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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有关逃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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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建设上前拦,被李嘉陵一把推开:“刘哥,你再拦我别怪我不客气。”李嘉陵沉下脸,眼里结了冰。刘建设愣了愣,然后摆摆手说:“行,我不管,你就折腾吧,捅了娄子你可别怪我没劝你。”说完,刘建设走到路中间的椅子上坐下,摸了支烟点上。心里说,操,疯了疯了。
     
       那个人坐了起来,盘着腿,身体前后摇晃,刘建设看着他的后背,虽然他不相信这个动作是挑衅,但从后面来看怎么都像是挑衅。
     
       李嘉陵把模特的胸罩扯了下来,摔在那人的头上,嘴里骂骂咧咧,刘建设听不大清楚。随后就看到李嘉陵把模特的胳膊拧下来扔在脚下,抬脚就跺,那条象牙色的美丽手臂碎了,然后是手,然后是另一条胳膊。拧大腿的时候李嘉陵费了不小的劲儿,他单腿跪地折腾了半天,那条腿还是没有离开躯干,他索性放弃,直接抬起脚,跺跺跺,于是两条象牙色的美丽大腿也碎裂成块。一截儿小腿被李嘉陵随手一扔,落在刘建设身前,腿是中空的,像是原本有骨头被抽走了,留下个黑洞,又像是有黑色的血,流沙一样从黑洞中淌出来。
     
       那人一只手拄在地上,上身前后摇晃的幅度渐大。又起风了。
     
       最后是头,李嘉陵揪起那头栗色的、像是刚刚洗过的长发,在那个美丽的脖子上狠跺了两脚,手一用力,那颗美丽的头颅就脱离了身体,拎在李嘉陵的手里。
     
       李嘉陵威风凛凛地把头颅高高举起,指着坐在地上的那个人,又说了句什么。
     
       刘建设看到那人的后背剧烈地起伏,好像是一只怒气冲冲的蛤蟆。随即就见他从地上弹起,扑向李嘉陵。两个人厮打、翻滚,扭结成团。刘建设扔了烟头跑过来,一脚把压在李嘉陵身上的那人踢翻,后者打了个滚,又冲李嘉陵扑了过去,又是厮打翻滚。三秒钟后两人分开,就见李嘉陵捂着裆,双膝跪地,臀部高高撅起,头扎在地上,杀猪似的号叫。
     
       刘建设再次把那人踹翻前,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手里攥着一块三角形的玻璃。
     
       刘建设拖死狗似的把那人拖到椅子边,把他铐在扶手上,然后给所里打电话,告诉值班的同事过来带人。挂了电话,刘建设扶李嘉陵上车,打开警灯警笛,一路呼啸着开往医院。
     
       在手术室门口,刘建设给所长作了汇报,他说他和李嘉陵巡逻的时候,发现那个人砸碎橱窗要入室行窃,在实施抓捕的过程中,犯罪嫌疑人负隅顽抗,李嘉陵不幸被其刺伤。李嘉陵的一个睾丸就是这么消失的。
     
       刘建设汇报完就问了所长,所长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是哪只眼?
     
       你进化得太快了
     
       1
     
       前面已没了路,司机摸了一支烟点上,趴在方向盘上说,只能把你们搁这儿了。
     
       李格林摇下车窗,苏珊也把脑袋凑过来往外看。苏珊头上的薰衣草味飘过来,李格林又把头往外多探了探。
     
       窗外是一片广袤森林。
     
       李格林推门下车,脚下棕红色的土地松软,浩瀚的草木香气直往脑子里钻。李格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很久才慢慢吐出,像个憋了一百年没抽烟的烟鬼。他扭头跟苏珊说,下来吧宝贝儿,我们到了。
     
