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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准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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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民走过来对我说道:“你一定要积极发言!”
     
       我不解的问他:“为什么?”
     
       “右派坏,他们想推翻共产党!”
     
       “妄想!”我气愤地说道,“谁反对共产党,就打倒谁!”
     
       宋民说道:“对,所以你一定要对他狠批猛斗!”
     
       “我没开过批斗会,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民递给我一张纸片:“照这上面念。”
     
       我接过纸片看了一眼说:“谢谢,我一定发言!”
     
       七点会议准时召开。廖主任语气严厉地宣布:“今晚召开的是批斗大会,希望参加会议的人员积极发言,火力要猛……”接着他大吼一声:“把反革命右派分子带上来!”只见两个民兵押着一个人进来,不看则已,一看我的脑子嗡的一下。意想不到的是,被批斗的竟然是我的老师--宗润苍。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
     
       “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宗润苍!”
     
       “打倒右派分子宗润苍!”
     
       “打倒……”口号声此起彼伏。
     
       心想,前几天还见到他呢,怎么会一下子就变成了反革命呢?惊恐之下,忽听廖主任声色俱厉地说:“宗润苍是混进革命教师队伍中的坏分子。怀着对党、对人民的刻骨仇恨,坚持地主阶级反动立场,敌视无产阶级专政,公然对抗公社党委决议,阻挠他的学生宣传党的‘总路线’!是个彻头彻尾的漏划”右派“、现行反革命分子……”
     
       上台发言的人,个个咆哮如雷,人人义愤填膺。平时看似温和的老师们都换了一副陌生而可怕的面孔,声讨、批判、指责、怒骂声不绝于耳。说他是披着人皮的狼,国民党的还乡团……尤其是同在一校任教的老师朱某某的发言更是令人震惊!他手拿早已拟好的发言稿,慷慨激昂地批判道:“他污蔑大跃进是大冒进,攻击我们党提出的十五年”超英“、”赶美“宏伟目标是吹牛、天方夜谭……”
     
       他的发言除了令人震惊外更多的则是困惑,我在课堂上从未听老师议论过大跃进、大炼钢铁的事,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加害于他?沉思中又被他的发言打断:“他攻击办食堂是吃饱少数人,挨饿多数人,饿死不少人!说什么一天吃一两,饿不死小队长,一天吃一钱,饿不死会计员,社员三餐胡萝卜,干部吃的白馍馍,这是攻击党的干部,煽风点火制造混乱……”
     
       这些早已广泛流传在社会上的顺口溜,怎么全算在宗老师头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朱某某不愧是个编造罪名的巧舌、嫁祸于人的高手,大凡这样的人都是铁石心肠,致人于死地而不掉眼泪,害人入地狱而不动恻隐,人性邪恶的一面淹没了他全部的良知与感情,这既触目惊心,也令人毛骨悚然!
     
       有生以来,我从未亲身经历过这样可怕的场面,只是在电影《白毛女》中斗恶霸地主黄世仁时曾经出现过类似的画面。黄世仁是罪有应得,而我的老师他冤枉啊!
     
       公社小礼堂我并不陌生,它是我最初在展才艺的地方,每次演出,都充满欢歌笑语,台上高歌激昂,台下掌声雷动。今晚不同了,台上“唱主角”的则是我的老师,我在台下当观众,躲在角落里不平、伤心、落泪,手中的纸片飘然落地……正当批斗会开得热火朝天之时,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按照顺序该轮到一位老贫农发言了,他是位年过半百的农村老汉,从皱纹密布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位饱经沧桑、从旧社会苦难中熬过来的老人。他先是声泪俱下地控诉万恶的旧社会,通过切身经历进行了一大段的“忆苦思甜”,然后说道:“大食堂好,一日三餐不用洗、不用烧,肚子吃得鼓鼓的,我们贫下中农坚决拥护!不过就是萝卜多,瓜菜多,粮食太少了,好多社员都得了浮肿病,今后请领导能不能多发点大米……”
     
