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弄”结婚证
供销社徐主任大大方方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与大西爸爸粗糙而布满青筋的老手握在了一起。大西妈妈私下里不断地搓着自己的手，她在作准备，只要徐主任伸出手来与自己握手，她会紧紧地握住这双手，然而，徐主任并没有把手伸向她。她旋即转过身去，走进屋里，帮助小妹一起递烟筛茶。
“抱歉，抱歉！今天劳各位久等了，我们徐大主任今天上午确实抽不出身来，加之，后来我们又等兰兰的姑妈和姨妈，还有舅舅。”王爷爷解释说。
刚接过了烟、茶，有人还没有落座，就有人提议说要参观一下屋里屋外。大西妈妈喜洋洋地连忙答应：
“好的，好的！”
即刻引领这一行人从堂屋到东房、西房、侧房、厨房，放工具的偏房，养猪、养鸡、养鸭的偏房，前坪、后坪，菜园。还有后坪的一口井，是他们一家人吃水用水的水源。然后，还参观了那口鱼塘。这是大西爸爸承包的一口鱼塘。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帖，那么精致。
“真是柴方水便，好舒服啊！”兰兰妈妈边说边对着女儿点头。兰兰羞羞答答不回话，而是喜在眉头笑在心。
席间，大西妈妈频频地说着劝人吃菜的客套话，尔后，她给兰兰舀了一瓢鸡放在碗里，接着又再舀了一瓢。这一瓢，徐兰兰说什么也不肯接。一双手捧着碗，把身子歪到一边去了。还是大西妈妈聪明伶俐会说话：
“接着、接着，兰兰，你一定要接着阿姨的心意，好事成双嘛！来，来呀！兰兰，你不接就说明你看不起阿姨……”
徐兰兰在大西妈妈的激将下，慢慢转过身来，伸出自己的碗，胀红了脸蛋，像一朵美丽的花儿，特别漂亮惹人爱。大西妈妈心里不光是欢喜，而且已经醉了，更主要的还是心里踏实了许多。
王爷爷很少说话，他除了打几个哈哈以外，就是埋头地吃，用心地吃。当他离开桌子的时候，用手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巴，对着大西妈妈轻轻地点头一笑。机灵的大西妈妈看懂了王爷爷的信号，旋即跟了出来，悄悄地问：
“有结果吗？”
“那还用说啊？百分之百成功，哈哈哈……”
“王爷爷，俺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结果。”
“那当然啊！俺心里有数，你别害怕。”
“王爷爷，俺还是要请你帮俺去讨一颗定心丸子来吃。”
“定心丸子？”
“是的。”
“行，行，行！没问题。你们就呆在这儿别动，回头俺给你一颗大大的定心丸子。”王爷爷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手上拿着大西妈妈给他的一包香烟，左眼半眯着享受香烟的味道。走腔走调地哼着他最爱唱的那首歌：《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兴致勃勃地穿过了几间屋子，来到了堂屋里，给客人递上香烟后，说：
“徐主任，俺带你到他们家菜园里去弄点菜回家，兰兰妈妈和兰兰，咱们一同去看看。”其他客人心里明白，自然避开了。
一到菜园，王爷爷直截了当地问：“徐主任，印象如何？”
“印象不错。”徐主任回答。
“兰兰妈妈呢？”王爷爷又问。
“你是说大西爸爸是木工，能赚些外水回家，这一点俺感觉很好，家里的零花钱就不用愁了，大西弟弟是兽医，这个俺知道，俺和他是老熟人了。今天俺发现大西妈妈挺精明能干的，当家理财是一把好手。外当家会赚钱，内当家会理财，两个儿子都有工作，这是一个很好的家庭。怪不得家里盘得这么活。”兰兰妈妈说。
“兰兰，现在就等你开金口了。”王爷爷说。
徐兰兰低着头笑，不说话。
“兰公主，你好歹也说一句话啊！”等了好一会，王爷爷又催说。
徐兰兰胀红了脸，仍然不答话。王爷爷停住了说话，望着徐兰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过了一阵，王爷爷继续说：
“俺的兰大小姐，你爸爸说早就想把你嫁出去了，留在家里碍手碍脚的，你知不知道啊？哈哈哈……”
“嫁吧！嫁吧！既然这样，那就嫁吧！俺嫁了，俺爸就心安理得了。看俺爸这个人。”徐兰兰突然大方地开起了玩笑，逗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王爷爷如获至宝，旋即来到了大西妈妈跟前，说：
“张嫂，俺给你带来了一颗簸箕大的定心丸子，你别噎着就行了。”
大西妈妈听了之后，万分惊喜，高兴得像一个小孩子似的，蹦蹦跳跳地往堂屋去了。见到兰兰，更觉可亲可爱了。她拿出了两段毛料布递到徐兰兰手上说：
“俺说兰兰，你看看这两段毛料布质量如何？这是有人到大城市出差，俺特意托他带回来的。你是行家，在供销社工作这么久了，什么布没见过，肯定识货。”
