的。很意外是不是？”
     
     
     
     

“这名字……”
     
     
     
     

“这是我现在的名字。我也没想到是你啊，这事太邪门了！”
     
     
     
     

两个同时受到巨大刺激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接下来说点什么好。感谢孟皓然解围，他此时已经跳出了包围圈，拿着话筒叫大家各就各位。

会场逐渐恢复了秩序。20位代表一个不落地坐在代表席上，邻座挨着的人之间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媒体记者也回到了媒体席位上，手里摆弄着录音笔；程为和乔良神情落寞地在代理人位置上落了座，满腹的心思。等到会场安静下来之后，孟皓然在主持人位置上拿着话筒简短地宣布了会场纪律和代表选拔规则；书记员坐在孟浩然的一旁，她负责做现场文字记录。
     
     
     
     

在孟皓然的规则设计里，每一位被考核的备选代表都需要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站在一个专门为他们设置的位置上，接受听证双方代理人的询问。对于每一位代表，代理人只有权提出一个问题，但可以就同一个问题进行不脱离该主题的追问。
     
     
     
     

现场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只听到人的呼吸声和空调冷气的声音。
     
     
     
     

第一个上场的便是程为心中的种子选手，周敏慧详细分析过的4号“丰田男”。他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短袖衬衫，程为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程为想保住他的代表资格。
     
     
     
     

程为放弃了提问，他心意已决，没必要再为此多费口舌，他只是希望乔良不要对丰田男进行否决。
     
     
     
     

“曹先生，请问您结婚了吗？”乔良问道。
     
     
     
     

“我结婚五年多了。”
     
     
     
     

“有小孩吗？”
     
     
     
     

“有个女儿，三岁了。”
     
     
     
     

乔良从公开的信息中了解到，曹子鸣大学本科学历，受过良好的教育，现在《西海晚报》任广告部副主任，乔良翻阅过这家报纸对拆迁这件事情的所有报道，态度还算中立，同联公司在《西海晚报》也没有广告投放。他愿意相信媒体从业人员，如果他已婚而又有孩子的话，男人的责任心便会得到加强，乔良觉得责任心很重要。
     
     
     
     

乔良没有对曹子鸣实施否决，程为首战告捷，如愿以偿。程为不清楚乔良留下曹子鸣是出于何种考虑，他不经意地看了看乔良，乔良此时也正在看他，心里想着跟程为心里一样的问题。
     
     
     
     

第二个备选代表是一个40来岁的女人，程为照旧放弃了提问权，他要否决掉20位代表中仅存的三个女性代表，这是分析会上定下的既定方针，他不想现在临时改变它，提问显得有些多余。
     
     
     
     

乔良也不想提问。这个女人看起来跟灯塔街上孙树贵的老婆是那么相似，她穿着简单，皮肤稍黑，头发梳理得不算整齐，身上唯一的贵重物品可能就是脖子上的那条项链。很显然她来自一个普通市民家庭，跟灯塔街上的60多户家庭一样。乔良想留住她。
     
     
     
     

投票表决的时候，程为毫不迟疑地把她给否决掉了，乔良有些小小的失落，他坚信眼前的这个人会站在灯塔街人的一边。按照游戏规则，只有双方都投了赞成票的代表才能留下来，乔良只能在心里面觉得可惜。
     
     
     
     

不到半个小时，就依次审核了10名备选代表，其中程为行使了4次否决权，他否决掉了3名女性代表，外加一名国有企业的车间检验员。乔良行使了3次否决权，其中包括那位地产公司从业者、一名专门批发零售西海特产的私营个体户，还有一名自由职业者。乔良觉得自由职业者的态度就像他们的职业一样漂浮不定，个体户就更别提了，事业做得再大一些就是另一个魏大同，这样的人一定得排除在正式代表的行列之外。这半个小时下来，双方都认可的代表只有3名。
     
     
     
     

魏大同很不赞同程为把3名女代表踢出局去，他振振有词地表达着自己一肚子的看法，他觉得天下没有不喜欢逛街购物的女人，同联新城是一座商业城，它未来一定是广大西海女性的购物天堂，她们没有理由反对自己。
     
     
     
     

魏大同此刻正在万龙大酒店一套很宽敞豪华的客房里通过电视监控屏幕观看着现场，陪同他一起的是徐广利，还有程为公司的周敏慧。
     
     
     
     

徐广利在一旁不失时机地煽风点火，说程为这是在任意挥霍手中宝贵的否决权，太不专业了。周敏慧被程为派来的任务就是为现场直播做解说，她认真地向魏大同作着解释，用尽了各种手势来增加说服力，这可比前几天在分析会上说服罗威和秦宝全他们困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