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爸爸在天上看着
傍晚时分，我到学校门口接她。看见我向她招手，她飞快地跑过来。
“哥哥，你怎么来了？”她黯淡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兴奋，我把她抱到车上，带着她回家。
路上我问她：“怎么老这么晚回家？让妈妈担心得不得了。”
她在背后幽幽地说：“我，我不想回家。家里太冷了……”
我停下来，奇怪地问：“怎么了，外面就那么好玩吗？”
她低着头说：“妈妈在家老哭，她一哭，我就想哭……”
我知道，她在想他了。其实，我也在想他，转眼间，他已经走了快半年了。
二
他很宠她。她经常贴在他身上，揪他的胡子，翻他的烟盒，甚至自作主张，把他叼在嘴上的烟卷抓走，三两下撕了，踩在地上，然后还气势汹汹地训斥他：“我妈不让你吸烟，还吸！晚上不咳嗽了？你再吸烟，我就不让你亲我了！”连威胁带恐吓，活像个小霸王。换成我，早挨无数打了。但对她，他却讨好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说：“丫头，去，买冰激凌吧，还爸爸的烟……”
他爱抽烟，我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发工资，想来想去还是给他买了一条云烟。
最终他因为肺癌去世。临走之前，消瘦得已不成样子的他指着妹妹对我说：“照顾好你妹，照顾好你妈，我走了，你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了……”
她天真地问：“爸爸，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他摇了摇头，笑了笑未作回答。
他摸着她的头说：“丫头，以后要听哥哥的话，别让他费心……”
她并不知道，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永远地去了。
三
我在外地工作，这次也是请假回来。一路上我都在说：“晶晶，咱爸不在了，你在家要乖，不要让妈妈老担心你。”她只是“嗯”，我有些气恼，问：“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她忽然翻了我一眼，跳下去，自顾自地走了。
她还不到十岁，脾气居然这么臭。我很生气，有些怪父亲从前无原则的宠爱，让她成了一个乖戾的小女孩。回到家，她把书包一扔，便躲进自己的小房间里，怎么叫都不出来。我拿钥匙开门，她在里面顶着门，我气急败坏地撞开了门，一把拎起她，把她带到客厅里，让她在爸爸的遗像前站好。她不出声，却拼命地流泪。
我在一旁训斥她：“咱爸才走几天，你就这么不听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呜呜”地哭着说：“我想让他回来接我放学，我想让他晚上给我讲故事，我想让他星期天带我出去玩，我想让他在我的作业本上签字……”
我拿来她的书包，作业本上的家长签名是父亲的名字。我说：
“以后让咱妈签字。你要听话……”
我走时，妈妈到车站送我。车快走出站时，隔着车窗，我看见她躲在梧桐树下远远地看我，咬着指头。这个小人，让我有点想哭了！
四
我费尽气力，在工作的城市给她找好了学校，然后租了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把妈妈和她接来。在叽叽喳喳的同学们中间，她显得无比孤独。她只是落寞地坐在座位上，写字、画画，头都不抬一下。
放学我去接她，和她的班主任聊她的情况。班主任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热心地承诺帮我多开导她。晚上正在吃饭时，她忽然闷头闷脑地说了一句：“哥，我们老师说你很帅。”
“嗯？”我一惊，“怎么说的？”
“就是夸你长得帅呗。问那么仔细干吗？你心里是不是特得意？”她歪着头说。
“好好和你哥说话。”妈在一旁说她。
我却很高兴地说：“那我自然得意了，从小到大，还没人说过我帅呢。晶晶，你们老师说的是实话吧？”
她想了想，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啊？本来就是。”妈妈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说，“找个教师做媳妇挺好的，你说是吧？”
“我晕！”我和她异口同声，并且都做了一个要晕倒的动作，妈妈笑了起来，她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妈，你居然也会笑？”
