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只狼的忧思

     
     
     
     　　我知道母亲错误地理解了我——她以为我是萌动了春心，带我出去寻找发情的小母狼。
     
     　　翻越两座山岭，穿过一个峡谷，我闻到了一股气息，一股只有母狼发情时才会散发出的特有气息。果然，一块岩石后面走出一只小母狼。应该说这是一只很美的小母狼，身体颀长，皮毛光滑，眼睛也水灵得很。
     
     　　母亲朝我望了一眼，似乎鼓励我说，孩子，去吧，大胆地追寻你的幸福！然后母亲撇下我，朝密林深处走去。
     
     　　那只小母狼眼里露出温柔的光芒，我知道只要我走过去她便会将一切献给我。但我并没有挪动脚步。说真的，此时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我总是喜欢乱七八糟地瞎想。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活着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等等。问题有千万个，但结果总是令我失望的：我们活得没有任何意义，更谈不上快乐了。
     
     　　我们一生都被一种阴影笼罩着。从一生下来就开始担惊受怕，时时提防猎人的追杀。在没有猎人追杀的时间里，我们也同样恐慌和忧虑。我们要跋山涉水，穿越丛林，去寻找果腹的食物。我们永远都在追逐和被追逐中生活。
     
     　　这就是我们狼类的生活吗？难道我们就不会做点别的？
     
     　　我有一个荒唐的想法，我想像人那样去生活。这种想法有点叛祖离宗的意味，人类是我们的敌人，怎么可以让自己去变成敌人呢？
     
     　　小时候，老师常对我们说：“我们拥有连绵的大山和无边的森林，大山和森林就是我们的家。”那时我们也觉得我们是幸福的。但事实上呢？大山和森林就不是人类的家了吗？人们开着小车到山里来打猎或游玩，他们精神饱满，谈笑风生。和我们相比，他们更像是这里的主人。而作为狼，我们却不能大摇大摆地到人类居住的地方去，最多只能在一些月黑风高的夜晚，提心吊胆地摸到某个村庄里去，偷一两只羊回来。繁华的都市，我们连去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那里有宾馆、饭店、酒吧，有高尔夫球、流行音乐。而我们狼只配住阴冷潮湿的山洞。
     
     　　小时候，我们还常常接受母亲这样的教育：“我们狼是坚强的，勇敢的；我们不畏惧老虎、狮子，不畏惧野猪和熊；对人，我们也一贯持藐视的态度……”母亲还常给我们讲《披着羊皮的狼》这样的故事。母亲说，那是一只多么机智和勇敢的狼啊，尽管他最后惨死在猎人之手，但他的精神是不死的，将激励一代又一代狼和人类作不屈的斗争。那时，我也真的认为狼了不起。我知道人类写了不少骂我们的文章，但这正是我们强大的表现。
     
     　　现在，我觉得我们狼和人比起来真是太微不足道了。我们强大的意义何在？仅仅体现在能饱餐一顿羊或山鸡上吗？而人呢，不但可以吃羊，吃山鸡，还可以吃驴，吃马，吃海龟，吃野猪，吃鸟，吃蛇，吃虫子。总之，他们能吃他们想吃的任何一种东西。而同一种东西，他们能吃出不同的花样来，烧、炒、炖、熏、蒸、烤、炸……而我们呢，抓住任何一种动物，不过是生吞活咽而已，吃法过于粗野。这也是我们名声不好的一个原因。
     
     　　当然，如果我仅羡慕人类这一点，我也就不配称为一个有思想的狼了。我最羡慕的是他们活着有各种各样的目标，因而显得人生丰富多彩，当官、出名、探险、发财、购车、购房等等。不像我们狼，一生只知道吃和做爱。同样是吃，人可以吃出水平来。他们可以一边吃狼肉一边探讨狼的生存问题以及生态保护问题，可以一边吃羊肉一边探讨动物的生存权利及畜牧业的发展问题。这是我们狼永远也无法企及的。
     
     　　因此，我向往像人那样活着，那才算活得幸福、快乐。
     
     　　很多狼都不理解我。都说，狼生苦短，何必想那么多。我想，没有思想——正是我们狼最可悲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