徐兰兰仔细地看了看布的纹路，线条的粗细；然后，放在手上揉了揉，掂了掂，说：
“这是上等毛料，好东西，颜色也很漂亮。”
“兰兰，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现在就送给你了。”大西妈妈说。
“我？”兰兰惊讶地指着自己问。
“没错，就是你！是俺送给你的，不嫌弃阿姨的话，就请你收下吧！”大西妈妈很诚恳地说。
徐兰兰怪不好意思的，她望望她的爸爸、妈妈，又望望其他人。
“这、这、俺、俺……”徐兰兰在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走时，大西妈妈又送给兰兰四十块钱的见面礼，徐兰兰非常羞涩地接受了大西妈妈的心意。
他们走了，大西妈妈回到堂屋里，站在屋子中央，哈哈哈地大声笑起来。她满意、高兴，从内心深处爆发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得胜与骄傲。
“老头子，从此，俺就有了一位在供销社工作的儿媳妇，爽死了！”她边说边把双手放在她丈夫肩上捶。“爽死了，真是爽死了！接下来俺就要他们把结婚证给领回来。”
大西妈妈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非常满意、很了不起的大事，她的心情轻松多了。因为她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很有意义的，都是名正言顺的，可以敞开在阳光下曝晒，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当然，这里面还包含着向我示威的内容。
我和大西家就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他家里所发生的一切，我不可能不知道。然而，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大西妈妈就是要让我知道这些，好死了这条心，能让她在供销社工作的儿媳妇早点过门。
在大西妈妈眼里，我和大西是偷偷摸摸的，不是光明正大的，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是绝不会成功的。
我不得不把这些情况写信告诉大西，并告知他，我要做一个明智者，光彩地离开他。大西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要离开的话，那就是咱们俩一起离开他的妈妈，离开咱们的故乡，到一个不被人困扰的远方去，开辟新的生活。他宁愿放弃学业、放弃事业，哪怕是去远方流浪，他也在所不惜，他也不会与我分手。听到像诗一样浪漫而又美丽的愿望与计划，看到了一个坚贞不屈的如此爱我的人，我不无感动，心又软下来了。
徐兰兰走了还没有几天，大西妈妈说：
“老头子，俺想把儿子的结婚证‘弄’来，这样就更加稳妥了，更加保险了，免得那小狐狸精还有空子可钻，老不死心。俺不给那小狐狸精留半丝半毫的缝隙，俺看她……”
“你在说些什么疯话呀？从哪里‘弄’来？”大西爸爸说。
“不就一张薄纸吗，盖个章就可以了。”大西妈妈说。
“这张纸是代表法律，你知道吗？”大西爸爸说。
“不知道！又是法律法律的，你知道个鸟，好像你懂得蛮多。”大西妈妈说。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大西爸爸有点生气地说。
“原来，俺和你没有那张纸，照样结婚生子，家族兴旺发达。那张纸不过是个意思而已。”
“既然那张纸没有用，那你又要去给儿子‘弄’来一张纸干什么？这张薄纸就是保卫双方婚姻的。屁都不懂一个，只知道胡搅蛮缠！”
“哼！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俺也要去给儿子‘弄’一张结婚证来，俺在这块地方生活了几十年，多少也认识几个人，连一张结婚证都‘弄’不来，老子就不算是世界上的人了，老子就是地下爬的。”
某天，大西妈妈来到了公社婚姻登记处，刚一走到门口，她就停下了脚，里面不见人影，她在两边望了望，还是没有人。她索性走了进去，在桌子上敲敲：
“有人吗？”没人回答，她只好闲站着。然后，她看看墙上挂的写满字的牌牌，有各种颜色，很气派。她把牌子从头到尾地数了一遍。她虽然一字不识，但她能猜得出来，牌子上面不外乎就是一些什么规定、原则之类的东西。管他呢，俺是来办正事的——她想。继而，她又敲敲桌子，问：
“有人吗？”还是没人回答。
“俺光站着也不是个事儿，俺先坐下来，等人回来。”她自言自语地说。
又过了一阵。
“您有事儿吗？”进来一个年轻人问。
