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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旧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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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的话一直在她耳边盘旋。
     
       “齐思维,没上过大学,就这么守着他父亲留给他的一个小店混日子,他能给你什么?那个易辰,更是来路不明。你自己也是一样。”
     
       易安的话也让她很受刺激。
     
       “你们男未婚女未嫁,这中间的关系不可能一直这样单纯下去。”
     
       相比之下,大方却很看得开。她托着一碗粥走进照照的房间。
     
       “今天怎么不去上班?不舒服就休息一天。易辰一早就在雷师傅那里,你要不要去叫他来吃中饭?”
     
       “妈妈,你不讨厌易辰吗?”
     
       “为什么要讨厌他?雷师傅说易辰的人品很好,也很肯干,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那齐思维呢?”
     
       “那孩子也很不容易啊,妈妈早就死了,父亲又不在了,可他把父亲的手艺传了下来,清清白白守着祖传的店。关键是,女儿,你喜欢谁?你喜欢谁,妈妈就喜欢。”
     
       照照看了看大方的笑脸。
     
       常年的户外劳作和家务的操劳,让她显得十分苍老,看起来比易安要大十几二十岁的样子,可是相比温和内敛的易安,大方的朴实让照照觉得安心。
     
       “爸爸好像不喜欢我和他们来往。”照照轻轻地说。
     
       “你也别误会你爸爸,我听说了,你被你爸爸训了一顿。他只是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做的选择,说到底你是已经快30岁的人了,我们就是希望你早一点定下来,过上有工作有家庭有孩子的正常生活。”
     
       “我昨天见过易辰的妈妈了。”照照嘀咕了一句。
     
       “是吗?她来了?那我要去见见她。虽说应该是她上门来,但我们是主她是客,再说她又是个病人,应该我们去看望她。她住哪里?我们今天就去!”大方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
     
       “人家不见得愿意见我们,我觉得他妈妈不喜欢我。”照照低落地说。
     
       “你们才见一面,怎么可能互相了解?女儿,如果你真心喜欢易辰,他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先不要管她喜不喜欢你,你真心地对待她不就好了?”
     
       “妈,有些事情,我不想太争取,随它去吧。”照照嘟哝了一声,翻身睡倒在床上。
     
       看着照照的样子,大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婆婆的时候。
     
       李寡妇是个能干的女人,一个人把遗腹子带大,还把家里的茶园打理得像模像样,看见大方的第一句话她就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再晨的命是你救的,现在先让他叫你姐,到他18岁我就帮你们办大事。”
     
       她的衣服在肘部打了补丁,但浆洗得十分干净整齐,衣襟上还别着两朵白兰花。乌黑的短发整齐地拢在脑后,到死她都是这个发型。
     
       大方还记得她的那双解放脚,嫁到胡家的时候她是裹好了脚的,因为胡家是有家规的书香门第,几百年来出过状元一个,举人十几个,可不能娶一个天足的媳妇。
     
       很快丈夫去世,家道衰落,她便放开了裹脚布,自食其力,所以她的脚很小,只有34码。
     
       婆婆很严厉。
     
       采茶的季节,天没亮大方就被叫起来,上山采茶。一天要采几万朵叶子,回到家腰就好像要断了一样,但婆婆还要督促她把青叶摊开晾干,然后再去炒茶。炒茶锅很烫,大方的手很快就黑了。
     
       但婆婆给她看自己的手,左手细嫩,右手黝黑。婆婆得意地说:“这个家里最值钱的就是我这只手,茶好不好只有它知道,靠着这只手我把再晨养大,别的都是假的。别看再晨现在去上大学,好像有了功名一样,但有了我这般炒茶的手艺,你才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有些话,婆婆说得很有道理,大方这个年纪的人,后来真的经历很多事情,家里的茶园没有了,但大方的手艺还是受人尊敬。
     
       又数年,大量的年轻人出去打工,茶山荒废了,公社来找大方,把茶园重新交给大方承包。守着这一片茶山,大方觉得实在,初夏正午,站在茶园里,看着被日头晒得发亮的青翠鲜叶,大方会觉得自己十分富有。
     
       就连照照,也是在茶园里出生的。
     
       那个春天,真的是多难。
     
       开春,莫名其妙来一场冰雹,刚出的茶芽都被冻僵了,快五月,才开始采茶。偏这一季的茶还就特别好,大方怀着照照,和大家一起劳作,整整一个月都吃住在山边的厂房里,刚采下来的青叶就地摊晾加工,是大方摸索出来的方法,也不知为什么,这样做出来的茶,人虽然辛苦一点,但滋味却十分甘甜。
     
       六月的一天,大雨,大方偏偏要临产了。同事们把大方抬到路边想找车子把她送去医院,但山洪冲断了公路,完全没有办法通行。
     
       是山边小学里的一位年轻女教师救了大方和孩子。
     
       那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子,看上去很年轻,自己没生过孩子,临时从图书室拿来一本赤脚医生的医疗常识手册,根据书上的指导,帮助大方生下了孩子。
     
