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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小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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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往何方,到达何地,我完全不知道。没有计划,没有安排。我只想用瞎闯来带走我的忧愁,把愤懑送到远方。
     
       现在,太阳高悬天空,最热的时间已经来临。正如:“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大地,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冲得我头晕脑胀,恶心想吐。这无异于把自己丢进了一个蒸笼里。脑子里糊里糊涂,思维处于停滞状态。然而,我凭借着自己坚强的毅力,马不停蹄地往前赶,仿佛前面有亲人、美食和鲜花在等待着自己。
     
       在高温难耐、极其饥饿的时候,我走到了用青石板搭成的一个小桥下面,拿出了头天留下的半个西瓜,用心用意地享受着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美餐,给身体注入了些许能量,又开始前行。一直走到斜阳覆盖在田地和山水上,有如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桔红色的美丽蝉纱。然而,好景不长,父亲——老天爷飞快地又给母亲——大地换上了一件灰褐色的衣裳。我远远地模糊地看见了一片房屋,我走近了有人居住的地方,心里感到了踏实。
     
       在一棵百年的古老樟树上挂着一块牌子:“丰日镇欢迎您”,这六个字,给我注入了一针强心针,让我即将僵死的心灵,有了一点点跳动和温暖,我也成了受欢迎的人。
     
       丰日镇座落在一个圆形的大土堆上——一个天生的人间舞台。因为四周低凹,小镇高高地矗立在一个土台子上面,显得很是兴旺打眼。
     
       我顺着这棵古老的樟树上了坡,到了小镇的正街上,匆匆寻找旅馆,不见有一家旅馆。我心里非常着急,今晚的住宿怎么办?只好继续慌忙地往前找。不知不觉走进一片兀地。回过头来借问一位本街的居民,他告诉我:“这个镇只有一条街,只有一家旅馆,在西边的最尽头,姑娘你正好走反了方向。”
     
       我谢过了他的指点,来到了最西头的那幢房子。果见墙上用石灰水粉刷了一块白色的小方块,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丰日镇旅社”几个字。我心中一喜,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了。
     
       一看,门框上贴着一幅对联:“听毛主席的话,跟着共产党走”。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好像是警告我的。现在,我自己也弄糊涂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因为有些人经常把我看作另类,不把我当自己人看,也不把我当祖国的接班人看。听说:“谎言说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理。”长期有人把我看作黑七类的狗崽子,“小刁民”,时间一长,我以为自己就是这种人。
     
       这时,我来不及细想,管住肚子太重要了。一步就跨进了门槛。柜台里面坐着一个微微有点发胖的女人,她的额头特别突出,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
     
       “住宿吗?小妹妹?”胖嫂服务员站起身来,从柜台里面走出来,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说。
     
       “住宿!服务员同志,这里有饭吃吗?”现在,我把吃饭当作了天下第一大事。
     
       “有!有!有!你坐,你先坐!”她指着靠墙的摆得很整齐的一排木椅子说。
     
       我累慌了,脚走痛了,早就盼望有个适当的地方坐一坐,一屁股就坐到木椅子上了。她又到柜台内拿来了笔和账单问:
     
       “小妹妹,你吃几两饭?”
     
       “有什么菜?”我问。
     
       “有辣椒炒肉,还有煮南瓜。”她告诉我。
     
       “就两个菜,还有其他菜吗?”我又问。
     
       “没有,我们一直就这样,一荤一素。你想吃什么菜啊,小妹妹?”
     
       “吃一餐要花多少钱?”
     
       “要看你吃几两饭,一两饭五分钱。辣椒炒肉三毛钱一份,小菜一毛钱一份。”她拿着笔和账单很耐心地仔细地讲给我听。
     
       我在想:今天肚子太饿了,我得吃八两饭才行。哦!不行!在餐馆里吃八两饭,太有损一个女孩子的优雅形象了。我又想:我既不是大家闺秀,又不在熟人面前,怕什么?学校里的女同学经常有人吃八两,这事儿我也干过。那就八两吧!
     
       我正准备开口报数,又开始犹豫了。要是报出八两饭来,那一定会让这位服务员同志吓一大跳,她会在心里笑话我的。那就减掉一半——四两。
     
       我在心里计算:四两饭,两毛钱,如果吃一份南瓜一毛钱,加起来三毛钱,还合算。然而,南瓜太不下饭,如果再加一份辣椒炒肉,那就是六毛钱。啧啧!天哪!太奢侈了。
     
       服务员仍然拿着笔和账单本在耐心地等待我,没有丝毫不耐烦和生气的迹象,还是那么和言细语,那么亲切的样子。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告诉服务员:“吃面条好了。因为走路太累,面条里面汤汤水水的,吃起来感觉舒服些。”其实,这是为了省钱的一种托辞。
     
       “吃几两,是肉丝面,还是‘光头面’?”她依然那么平和地问我。没有作出半点看不起人或者讥笑我吝啬的举动。
     
       “肉丝面和‘光头’面都怎么算?”
     