       苏珊下了车,打开包掏钱,小指劈裂的指甲勾住了手机吊坠,带了出来,她伸手抓但没抓住,反而像打排球一样把手机拍出去老远。苏珊跑几步捡起来。钢蓝色的手机外壳上沾了一小块儿赭红色的泥。她一手捏着钱包和手机,粉嘟嘟的Hello Kitty晃呀晃的,好像正在急于否定什么。她弯起小指从裤兜里勾出一片纸巾,擦手机上的泥。
     
       这时李格林从戛然而止的路基上跳下,苏珊瞟了一眼,见李格林肩向后仰,张开双臂向森林走去。
     
       李格林抱住森林的第一棵树,把脸贴在皴裂的树皮上。巨大的树冠微微抖动,几只不知名的鸟扑啦啦升空,发出喑哑的叫声。远处,有它们的同类回应。
     
       苏珊付了钱,司机把拉杆箱拎下来交给苏珊,说,姑娘,这片森林可大了去了,没边没沿的,豺狼虎豹倒不见得有,可迷了路也不是好玩的,你可想好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这就把你们拉回去。
     
       谢谢您了师傅。苏珊说,不过我们不回去,那就没意义了。
     
       司机干笑了两声,说,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啥叫意义啊,照我说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意义。
     
       苏珊把拉杆拉出来拖着走,眉毛下弯嘴角上翘,冲司机甩过一朵笑,她说,这事儿吧,跟您说也说不清楚。
     
       这上头有我电话,司机咂了咂嘴摇了摇头,从上衣里摸出一张卡片,说,你们要遇上麻烦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们。不过丑话说头里,得收往返的钱。
     
       瞅见那山了吗?司机指了指远处几座绵延的山包,你们爬上山顶打电话,就有信号了。
     
       苏珊道了谢,把卡片插在钱包的夹层。司机关上后备箱和车门,刚要上车,又踅回来说,姑娘,我怎么觉得你男朋友??有点儿??有点儿不怎么正常??
     
       大爷,苏珊撇了撇嘴,瞧您这话说的,怎么就不正常了,他可是个天才,只有没眼力的人才觉着天才不正常。
     
       得,算我没说,司机皱巴巴的老脸上表情胶住,只有嘴还能动,狠嘬了一口,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脚尖又蹍了几蹍。
     
       司机发动了车,看了眼倒车镜里的苏珊,胳膊伸出窗外摆了摆,走啦,祝你们好运吧!
     
       别走!嘿,师傅先别走—
     
       司机没熄火,拉手刹下车,就见李格林手脚并用地爬上路基,左臂抱着一大团衣服,整个人光溜溜的,身上最后挂着的一丝,是脖子上一条骷髅头项链。李格林白生生的屁股正自路基上升起,杆状物钟摆似的晃至近前。司机倒退两步,你??你这是?
     
       这些都送您了师傅,甭客气,李格林把一抱衣服塞到司机怀里,说,裤兜里有手机手表,您记着掏出来。
     
       司机抱着衣服发傻,嘴巴半张,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李格林转身,手向脑后一挥,说,都归您了。说完明晃晃地走到苏珊面前,拍了拍苏珊被牛仔裤包得紧绷绷的屁股,问,钱给了吗?
     
       苏珊的表情跟司机一样,只是好看了许多,两瓣小红唇组成了惊诧的字母“O”,被拍了两下屁股才醒过味儿来,她看着男友,李格林微张双臂,两手放在臀部,就像抄在裤兜里那么自然。他指指苏珊手里的拉杆箱,又往司机的方向甩了两甩,意思很清楚,他是让苏珊把行李给司机。
     
       衣服??不要了?苏珊问。
     
       不要了。
     
       水呢?吃的呢?
     