       孩子的脐带是她咬断的,满身血污的新生儿,是她用自己的脸盆装了温开水轻轻洗干净的,包裹孩子的是她的枕巾,淡淡的蓝色毛巾,大方到现在还留着。
     
       然后她还骑自行车去公社办公室打电话,通知了再晨。
     
       后来大方多次去找过她,了解到她是上海来的知青,跟屯溪的一个教师结了婚,调走了。
     
       大方一直记得这个恩人的名字,一听就是有文化的人家出来的女儿,叫做易安。
     
       大方也请人到屯溪去打听,就这么个弹丸之地,没有几所学校,却再也没有找到一个叫做易安的女教师。
     
       兜兜转转,大方终于要见到她的恩人,而易安将再次面对这个将她心爱的男人据为己有的女人。
     
       并且,他们都有了新的身份。
     
       他们的儿女如今正在一起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
     
       冥冥中,是照照和易辰在拉扯着他们在几十年后重逢在当年的伤心地吗?
     
       又或者,老天爷觉得,有些事情终将面对,一五一十来个交代。
     
       大方还记得易安把照照抱在怀里,微笑着说:“这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好努力啊,辛苦地从妈妈肚子里爬了出来。大姐,你的女儿很心疼你,你生得很快,也很顺利,要是当中有什么问题,我这个假冒的接生婆可应付不了。”
     
       大方一听,失望地说:“又是个女儿?我怎么跟家里交代?”
     
       易安正色道:“你我都是女人,为什么这么说?女儿不好吗?你的丈夫就这么想要儿子吗?”
     
       “倒也不是,只是他们胡家太需要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大方生完孩子,几乎虚脱,却还记得父亲临终前的话:“大方,你一定要替再晨生一个儿子,他们家三代单传,不能在你手上断了香火。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易安叹了口气,将冰凉的手放在大方的额头,安慰她说:“你睡一觉吧,睡醒了,就能看见你的男人了。”
     
       这之后,易安就消失了,再晨很快赶来,他紧紧地搂着照照,脸上有哭过的痕迹。大方一醒过来,他就说:“姐,你真傻,我不需要什么传宗接代,以后,你不需要再为我生孩子了,我们一起好好把两个孩子带大!”
     
       在丁大哥的客栈,易安也回忆起了这一幕,当时她就站在门外,听见再晨说完这句话,就默默地离开了。
     
       当晚她答应了李德言的求婚,并草草办理了婚事,搬去了屯溪。
     
       “知道吗?我之所以会在那个乡村小学当老师,是因为他老婆的茶园就在山上,他每次带女儿去见妈妈的时候可以经过我们学校门口,我们隔着门互相注视对方,然后离开。在那个年代,你不可能公然和一个有妇之夫单独来往。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就是在这样的状况,那是一个朴实勇敢的女人,而我,不忍心既伤害她又让那么小的孩子失去父亲。”
     
       “妈妈,那后来呢?爸爸是怎么死的?”
     
       “你爸爸死于意外,他骑自行车回家,一道沟绊倒了他,他口袋里的圆珠笔插进眼眶,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易安淡淡地回忆过去,但又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李德言的死是十分突然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夜晚,他去学生家里家访,走之前他还跟易安说:“不用等我,我回来就自己洗洗睡了。”
     
       易安先睡了,醒来才发现李德言一夜未归。从此,他再也没回来。
     
       易辰轻轻搂住妈妈,易安睁开了眼睛,她拍了拍易辰的手,从他的拥抱中不露痕迹地挣脱出来。
     
       “没关系,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很好。分开近三十年,这一次在上海,他找到了我,陪我动手术,照顾我出院,如今的我,就算死了,也已经很满足了。”
     
       “妈妈,你真傻,如果你们现在还珍惜彼此,为什么不争取再生活在一起呢?孩子都大了,不再是一个借口,我会发自内心地祝福你们。”
     
       易安竟有点羞涩。
     
       “分开这么多年,我们不可能抛下所有的东西迅速地在一起,我们都有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比如,你的婚事,他也有女儿的生活要安排,而那个和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女人,并没有什么过错,他也不忍心就这么破坏她的生活。”
     
       易辰诧异地说:“妈,难道说都这种年纪了,你们竟打算发展地下情?他和她生活了一辈子,但你何尝不是等了他一辈子!爸爸去世之后,你是如何孤单艰难地生活着的,我难道不清楚吗?”
     
       易安摇了摇头,叹息着说:“不,我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状态,只要能经常见面,一起吃饭聊天,甚至一起看看电视,我已经觉得满足了。他在栗里街那边帮我租了一套小房子,有空你可以来做客。我今天就会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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