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威风

     
     
     
     　　其实，在黄村人眼里，马长腿从来就不是个人物。马长腿是个外姓人，因家乡荒灾，流落到黄村的。马长腿卖烟丝为生，整天背上小笆斗，拿着盘秤，走村串户。他腿长，一天下来，跑遍周围五六个村。有时到淮阴进货，40公里地，天麻亮上路，天黑也就到家了。
     
     　　马长腿老婆去世早，有5个儿女，张着嘴要吃饭，就凭马长腿卖烟丝，倒也把他们养活了。
     
     　　日子水一般流着，谁也没想到马长腿会有什么升腾。
     
     　　马长腿开始扬眉吐气是1992年，大儿子马明从工商大学毕业后被市税务局录用为税务员。
     
     　　马明回乡探家，穿着崭新的制服，戴着大檐帽，黄村人的眼睛都睁得铜铃大：乖乖，不简单啦，马明当上大官啦！马明到家，马长腿整整儿子的大檐帽，左看右看，说，这才叫威风。
     
     　　有一次，马长腿推着独轮车去碾米房碾米，马明回来找到碾米房。回家的路上，马明见他吃力，又见村人都朝路上望，有些不好意思，便说：“爸，我换你推一会儿。”马长腿大声说：“你给我在旁边好好走着，你是推车子的人吗？你是做车子的人哩！”说完这话，马长腿觉得腰杆更直，脚步更有力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马长腿没吹牛，马明果真当了什么大官了，回村时都是坐着乌黑锃亮的轿车。黄村人对马长腿不得不刮目相看了，连村长有事也找马长腿商量呢。
     
     　　那年村里研究看树林的人选，看树林是个轻巧活，又是固定收入，想干的人很多，一时定不下来。马长腿对村长说：让张俊去吧，这孩子人踏实，家里穷。于是，村里就让张俊去看了。
     
     　　马长腿挨打受气的历史也正式结束。再也不会和谁家闹纠纷了——人们都敬重他，还会有什么纠纷吗？倒是邻里之间有什么疙疙瘩瘩，经马长腿出面调解，就化干戈为玉帛了。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只要马长腿出面，这家务事也就好断。
     
     　　马长腿还爱替人家撮合亲事，在乡村，这说媒人，不但要会两头圆，还要有点威信。马长腿一说，这媒就成了。到喜事那天，马长腿就去喝喜酒。几杯酒下肚，红光满面，话也多了。多了，就不免提到儿子马明。说马明争气哩，已经当上大干部了。有人摸着他的脾气，就说，这下你真正威风了。
     
     　　又过了几年，几个儿女都成家立业另过了。马明给家里盖了栋三层楼房，很大，很气派。马长腿说，我一个人哪住得了？马明说，房子除了住，还有一点就是给人看的。我就是要黄村人看看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楼房。住大楼威风。马长腿乐了，知父莫如子呀。
     
     　　可天有不测风云。不知哪一天，马明犯了事，被抓起来蹲大牢了。听说是太贪了，收了很多礼和钱。
     
     　　马长腿几日未出门，见人话也少了，蔫蔫的。
     
     　　虽然马明贪了钱，据说那房子并不在受贿之内。但马长腿还是不愿在那楼里住了。他在村里另搭了间小瓦屋，到小瓦屋住了。有人劝，你这是何苦呢？他说住那楼里憋屈。
     
     　　马长腿已经六十几岁的人了，现在卖烟丝的行当也早没了，他除了种家里的几亩地，还到集市上做点水果小生意，他喜欢靠劳动活着。
     
     　　有时马长腿私下想，我的儿子怎么这么糊涂呢，来路不正的钱再多也见不了人。人走正道，穷也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