“有事！有事！小同志，你就是这个办公室的干部吗？”大西妈妈急忙站起来说。
年轻人轻轻地点点头，然后坐下，把废纸揉成一团，慢慢地来回擦着桌子，说：
“阿姨，您要办什么事呀？”
大西妈妈一看这小伙子，就是一个普通不过的人，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所以她不感到害怕，也不慌张。
“小同志，那俺就把实话都告诉你吧，俺一看你就是一个好人，一看你就是一个能干人，一个会办事的人，一个体贴俺老百姓的人。”
“阿姨，您别客气，您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吧！只要符合政策，俺能办到的，俺都会给您办好。”
沉默了，屋子里安静得出奇。
“小同志，俺来领个证。”
“什么证？”
“您这儿不是领结婚证的地方吗？”
“对，对对！您没说错。不过，领结婚证必须要两个人一起来，双方各带本单位介绍信一份，双方各带照片一张。阿姨，您必须要和您的那位一起来，听明白了吗？
“唉、唉、唉，丑死了，丑死个人，小同志，你快别说了。”
“丑什么？阿姨，老人再婚，这很正常。好事嘛！相互有个照应，精神上有个安慰。您该解放思想啰，现在时代不同了，再不是旧社会的那套封建礼教了。这些害死人的旧制度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咱们的政府鼓励老人再婚，老人有权再婚。好事、好事，喜事、喜事，您带着您的老伴和证件一起来，一切搞定。阿姨，您可别忘了带喜糖、带香烟啊！哈哈哈……”
大西妈妈听着虽然别扭，但她非常愿意听他把话说完。大西妈妈发现小伙子热情、健谈。她心中暗喜，小伙子话越说得多，她就越了解他的深浅，他们的距离就拉得越近，后面的问题也就越好解决。大西妈妈心里踏实多了。
于是，她把凳子挪得离小同志的办公桌很近、很近了，把颈子扯得很长、很长，小声地、神秘地说：
“小同志，俺是给俺儿子来领结婚证的。”
“阿姨，您说什么？”
“俺是来给俺儿子领结婚证的。”大西妈妈笑咪咪地、轻言细语地、很干脆地重复了这句话。
“阿姨，您是来替您儿领结婚证的？您儿子有女朋友了？准备结婚？”
“是、是、是，就这个。”大西妈妈急切地回答。然而，她对小同志的问话隐隐感到了空荡、渺茫、没有底。于是，她急忙把话题抢了过来。说：
“小同志，你先听俺把实际情况告诉你，你好再作定夺，是这么一回事：俺儿子，还有俺以后（未来）的儿媳妇工作都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俺这老家伙，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他们一点，就尽量帮帮他们，让他们把工作搞好，往后，他们也许会对俺多行一些孝道。”
“能帮助儿女做些事当然是好事。但是，阿姨，领结婚证的事情是别人不能帮忙的，任何人也无法代替，必须男女双方自己来领。诺！您看，牌子上清楚地写着呢。”小同志指着墙上的牌子说。
“小同志，俺看这个，小字墨墨黑，大字不认得。俺是文盲一个呢，小同志。”
“没关系，俺念给您听，您就明白了。”
“小同志，俺的话还没说完呢，俺儿子现在还在外地，他大学刚毕业，在那里等待分配工作。不便抽身回家。俺想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得妥妥贴贴，等他一回家就可以当新郎官了。”
“阿姨，您想得真周到，儿子的成家立业，您都给规划得那么缜密，母爱真伟大。”小同志的赞美脱口而出。
大西妈妈睁大的眼睛里放出了希望的光芒。心想：自己含辛茹苦地把儿子抚养成人，对儿子的那份至诚至爱，可以说能够感动上帝了，还怕感动不了这个小同志。她心里掠过即将把结婚证攥在手上的快意，阳光灿烂的面容明显地表现了感激之情。
“小同志，你是读书人，懂道理、善解人意，一说你就听明白了。俺一定要好好感谢你！喜糖、喜烟尽量、尽量，俺还要请你喝喜酒呢！”
“阿姨，到时，来给您送恭喜，恭喜您添福添丁，早抱胖孙。”
“谢谢！谢谢！俺一看就知道小同志是个好人。难为你了，到时候，俺率儿子、孙子、媳妇一同来谢你。”
“阿姨，您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叫您儿子和他的女朋友一起来，随到随办，决不拖延一分钟。”小同志很温和地而又是斩钉截铁地说。
大西妈妈额上顿时冒出了冷汗珠子，瞠目结舌地望着小同志，很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精明的大西妈妈错误地理解了小同志的话。她会善罢甘休地输掉自己的计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