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方(2)
你的生命是他们赐予的，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跟你说话难免会简单直接不讲方法。但正因为你是他们的一部分，所以，当知道你发生危险的时候，愿意挡在你前面的人，也只有他们了。
当然，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干涉你的生活。
巡视了照照的小房间之后，大方开始动手收拾她的东西。
“走吧，跟我回家，想不回上海就别回去了，重新再找一份工作，找不到之前就跟我去茶园干活吧。”
“啊，妈。我在这里还有工作。”照照情急之下只好再抛出一个谎言。
“什么工作？”
“我在帮人家商店拍照片整理商品，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哪家商店？我去谢谢人家！”大方来了兴趣。
“妈，我工作上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反正我也不会要家里一分钱，我能自己养活自己就行了嘛。”照照又开始赌气了，每次只要大方干涉她的生活，她就会升起一股无名火。
“也好，工作上的事情我是不应该管你，但你必须跟我回家住去，以前你在上海我没办法，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没结婚的女孩子就要住到家里去，等哪天你结婚了，我再把你送到你老公手上，这是安徽，不是外国，由不得你胡来。”
大方毋庸置疑地把照照的行李塞进皮箱。
“妈，我就这样住在老街上工作起来方便，回了歙县，每天再赶半个小时的路程来上班，不是瞎折腾吗？”
“你在上海的时候住的地方离你上班的地方要一个小时的路程，你也没觉得不方便啊。”
大方一边反驳一边手脚不停地把照照的东西塞进皮箱。
照照无力地坐倒在床上，不管是10岁、15岁、20岁还是30岁，在大方这样的妈妈们面前，女儿永远只有3岁。
抵抗是无益的，所以照照任由大方把她的东西统统塞进皮箱，然后艰难地扛下楼。楼下，李二康在大门口候着，现在的他已经有点微微谢顶，但在衬衫西裤金丝边眼镜的掩护下，倒比当年显得入眼许多。
见母女俩出来，李二康懒懒地站起来，也不去接大方手上的皮箱，嘴里还讪讪地说：“二小姐就算没有衣锦还乡，也用不着避而不见，搞得好像我们一家都是势利人一样。”
照照冲他翻翻白眼，心里却还念着父亲病危的时候是他及时相救才捡回的一条命，也就不去搭理他了。
门外，易辰和齐思维双双坐在藤椅上冲她挥手，大方立刻警惕。
“这两个是什么人？”
“妈，这不是我的同学齐思维嘛，这个人是——他的朋友。这是我妈妈。”
照照居然又有点脸红。
为什么把易辰介绍给妈妈，居然会有点羞涩呢？
易辰大大方方地站过来。
“妈妈好！”
大方吃一惊。
“你为什么叫我妈妈？”
“哎哟，妈，人家就是这么一叫，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照照低声地跟大方解释。
大方打量易辰：“小伙子你不是我们本地人吧？”
“嗯，我从上海来。”
“来旅游还是在这里工作啊？”
“打算在这里工作。”
“大城市不住跑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啊？”
大方开始盘问他。
大概家里有女儿的妈妈们都是如此吧，女儿一过了适婚年龄，身边的单身男子就成了雷达扫描的对象。
“这里空气好蔬菜新鲜人也好相处，我倒觉得比上海好！”易辰笑眯眯地说。
“是这个道理！我也觉得我们安徽比哪里都好啊！我最民主了，我们照照自己愿意在上海发展，我也不叫她回来，现在她愿意回来，我真的是开心得很！你来了，就更好了！”大方冲易辰点点头，好像洞悉什么一样地大笑起来。
照照的脸更加红了。
妈妈一听易辰是上海来的，一定误会了。
照照连忙拉着妈妈就要离开。
易辰却跟上来帮大方提着行李，自来熟地说：“妈妈，我还没去过歙县，我们方便一起走吗？我想去看看那个四方牌坊，搭你们的车吧。”
李二康开着一辆两厢的小别克，大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易辰和照照坐在后排，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坐着，照照觉得紧张起来。