       都不要了。还有钱和咱们的行李,都给师傅。李格林见苏珊手上的Hello Kitty摇摇摆摆,就说,还有手机,都给他。
     
       苏珊沉默着把双肩包放在司机怀里李格林的衣服之上,司机的下巴鼻子都被挡住,只露出两只疑惑的大眼。苏珊想把手机放上去,对她来说有点儿高,她捏着手机上下左右地看,最后把手机斜着塞进司机的裤兜里。
     
       李格林两臂相交抱着肩膀,眼望远处绵延的山包。一阵来自森林的风经过,李格林身上所有的毛发微微飘动。
     
       苏珊扭头看李格林。还有衣服。李格林说。
     
       苏珊低下头,然后转身背对司机,两手交叉,捏着T恤的边,两臂上扬,自头顶脱下,露出后背和攀附在后背的罩杯带子以及银色搭扣,一对乳房跳脱而出。
     
       这时司机把那衣服行李扔到副驾驶座上,以猴子的速度跳上车猛踩一脚油门,车屁股喷出一股黑烟,颠簸着消失了。
     
       苏珊脱了牛仔裤,只剩下乳罩和内裤,还有一双驼色高腰登山鞋,她瞅了瞅李格林,见他没反应,蹲下身子脱鞋。李格林走到苏珊身后,伸出两个手指打开罩杯搭扣,两根带子蛇头一样迅速回缩。苏珊在胸前接住,攥在手里,另一只手绕到臀沟,褪去内裤,露出两瓣皎洁的臀。
     
       苏珊扭过身,一双美目里闪着泪光,她寻找李格林的眼,却模模糊糊地看到:李格林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坐骨上两块黑糊糊的皮肤如同两只空洞的眼睛。
     
       你干吗呢?苏珊揉了揉眼睛问。
     
       再闻闻尘世的味道。李格林说。
     
       苏珊绕到他身前,见李格林的鼻子在消散的尾气中狗似的一耸一耸。
     
       两个赤条条的人向森林深处进发。连绵的树冠遮蔽了阳光,光线渐渐暗下来。李格林几乎是跳跃着走,雪白的臀在晦暗的林中熠熠放光。苏珊紧紧跟着,她握住李格林胳膊的手一次次脱落。她低着头注意着脚下,陈腐的落叶踏上去,像踩进冰凉的烂泥,间或有枯枝刺痛苏珊的脚板。
     
       苏珊说,你等等我,我有点儿头晕。
     
       李格林在距离苏珊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说,过一会儿就好了,一开始我也头晕。你是被这森林的味道弄晕的,这味儿里有腐叶的腥味、松脂的香味、青草的甜味,还有菌类的药味,这些味道都是无害的,这是自然的味道。
     
       李格林搂住苏珊的脖子,头极力后仰,像我这样,深呼吸,李格林闭上眼,说,把你肺叶里所有的尘世味道都吐出来,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吸上一大口—
     
       你从现代工业的味道中摆脱出来了,孩子,即使你头晕也是幸福的眩晕,你好好闻闻它们吧,让它们在你的气管里穿行,让它们在你的肺里穿行,让它们在你的血管里穿行,让它们在你的灵魂里穿行。李格林说。
     
       李格林睁开眼,双手拍着两肋,笑着说,来吧,清洗一下你的“抽油烟机”。
     
       苏珊学着李格林的姿势,挺胸扬首,黑亮的瀑布垂下,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缓慢吐出,两乳峰峦迭起。有一线阳光停留在她的脸上,扫过她微颤睫毛和小巧红唇,扫过她莲藕臂膀和纤细腰肢—美得像一幅油画,这油画就挂在李格林的脑幕里。
     
       李格林的眼睛有点儿潮湿。他说,太美了,简直美极了。
     
       李格林从苏珊身后抱住她,把头埋在散发着工业香味的瀑布里,随即抬起头皱了皱眉,说,等找到泉水,你就洗洗头吧。你头发上还有尘世的味道。
     
       苏珊依然闭着双目,吞吐着森林的气息。李格林的双手在她的腹部和乳房游移。苏珊的脊梁与李格林紧贴,这让她感到温暖。暖流循脊椎上行,注入皮层和脑室,扇面似的溢开,有两股流进眼球后,出来时,就成了泪。
     
