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烟
所以我点上一根烟。
寝室里一个人走过来说：“你这样我们没法正常工作和学习。”
我说：“关我屁事。”
这个人说：“那你晚上不要抽。”
我说：“关你屁事。”
我多么希望他打我一拳。我现在就他妈需要一拳。但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地走开了，真是窝囊废。我看着手头不多的烟，说：“给我买包烟去。”他听了默默地开门出去，不久后带着烟回来。我给他十块钱，一摆手让他像窝囊废该像的样子走回座位了。
那包烟是黄山，抽着真沉重。
点燃烟，烟头烫，其他地方慢慢烧。抽烟是个征服的过程，吸进去，沾染你的气息，呼出来。
仅此而已，一次小小的胜利。
手机一响，Y的短信：到我宿舍楼下接我。
我：来了。
再往前翻，Y的短信都是这样不容置疑的语调，和我去上课，和我去吃饭，和我买个东西。我的回信是好的，无论如何，都是好的。Y是我的现任女友，以前有一个叫S。
拿上烟，我到Y楼下等她。
在一根烟的间隙里，我思考着和Y的关系。在去年的某一天里，我和她签订了某项协议。从此，我们互相帮助，在对方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互相要求，在对方有所渴求的时候。但我们从不过问对方在想什么。协议生效，哐镗一声，我和Y心上出现名叫愧疚的烙印。这东西，比爱情还要持久。
Y还没下楼。宿舍楼下的猫在叫，我蹲下来。猫是白色，耳朵薄点的地方透着红色的血管。它的内脏好好地装在白色皮囊里。我拿着烟头去烫它，它刺溜一下跑远了。Y来了。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
“你迟到了。”
“嗯，下次你也可以迟到。”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点上一根烟，吸一口，递给她。她熟练地接过去。Y烟龄比我要老，只是没我那么痴迷于此。
边走着，我提起那事：“前两天，隔壁班的李倩死了。”
Y说：“我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我答道。
“有人传，是因为感情问题。”
“多蠢，真的？傻瓜。后来怎么样？查清楚没有？”
“没，听说，只是听说，她好像怀孕了，是谁的就不清楚了。”停了一下，Y说，“她还和我一起上过绘画课呢。”
我不关心这些，我问Y：“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跳楼。”
“对，跳楼。从宿舍楼顶跳下来，摔得一塌糊涂。呵呵，最近几天女生都不敢一个人回宿舍，倒是多了个让男生送的借口。”
Y吸一口烟，缓缓地吐出来，说：“那天我在，真是惨。有个男生跪在地上哭了好久，但后来又走了。第二天我还专门去看，地上只有淡淡的血迹。学校的人都清洗好了。”
我说：“嗯。以前好像也有一对跳河的。真是，不想活了，换一种干净的死法。器官可以捐赠的嘛。”
Y把烟熄了，扔到地上用脚用力地碾碎。我看了眼，黑色的粉末，掺着灰白。我们又谈了些别的问题，到了食堂，我让她坐下，自己打了两份饭回来。Y说了很多话，吃得很少。
走之前，Y说：“长跑老师让我告诉你，一会去找他一趟。”
“但是你要先把我送去教室。”Y又补充道。我说好。
我高中的时候，成绩并不好，没什么机会考上大学。恰好那时候市里在招体育特长生，我便练起了长跑。练了两年，未曾想真的得了国家运动员二级证书，靠着加分，进了现在的大学。我喜欢长跑，跑步的时候，风吹着面颊让我感觉很舒服。而且，我跑得很快。
上大学以后我进了学校运动队，在阿策手下训练。阿策，是我长跑老师的名字。因为他秃顶，我和他喝酒时候都叫他秃头策。现在我偶尔还是替学校去市区的比赛上跑跑，却很少再拿奖。
我进了秃顶策的办公室。看见他坐在沙发上，极力想显得正式一些。他的手指在玻璃桌上焦躁地弹跳，不时地摸起茶杯抿一小口。
办公室里不准抽烟。
我坐下，小声地问：“阿策，找我有什么事？”
“呃，上面领导逼我跟你谈谈。”
“谈什么？”
“就那套，没什么。”
我知道一定有事，阿策在我面前总是嘻嘻哈哈，但他心里凡事有底。我说：“秃头策，有话赶紧说。”
阿策瞄了眼向我这边望的老师，对我说：“上面说你成绩太差了，要把你开除出队。”说着好像忍不住，往我肩膀上一拍，说：“你最近成绩下跌太快了，抽烟酗酒太影响成绩了。你看，你上次的五公里，跑了四十分钟。”