洗头控的她立刻想起自己今天早上又没洗头，她立刻浑身不自在起来。
易辰和大方聊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在意她的局促。
“我们家这个宝贝从小就不吭声，但很聪明的，三岁的时候我带她去街上玩，不当心走丢了，我吓得一边哭一边找她，结果她居然自己走回了家，坐在石阶上等我，你说说看，这么小的小孩，怎么会自己认识路的？”
易辰笑着看了看照照，赞许地说：“照照的眼睛一看就是聪明人的样子，深深的，黑黑的，就算不说话，也好像说着什么一样。我第一眼看见她，想到的就是目如点漆，现在看起来照照是像妈妈，妈妈的眼睛都遗传给照照了。”
照照还没回答，大方已经开心得不得了了：“可不是嘛，我们家照照亏得遗传了我的眼睛，不然的话长得全像她爷爷，看相的人说，她爷爷才高福薄命短，才会没等到孩子出世就死了，有了我的这双眼睛，就好像黑路开了灯一样，以后的日子就亮起来了。”
你说这民间算命的人还真是挺有诗情画意，连照照都没见过爷爷的照片，这算命的哪来的天眼看得见？偏偏大方从来就相信。
照照的性格随爸爸，不太喜欢通过语言来交流和沟通，大方是他们的反义词，遇上易辰这个应声虫，今天的大方特别高兴。
回到家，胡清做了一桌子的菜，李二康却说学校里还有事情，脚不点地地走了，留下三个女人和易辰共进午餐。
很快，胡清的热情也被易辰点燃了。
桌子上一只咸鸭火锅是导火索。
易辰尝了一口，立刻赞不绝口，端起碗就盛了一大碗大嚼起来。
“姐姐，你这手艺可以去开饭馆了，只要这一道招牌菜，门口就可以排长龙了。真的，你相信我，我绝不是夸奖你。”
照照心说，这不是夸奖是什么？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吹捧，但胡清眉开眼笑的样子让照照也很愉悦，一家人坐在一起这样有说有笑地吃饭，是自己多年来的梦想，没想到，易辰轻易打开了这个结。
细想想，姐姐和妈妈一直辛苦操持家务，但习惯接受这一切的爸爸和照照，从来也没有像易辰这样坦率地说过感谢和夸赞的话。
你珍惜的东西也许正是被你自己一手破坏的呢。
“爸爸呢？”照照想起家里缺的这个人。
“过几天就回来，说是去上海休养，我要跟去他也不要，随便他。”
大方说得一脸豁达，照照心里却有点疑惑。
大病初愈，爸爸一个人去上海干什么呢？
但胡清和妈妈都是一脸淡定，似乎对老胡的神出鬼没已经习以为常，照照也就揭过了这一章。
照照的家在渔梁，饭罢，妈妈一定要让易辰到渔梁坝去看看，因为景点是要收门票的，但本地人又不用，所以大方决定自己带着易辰去走走。
沿街走过去，都是熟人，大方跟他们打着招呼，闲聊两句，易辰和照照被搁在一边，照照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什么话说。
“怎么一见到你妈妈，你就好像换了一个人？”易辰轻声问她。
“习惯了，见到我妈我的脑子就会进入空白的程序，任由她摆布，只要机械地按照她说的去做就好，从小就是这样。”照照低声地说。
“可是你妈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热情，真诚，一眼就可以看见她的心，真的是少有的单纯的人呢。”
“那你不妨跟她生活一段时间试试，你就知道其中的味道了。”
“我也正有此意，这条老街还真让人不舍得离开，比起屯溪的老街，这里更有生活的气息，就好像是外婆家的感觉，我没见过外婆，但印象中外婆的家就应该是这样的。”易辰愉快地看着老街两边的旧院墙。
这条街还保持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生活光景，斑驳的墙面，街道上拉着绳子晒晒衣服，是有点旧和乱，但又打扫得很干净。
易辰和照照的窃窃私语落在大方和邻居们的眼里，有一种小两口的甜蜜。
“大方，你女儿带了男朋友回来啊？”
“不知道是不是啊，你看着怎么样？”
“长得不错，斯斯文文的，哪里人啊？”
“上海人。”
“那你女儿岂不是从此也不会回来了？”
“他说他倒也不反对到安徽来生活。”
“都讨论到这种事情了还不算男朋友啊？大方，不管他们以后住哪里，喜酒你们一定要在这里办的哦，我们全家都要来的，我可是看着照照长大的呢。”说话的是杂货店的王姨。
大方爽朗地笑了：“那是一定的！”
瞧瞧，几句话下来，她把结婚请柬都发了一叠出去了，30岁的待嫁女儿，在渔梁坝的人们看来，实在是一大块心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