       “二两肉丝面两毛钱;二两‘光头’面一毛二分钱。每加一两面加五分钱,加一两粮票。”她还是那么温和地笑着对我说。
     
       没错!这位服务员同志态度非常好,的的确确是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我付给了她一毛七分钱,三两粮票,买一碗“光头”面。她连忙通知厨房煮面。
     
       这时,厨房里出来一个小伙子问:“赵主任,你刚才是通知下三两‘光头面’吗?”
     
       “对!三两‘光头’面。”赵主任回答。
     
       噢!真看不出来,她还是这家旅馆的主任,还兼做开票、收钱、接待工作。
     
       不久,一碗热喷喷的面上桌了。我转过去,背朝着赵主任。因为肚子太饿了,我怕吃像不好,这是一个年轻姑娘最忌讳的事情。赵主任也很懂事,她低着头在柜台内翻什么东西,或是写写画画,根本就不抬头看我。这让我很自在,毫不拘束地速度很快地就吃完了那碗没什么油水的“光头”面。
     
       正在这个时候,又进来了一位旅客——一位年轻的姑娘,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子,身穿一件鸭蛋青的长袖衬衣,一条黑色的布料长裤子,皱皱巴巴的。
     
       进门就喊:“服务员同志,吃饭!”
     
       那位胖嫂服务员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服务员同志,吃饭!”姑娘又喊了一声。
     
       胖嫂服务员用手指着柜台,敲了两下,说:“吃饭到这里来开票!”姑娘走上去,问:“有什么菜?饭怎么买?”
     
       “你自己看看牌子!”服务员指着柜台旁边墙上的那块牌子,不冷不热地说。
     
       “服务员同志,俺和你打个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俺给你一斤米,再给你一个南瓜,俺袋子里都有,你让俺吃八两米的饭,吃一份辣椒炒肉,一份煮南瓜,可不可以?”
     
       “那要问共产党。这是共产党开办的旅馆,俺不能作主。”服务员冷冷地回答。
     
       姑娘伸伸舌头,自个儿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自言自语:“那俺吃什么菜呢?俺来算一下,吃八两饭,得花四毛钱,吃一份南瓜,得花一毛钱,俺今天还得住一晚,那么今天要花一块钱以上。太贵了,太贵了,划不来,俺也花不起。”姑娘思考了很久,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她转过身去喊:
     
       “服务员同志,俺吃五两米的饭,二角伍分钱,再向你买五分钱的酱油,凑一个整数,总共三毛钱,就算俺照顾你一笔生意。”
     
       胖嫂服务员绷着脸,老不回答。姑娘就站在柜台前等着。过了一阵之后,胖嫂服务员拿起账单,用笔画了几下,递给姑娘,说:“自己去厨房里拿!”姑娘像领到了奖赏一样,高兴地递给她三毛钱,笔直往厨房去了。
     
       做完了那姑娘的生意,赵主任再次友善地问我:
     
       “小妹妹,你准备住哪种房间?”
     
       “有几种房间?”
     
       “有两元的单人房间;有一元的双人房间;有五毛钱一张床位的统铺。”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资格住两元或一元一晚的房间,为了面子,顺水推舟地随便问一句。不错,我身上是带了五块钱,五块钱在我看来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这是哥哥在外面做了一个月的小工赚来的十五元钱,哥哥为了奖励我的学习,把自己一个月的辛苦所得的三分之一都给了我。
     
       我故作犹豫地说:“赵主任,我还是住五毛钱一晚的统铺算了吧。”
     
       赵主任偏着头望着我,冲我嘻嘻一笑,她手上仍然拿着笔和账单,然而并没有下笔开收据。她拍拍我的肩膀,说:
     
       “小妹妹,你哪怕是住一块钱一晚的房间恐怕比统铺都要舒服得多。”
     
       “一块钱一晚的房间还有吗?”我很犹豫地问。其实我心里希望没有。
     
       “有啊!怎么会没有呢?我带你看看,看看你就知道了。”
     
       于是,她旋风一般急忙在柜台内找到了一串钥匙。
     
       “走!咱们到后面那栋房子去看看!”她催促我说。
     
       我们在一边走一边讲话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决定了要住统铺。然而,我们既然走到了后栋,我就礼貌性地陪赵主任看一下。赵主任用钥匙打开了一间两张床位的房间给我看。
     
       “很好!赵主任,也很抱歉,我还是想住统铺。”
     
       “可以!可以!没关系!”赵主任开始沉默了。她拿着账单和笔往统铺房的方向走。
     
       “小妹妹,俺看你蛮省嘛!你在哪个单位工作啊?”
     
