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母亲进屋来，捏着手电，忽然又折回去，顺手合了门。没过到十秒钟又返回屋来。她开了灯，灯光刺得刘泽眼睛发痛，他赶紧用被盖遮了一下。他有点火，但没有出声。
“刘泽？”她试着叫了一声。
但刘泽并未去理会，只假作未醒。
母亲看着墙角椅子上的一堆衣服，便去取来，每件每件地摸了一遍，然后抱出屋去泡到大盆里，再折回屋。刘泽躲在被盖下面，不动弹，也不做声。
她坐到椅子上，盯着刘泽的床看了几十秒钟，便起身来走过去，推搡他几下。
刘泽取了头上的被子，伸出脑袋：
“怎么了？还不睡觉，这么晚了。”他明显有点不耐烦。
“吃晚饭没有？”
“吃了，热的中午的剩饭。”
她有些难堪，吸了半口气：
“你高考 ——”
“就那样了，”没等母亲说完，刘泽便拦腰插去， “已经再没什么高考了。”
“那你感觉成绩怎样？”她很小声，生怕惊了刘泽。
“这是能感觉到的啊？你感觉好那他偏给你低分呢？高考有一半是靠运气的。”
“大概，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没什么大概了，你赶紧睡觉去吧。这三更半夜的不知道你怎么了。”
“高考完都这么久了，你也没有给我说过你考得怎样，到底有什么打算。你知道我们的命运要改变的话……你可是要争气啊。我只想让你读一个好大学。要不行的话你看再补习一年怎么样？说不定 ——”
“你觉得可能吗？”刘泽打断她的说话，有些愤愤然，“我高中三年都快坚持不下来，你还想我读高四高五。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想法。你不是说为我付出太多吗？行，以后你也别再操劳了，省得费心，我也不用那么辛苦了。你想做什么做你的什么去，我也好自由。你就随便做点小事情挣几个钱存起来。我也好去闯我的事业，等你老了有你一碗饭吃就行了，别整天在我耳边叨叨什么大学啊本科的。我跟你说，我对这些毫无兴趣，我也没可能在读书上走一条什么路来。”他说完将头转向一边。
床被他弄得“吱吱”响了一声。
母亲脸色有点发青，双眼似乎在一瞬间深陷很多。她站起身来，一个趔趄，好容易站定，然后慢悠悠往屋外迈去，那双眼分明湿润。
她出去门外，方记起忘了关灯，便又折回来关了灯，行出屋去，带上门。那泪滚落下来的时候她忍不住抽泣了几下。一个小妇人，微弱的灯光映得面颊蜡黄蜡黄的。
刘泽头枕着双手，望着漆黑的顶空，一个若隐若现的抽泣搅得他心神不宁，心头一热，那泪便也涌落出来。黑暗中不见了泪的晶莹，也没有悲伤的面孔，只有一股凝重的空气，似乎冻结了整个世界。
痛哭过后的迷糊带着他进入到又一个白昼。本来应该是个开心的假期，生平第一次，再没老师的那些功课。可他无法链接到这份快乐，只好用强烈的意识支配着躯干。
刘泽收拾好几件衣服，装了仅有的几百块钱，走出屋去。忽然又回来，将摆在沙发上的纸条放到桌子上，压上水杯。
也许要远行的人都怀着勃勃雄心，以为今朝“背井离乡”一定可以换来他日“荣归故里”， “功成名就”。然而此时，刘泽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觉得家里再无法继续待下去。
十八去远行，只为了逃避。衣服里面的单词手册完全搅乱了他应该扮演的角色。让人再无法为这个人定位。
然后是苏州，使命般地浪迹到苏州 ——一个急于行走却步伐紊乱的都市。高楼大厦埋葬了一切古老的文明跟神圣的建筑。人们奔波在宽敞的大马路上，同车辆挤身而过。这里的人们，既没有原始的信仰，也没前卫的追求，只在历史发展的轮轨上懒懒地抬一下足，或者亡命地、没有方向地奔跑。
刘泽拎着包来到一个报亭：
“有报纸没？”
“有。”老板是个中年男人。
“有没介绍工作多一些的那种？”
男人盯了他一眼：
“有。”然后从一堆报刊中抽出一份来递过去。
刘泽扫了几眼：
“多少钱？”
“一块。”
他付了钱，离开报刊亭，没走几步又返回来：
“老板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旅馆，不太贵那种？”
“前面大概八百米，”男人用手指一下， “有条街，往里走几分钟就有一家招待所。”
“谢谢啊。”他拎了包，朝那男人说的方向去了。报纸依旧捏在手中。
顺着那男人指的地方，果然寻到一家招待所。刘泽进去，来到柜台前。里面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他将包放到地上：
“还有房吗？”
“一百二一晚。”女人说。
“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或者说，打不打折？”
“不打折，标准间就是一百二一晚。”
“那还有没普通一点的单人间？”
“我看一下。”女人照着一本簿子翻了几页说，“没有了。”
“那其他什么便宜一点的房间还有没有？”
“有多人间。三十块一个床位。有电视和风扇，公共浴室。”
“那要我住进去，再没其他人来，也是三十一晚吗？”
“对。”
“那有没那种没人住的多人间？”
“有。”
“价格都不能再少了吗？”
“不能了。”
刘泽定神了一会儿开口说：
“我再到别处看一下吧。”说完他又提了行李，出去招待所，刚好看到对面右上角有一家招待所。他让着车辆穿过大街，入了那家招待所。接待处是个很小的房间，一个五十左右的女人正在吃饭。
“还有房吗？”
“满了。”
“什么房都没了吗？”
“没了。”
“多人间也没了？”
“没了！”女人显得颇有点不烦了。
刘泽只好又拎了行李，折返到刚才那家招待所。
“开一张多人间的床位。”
“里面刚刚已经有一个人住进去啰？”
“嗯。开一张。”
女人开了张单子，刘泽付了三十块钱。
“有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可以免费存放在这里，走的时候凭收据来取。”
刘泽掏出几百块钱给了她。那女人一张张验过后，开一张收据给刘泽，然后叫另外一个女人领刘泽上二楼，去了那间屋。里面有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盘脚坐在床上看电视。刘泽进去，选了张靠窗的床搁下行李。
“明天十二点半之前必须退房。”女人说。
“嗯。”
女人出了门。
刘泽并不去理会那个男人，洗完澡便仰在床上看报纸，很仔细盯着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字。
罪恶的产生源自意念，而这意念，兴许是很久就已埋下的，又兴许与生俱来。有时候人的想法无法用常规来推测。例如自我毁灭，不知是因为贪念还是自我放弃。
当刘泽看到一份高薪的工作时，那自我放弃式的贪念便油然而生。是一则招公关的广告。他来到街上拨通了上面的联系电话。
“喂。”一个女人接了电话。
“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招人？”
“对。你在什么位置？”
刘泽进门问了那个前台接待，然后告诉电话里的人。
“你多大年纪了？”
“十八岁。”
“噢。那你了不了解这份工作？”
“了解。”
“那行，如果你真想做这份工作的话就带上你的身份证，在你那乘××路车到××街来，到了再打电话给我，怎么样？”
“嗯 ——”
没等刘泽“嗯”完，那个女人便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