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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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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西村的雄家来请,今天儿子结婚,请梅哥去捧场。梅哥二话没话没说就答应了。梅哥吹了大半辈子唢呐了,他决心吹完这家的喜曲就歇手不干了。鹰嘴一带吹唢呐这一行有个规矩,唢呐手年事渐高底气渐弱时就金盆洗手了,唢呐手吹了一辈子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这最后一次,必须吹一回喜曲,以图个吉利。
     
       早上雄家人来时,梅哥正在独酌。来人挡住他斟酒的手:“梅哥,你怎么一个人喝起酒来了?还怕到我家没有酒喝?”梅哥并不争辩,只是摆摆手,说嗓子不好,不能去了。任凭来人怎么说,就是不应。
     
       把来人弄得很难堪。
     
       鹰嘴岩一带没有人不知道梅哥的,梅哥的唢呐吹得好,人也仗义。
     
       刚解放那年,县里举办唢呐比赛,高手云集,一个赛似一个。轮到梅哥了,他不是上赛台,而是不慌不忙地走到观众中央,两腿一盘,坐立于地,轻鼓两腮,唢呐声悠悠扬扬,响彻云霄,把一曲《百鸟朝凤》吹得喜气洋洋。忽而,赛场上空百鸟翔集,齐声应和。高潮迭起时,梅哥忽地从地上站起,唢呐上的红绸带随风飘扬,把梅哥的脸映得红红的。就在他收音之时,红绸带突然从唢呐上滑下,飘向云端,好似一只飞舞的火凤凰,众鸟紧随而去……
     
       梅哥一举夺魁,名声大震。
     
       不过这吹唢呐的在乡村总算是下九流的行当,被人小瞧。只有遇喜丧大事才倍受尊崇,因而唢呐手都好在这天争个面子。如遇招待不周的轻慢行为,唢呐手便会出主家洋相。这悲喜曲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吹的是喜曲,但唢呐声节奏缓慢,唢呐手动作呆板,表情木然,这喜气便减了几分。若是丧事,吹的虽是悲腔悲调,但唢呐手面目轻松,调门如老牛拉破车,便不能烘托出悲凉的气氛。
     
       梅哥却与众不同,他的手艺好,来请他的人自然就多。他从不计较人家对自己的态度。只要去了,就拿出看家的本领,吹得很卖力。
     
       但他也有一个古怪的脾气:和他有点疙疙瘩瘩的人家,喜事来请他捧场是绝不赏脸的。但如遇丧事,只要来请,不管平时和他有多大矛盾,他都必去。而且把唢呐吹得悲怆凄凉,极是哀婉,连路人听了都伤情。
     
       事后他常说,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总不能让死人把阳世的冤结带到阴间去。
     
       梅哥吹了大半辈子唢呐,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梅哥有一个相好的。这个人就是七妹。
     
       那年,村上小牛宝的爹死了,小牛宝自小没娘,和爹过着苦日子。爹撒手黄泉,小牛宝连个打棺木的人都请不起,更不要说请唢呐手了。加上小牛宝的爹在国民党里当过差,成份不好,也无人敢帮他什么。小牛宝用一个芦席筒将爹尸首裹了,扛在肩上向荒野走,连一个哭的人都没有,很是凄惨。
     
       突然小牛宝身后响起一阵悲凉的唢呐声,如泣如诉……
     
       他回头一望,紧跟在自己后面的是梅哥,两行泪便从小牛宝的脸上簌簌而下。
     
       和小牛宝同时注意梅哥的,还有一个人,就是七妹。
     
       七妹站在自家的屋后,看着这支特殊的送葬队,觉得梅哥的心眼儿真好。
     
       七妹便暗暗地喜欢上了梅哥。
     
       可七妹的父母不允——谁愿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吹唢呐的?
     
       七妹被逼嫁给了村长的儿子。
     
       后来,有人给梅哥说媒,梅哥总是摇头。
     
       梅哥心里仍然装着七妹哩。
     
       七妹仍和梅哥暗里好着。
     
       七妹老了,已是儿孙满堂。
     
       梅哥老了,仍是形单影只。
     
       梅哥是在雄家人昨晚走后得知七妹去了的。
     
       七妹病了,梅哥不能去看;七妹死了,梅哥还是不能去看。因为七妹和梅哥的事,七妹家人没少遭村人嚼舌头。七妹死后,怎能由梅哥来吹唢呐呢?梅哥担心的事正应了:七妹家人没来请他,找了外村的唢呐手。
     
       七妹下葬的当日夜,鹰嘴岩的人都被荒野传来的阵阵唢呐声惊醒了……
     
       呜呜咽咽,悲恸凄怆,这肝肠寸断的曲调只有梅哥才吹得出啊。
     
       梅哥破了规矩,最后一曲唢呐,吹得最悲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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