       苏珊的臀也渐渐暖了,李格林的尘根滚烫,在苏珊的小圆臀上冲撞。
     
       李格林突然放开苏珊,跑到一处开阔地,手脚并用拓出一片疆土,又搜寻了几抱落叶撒上。李格林两手叉腰双腿分开,小腹上汗珠细密,尘根鲜衣怒马。
     
       来吧孩子,李格林左手抚胸,右手下摆,右腿后撤一步,翩翩地弯下腰,说,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野合吧,以此来纪念这无比重要的一刻。
     
       苏珊破涕为笑,两臂像小鸟似的微张,两只手小指翘起,拎着并不存在的裙裾微微下蹲,像高贵的公主一样走向赤身裸体的王子。
     
       2
     
       李格林搭了个树屋。为建造这栖身之地,李格林赶走了两只松鼠和一窝布谷鸟。六个鸟蛋将成为李格林和苏珊的晚餐。
     
       缘树而下时,李格林被树枝划伤了胸腹,大腿内侧也被嶙峋的树干蹭出一片血沙。树下的苏珊见了,惊呼起来,光着屁股转圈,创可贴呢创可贴呢?当她突然想起这里不会有什么创可贴的时候,就靠在树上一声不吭了。
     
       你看,李格林说,你还没有忘记那个世界的东西,你的思维还没有为这种最最纯粹的生活作好准备。当初我不同意你跟着我,可你非要跟着我。我拗不过你,我说好吧好吧,可你既然作了决定就要自己承担后果。现在我只不过是身上多了几道口子,流了几滴血你就这样了,那晚上呢,晚上你怎么办?森林的黑夜有风吹动树叶的巨大声响,有夜行动物穿过腐叶的唰唰声,有让你毛骨悚然的枭啼,还有野猪的鼾声,狐狸的梦呓,甚至狼的嚎叫,以及一些不知是什么生物发出的声响。真不是吓你,在这片像海洋一样浩瀚的森林里,你还会听到某些生物的亡灵的嘶喊。这还不算,你的皮肤还得忍受虫蚁的叮咬,你是不是还要想到花露水那样的东西?我们的床是粗糙的枝条拼成的,你跟我躺在这样的床上,是不是马上就会怀念柔软的席梦思床垫和纯棉的被褥?好吧,哪怕最小的小事你可能也无法忍受,你没办法刷牙,没办法洗脸,在我们找到水源之前,叶片上的每一滴露水都只有一个用途—解渴,至于洗脸和洗澡那种多余的事儿你想都别想。可你觉得自己脏了的时候,是不是就立刻会想起牙膏、浴盆、温水和一瓶保湿洗面奶甚至一支晚霜?
     
       要不你回去吧,李格林说,现在还来得及。
     
       苏珊淅淅沥沥地哭,不停地摇着头。黑瀑垂下,瀑布的流淌杂乱无章。
     
       李格林抚摸着苏珊的头,把她搂在怀里,继续说—
     
       你说了,你确实说了,你说我怎样你都跟着我。其实我又相信我又怀疑。我相信,你是我唯一的追随者,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视我为疯子,一个精神病。你的确不这么看我,可我还是怀疑你在自然面前的坚持。你和我不同,我的脑子已经顺应了自然,甚至可以说,我的脑组织、我的脑神经都不再是人类的脑组织、脑神经,而是一棵随风摆动的树,有风吹过的时候就顺势而动,当风停止也随之静止。没错,现在我流血了,我仍然有痛觉,但这已经不是人类的痛觉,而是植物的痛觉、动物的痛觉,你见过一株被砍伐被割断的植物哭喊吗?你见过一只断了腿的狼哭哭啼啼吗?没有。它们只是适应,适应一切自然发动的兵燹,在漫长的让人绝望的逆来顺受中无声无息地调养,无声无息地进化。别以为这进化是想战胜什么,不是,进化是为了更好地适应,这大概就是物和人最不同的地方,物没有争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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