五
我隐隐觉得她有些变化了。她问我：“你觉得我们老师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既漂亮又善良。”
她说：“我对她说，你还没结婚呢。”
我说：“唔！”
她惊诧：“你怎么不问问她的反应？”
我摸摸她的头：“你好好学习吧，别想那些摸不着的事。”
但我再一次到学校接她时，却不肯进校门了，因为我怕遇见她的老师。天知道这个小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话。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她出来，我只好进去找她，她不在教室。我打老师的电话，电话关机了。我想，也许她被老师留在办公室了。然而我到了办公室一看，老师不在，我一下子六神无主，她到底去哪儿了？
在大门口，一个小姑娘背着书包从我面前经过，又退了回来，很有礼貌地问我：“叔叔，你是找刘晶吗？”
我眼睛一亮，急忙问：“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她指了指，说：“她在操场和老师打乒乓球呢。”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问小姑娘：“刘晶在班里表现好不好？你和她是朋友吗？”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说：“刘晶刚来时挺沉默的，不爱说话。
不过现在好多了，下课了还和我一起玩跳皮筋呢。”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我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在操场边上，远远地看着她用力地挥舞着球拍，我坐下来看了好久，直到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说：“哥，你们俩打一局吧。”
六
我很严肃地对她说：“再想着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会很生气，后果也会很严重。”
她问：“那你会打我吗？”
我说：“会！而且我会打得很重。”
她嘟囔着：“有没有搞错，给你介绍对象你还要打我？”
妈妈却很感兴趣地向她打听老师的细节，这段时间，妈妈已经不再悲伤了，她开始为我张罗着介绍对象。我很高兴她们能回到正常的生活状态。我只想让她们能生活得好，我要努力地工作，努力地挣钱，不去想婚姻的事。但妈妈又说是她们连累了我，害得我连媳妇都找不到。我哭笑不得，偷偷地对她说：“晶晶，你以后多劝劝咱妈……”
她却说：“我才不劝呢。你一结婚什么事情就都了结了。”
她忽然说：“哥，要不我和咱妈还是回家吧，省得连累你！”
我很生气：“回什么家？这儿就是咱们的家。”
掩上房门，我决定赶紧找个女孩回来，省得她们多心。半夜我被一阵声响弄醒，发现她像个幽灵似的来到我的房间，躺在我身边睡觉。睡了一会儿，又忽地起来，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我问她：“你昨天晚上做梦了没有？”
她断然否认说：“没有啊，我睡得好香啊。”
我抬头看见父亲的遗像，忽然想起他在世的时候，她喜欢被他哄着睡。
七
那天晚上，我和妈妈从外面回来，正在想晚上吃什么饭，推开房门，却看见她灰头土脸地在做饭。
我问她：“上午去我公司干吗？”
她说：“看你是否在努力工作，嘻嘻！”
上午我跟老板统计物流情况，顺便帮着装卸了几箱货物。没想到她站在公司门口，看着我在忙活。等我忙完后想找她时，她却已跑得没影了。
吃饭时，她问我：“我做的饭香不香？”
我妈说：“你把卖盐的打死了！”
她笑嘻嘻地说：“今天我哥流汗了，听老师说，汗里面有盐……”
妈妈的眼睛忽然红了，她嗔怪道：“你这丫头，怪不得今儿个要做饭呢，看你哥不容易了，是不是？”
她否认，然后低头吃饭。可我和妈妈都笑了，小女孩的心情全在脸上写着呢。吃完饭，她拿着作业本让我签字，以前总是妈妈签，她说：“哥，今后你给我签吧，你的字好看。”
我检查完作业，然后给她签字。一会儿，我路过她的房间，看见她坐在地上，捧着相册私语：“爸爸，我以后不想你了，哥哥像你一样爱我，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地生活的……”
我回到房间，也拿出了父亲的照片，心里默默地念：“爸，你在天上看着，我会和你一样爱她，永远！”念着念着，眼泪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