       看来,赵主任硬是把我当作有工作的高贵一族了。
     
       “哦!工作?你看我像一个有工作的人吗?”
     
       她点头笑笑说:“很像!怎么?没有工作啊?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很轻松的,用了当时一句最时髦的话告诉她:“我工作在广阔的天地里。”
     
       胖嫂服务员一听就明白了,“你是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她总是把我往最理想的阶层里靠,因为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生在城里,长在城里,比农村知识青年要优越。
     
       我摇摇头告诉她:“不是!我是回乡知识青年,没有考上大学,回家种地。”
     
       “难——怪!一看就知道你根本就不像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文质彬彬,说话知行懂礼。没有工作,可你有文化呀!这比什么都强。唉!俺就是读少了书,不行。”她摇摇头说。
     
       我想起了有人讲过:“得体的、高尚的举止,常常是通行无阻的护照。”
     
       我和赵主任又往统铺的方向走去。赵主任对我的热情很快就冷却下来了。她开好了收据,我递给她五毛钱,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走进一间大房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八张床,房子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在餐厅要买酱油泡饭的那位姑娘。她见我走进来,冲我嘻嘻一笑,以示友善地打个招呼。
     
       “服务员同志,洗澡在什么地方啊?”那姑娘追出去问赵主任。
     
       “就在你们住的后面那栋矮房子里。”
     
       “那里面有毛巾和肥皂吗?”
     
       “没有!”服务员同志头也不回很干脆地回答。
     
       “没有也不要紧,反正俺平时也不洗肥皂。哦!俺忘了带毛巾啦!没事!俺就拿换下来的衣服当毛巾用也可以……”那姑娘非常平静地微笑着,慢慢地、轻轻地自言自语。丝毫也不在乎服务员对她轻蔑的态度。
     
       我边收拾着东西,边抬头望她,她依然是那么纯朴又诚恳地对我微笑。在她眼里,世界一切都那么美好,生活平静得像没有一丝风的水面。人世间不存在歧视、妒忌、傲慢、虚伪和狡诈,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她懊恼和不愉快,她总是笑呵呵的。
     
       想到胖嫂服务员对那个姑娘的态度,我不觉一阵心寒。很快,本人也要进入农民大军的队伍了。
     
       “劳动人民最伟大,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这些不绝于耳的口号给于了农民精神上很大的安慰。然而,有时候农民自己也看不起农民,何况其他人呢!想得太多了,不想了,洗澡去。
     
       等我洗完澡回到房间的时候,那姑娘早就睡着了。
     
       这天,因为太辛苦,我也倒头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粉粉亮。那姑娘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走掉了。我徒然想起,我还剩下四块三毛三分钱放在衣服的内口袋里。由于太累,忘了把衣服垫在枕头下面,将衣服随手丢在了对面床上。
     
       我心急如焚地跳下床来,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抓起衣服,把手伸进口袋里,看看钱还在不在。哎——呀!我的个妈耶!钱哪钱,钱和命相连。祖宗菩萨坐得高,四块三毛三分钱还原封不动地呆在那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那姑娘的本份和质朴,更让我敬重她。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钱,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一直走到餐厅。一笼热喷喷的馒头摆在那儿,牌子上写着“馒头三分钱一个。”
     
       “我要买六个馒头。”我对卖馒头的小伙子说。我准备走近馒头看看再交钱。赵主任像对那位姑娘一样,又敲响了柜台:“买馒头的到这里来交钱!”再也听不到小妹妹的亲切称呼了。我递给胖嫂服务员一毛八分钱,她目不斜视地接过了一毛八分钱,我拿了六个馒头出门了。
     
       路上,我想:我就是买馒头的!我就是住旅馆的!怎么样?假如没有买馒头的、没有住旅馆的,我看你这个胖女人去喝西北风,做点这种事,还狗眼瞧人!
     
       再想想我哥哥,我用货币的价值尺度量了一下:哥哥给我的五块钱,可以买到166.7个馒头。照这样计算,哥哥做一个月小工所赚的钱,可以买到500个馒头。
     
       这种凝结在商品中的劳动,就是哥哥一个月所创造的价值。
     
       哥哥:你辛苦了,感谢你!没有你的支持,我也没法出门。心中的闷气也不知何月何日消逝。
     
       第三天,我继续走在那条路上。辽阔的田野、青翠的山林、碧绿的涧水、涓涓的小溪、成群的鸟儿都醒来了。大自然苏醒了。它们全都融入了人类火热而奔腾的生活中。
     
       我到哪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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