我想起来，那次跑步，我中间停了好几次。
“就这事？”我问。
阿策好像欠我的一样，说：“就这事。你再争取下吧，我也帮你想想办法。”
“不用了。”我眯着眼睛，含着烟，对他说：“阿策，帮我点下火。”
天气太热了，从秃头策那出来，我的T恤黏在皮肤上面。离Y下课还有一段时间，不用着急，我往寝室楼走。上楼梯时候，愈发的感觉燥热，汗水附在额头上，衣服湿了一半。我有点喘不上气。
“真热啊……我……”推开寝室门，我说。没人应我，寝室里三个人都戴着耳机在玩电脑。我伸手去摸烟，才想起来那包烟走前留给了秃头策。没办法，只好喝水。我拿着水杯接水喝，想把尴尬也喝下肚子。但水桶很快见底了。
“你下去搬桶水吧。”我指着寝室一个人说。难以置信的是竟有些底气不足。
没等他应，我关上门，下楼去冲凉。没想到刚把头发淋了水，就咳出一口鲜血。
这不是第一次。以前也出现过几次，第一次时候确实有怕的，但是很快就平静了。有一次和Y在一起的时候咳了出来，我转过身去用手捂着嘴，不想让她看见。不过，后来到底还是看见了，也就无关紧要。
那次，我陪Y去逛街买东西。我很少这么做。
她拿起一件带着机器猫的图案的T恤，问我：“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很可爱。”
她又拿着那件衣服，笑着问：“那我们买了好不好？”她从不这样说话，之前。
我说好，正打算再说什么，嘴巴里一甜，剧烈地咳嗽起来。
Y把衣服放下，别过头不看我。我自己取出纸把血迹擦干净。
Y说：“你还是去检查一下吧。”
我说：“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确诊了我就被宣判死刑了。晚确诊一天，就是多活了一天。退一步说，每一秒都有人在死你知道吗，老死病死被车撞死。”我呵呵一笑，“你明白了吗？”
Y声音有点颤抖，带着哭腔说：“你不要这样说，不要提死。我害怕你死。”
“那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再糟蹋自己。S的事不怪你。”
我冷冷地说：“说好不谈这些，Y，你犯规了。”
Y说：“嗯，我犯规了。”
S就从不会犯规。
记得，我第一次遇见S是在一家小型live house的卫生间门口。那场演出内容全忘了，偏偏S斜靠在墙上抽烟的场景特别清晰。那天我边洗手边看着她，透过镜子想着该如何。她不看我，我就犹豫。然后我走上前故作轻松地问她要了一根烟。我之前是不抽烟的。
至于Y，她一直是不抽烟的。我认识S的那天她也在旁边，作为S的闺蜜，眼见我和S吞云吐雾。不知她有没有看出我的笨拙和羞涩。希望没有。半年之后那种情感就从我身上消失一空。一次S从外面回来，撞见我和Y楼道里接吻。而我只是摆摆手让她走路小声一点。
她捂着脸跑出去。后来，就是那场车祸。
洗完澡回寝室，没想到水桶还是空着的。
没有办法，我拿着毛巾，抽在那个窝囊废背上。我说：“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去换桶水？”
其他人都停下手上的事情，沉默地看我，看我们。
那个人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显然他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我又抽了一下，莫名地光火：“你他妈的说话。”
他这才木木地站起来，脸憋得通红，好像血一样红。但他居然还能说话，他声音颤抖地说：“你……你他妈的干什么？你怎么这样？”
我说：“没办法，我可是个病人啊。”
说完，我一巴掌扇了过去。
他似乎没有想起去躲。这时候他的脸已经从鲜红色变成了紫红色。
他愣了一下。“我他妈捅死你。”他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向我冲过来，周围人甚至都来不及去拉。
我一拳打在他脸上，接下来呢，接下来是另一拳。趁他没反应过来我撒腿就跑，边跑边笑。“你就该这样，你早该这样，你个窝囊废。”哈哈哈哈，我越笑越大声，我高兴极了。
S当初冲上大街，也是这样的疯狂吗？我的喉咙和胸口都在呼哧呼哧地吼叫。
我说过，我跑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