       他的“跑题”发言,使严肃的会场发出一阵哄笑、骚动。
     
       我虽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但绝不相信宗老师是个坏人。他为人正直,教学认真,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他热心教诲,不厌其烦地回答学生的质疑问难,使学生听得懂,学得快,记得牢。他教的班级学生成绩在全校名列前茅,同学们对他十分敬重。他还经常教育学生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只有毛主席共产党的领导,像你们这一代工农子弟才能获得上学机会,享受到良好的教育……他虽然出身地主家庭,但自小外出求学,受到新思潮的影响,经常劝父亲开仓赈粮救济穷人,并表示不愿继承父业,而要从事教育自食其力。为了表示决心,还将自己的名字“继业”改为“润苍”,他说“润苍”是滋润苍生,同情穷人。父亲受到他的影响,土改时主动交出产业,未受到批斗打击,有开明地主之称,这些事在高塘乡(后改淮丰公社)广为传颂,有据可查。他从解放后任教直到现在,为培养后人兢兢业业,他热爱党的教育事业,怎么会一下子就变成漏划右派和现行反革命了呢?实在令人费解。稚气未脱、刚走出校门的我又怎能看清云谲波诡、无常变幻的世态?
     
       世上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偶然和必然,历史发展更是如此。
     
       一九五七年六月八日,身为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毛泽东亲自起草《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的党内指示;七月一日毛泽东又为《人民日报》写了《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必须批判》的社论。这样,一场和风细雨的整风运动发展为疾风暴雨的反右派斗争。一场自上而下划定右派分子的全国范围群众性政治运动,从省市一级、高等学校、地市一级开始,到八月以后,扩展到工厂、农村、部队、中小学校,并持续了一年之久。一九五八年,又要求所谓反右运动“补课”、“深挖”。处在这样的政治气候及上级的层层压力下,公社干部、校方领导怕沾上“温情主义”、“斗争不力”,犯“右倾保守”的错误,并受到“宁左勿右”思想的影响,决心在这次“补课”、“深挖”中干出点成绩来,向上面好交待。正值有关领导找不到“靶子”而发愁时,成份不好的宗老师被推向“靶场”。这根“导火线”是由闫家湖生产队一位干部闫某某的一份揭发材料引起的。一次宗老师与他闲聊,在谈到大炼钢铁时说:“逼老百姓摔锅献铁,炼出来的都是铀子,劳民伤财,得不偿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闫某某很快打了小报告,向上面邀功请赏。领导层偏听偏信,这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真话,却被上纲上线说成是恶毒攻击共产党、攻击三面红旗,是阶级报复,加之对我的爱护,又添了一条破坏宣传‘总路线’的罪名。以此为由,罗列罪名,将他平时的言谈收集后断章取义、添枝加叶、无中生有地捏造各种“罪证”,一桩冤案就这样形成。
     
       说他是阶级报复,纯属无稽之谈!
     
       有一件事最使我难以忘怀,每每想来,心中便暖洋洋地漾出一股温情。记得一个冰雪天,宗老师见我赤脚上学,中午便留我到他家。师母也是位心地善良的好人,见我双脚被冰块划破肿得像馒头一样,流着同情的泪水说道:“随教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冰天雪地赤脚念书的孩子。如此贫苦受罪的学生真是太可怜了。”她用晾干的冬瓜皮温水让我浸泡脚(农村治冻伤的土办法)。她盛了一大碗白米饭和半盆汤,我边吃边落泪,发现她两只湿润的眼一直望着我不断叹气。
     
       也许是她仁慈博大的爱心对一个弱者的怜悯,也许是她善良的本性使然,那天中午,她没有吃饭。老师把自己穿的一双半新棉鞋送给了我,打那以后,只要遇到风雪天气,我总是被“请”到他家吃中饭。后来,我实在感到过意不去,总是想办法提前溜出校门回家。
     
       一声“散会!”令我从如梦的往事回忆中惊醒。两个民兵押着宗老师走出会场,我暗中窥视,只见将他关进了一间小屋。我无意中听到G某某对两位看守民兵交代:“看严点,不能出任何意外!材料整齐就要对他逮捕判刑!”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一个为国家培养人才的教师,却要蒙冤入狱。一旦判刑,年迈的师母如何经受得了这无情的打击?风烛残年的她将依靠何人?老师啊,您为何遭此劫难?!
     
       师生一场,我特别想去看望他老人家。深夜十二点,我揣着一杯白开水来到门前。好在两位民兵都是熟人,他们说:“进去吧,说话小声点,免得惹出麻烦。”我道谢后向屋里走去,轻轻地来到他身旁。一盏昏暗的灯光下,老师在写着什么(可能是写检查或是认罪书吧)。几天不见,他变得让人不敢相认。头上的白发添了许多,两只充满智慧的双眼如今呆滞无神,手背上留下许多被抽打过的伤痕。可以想象,他遭受了何等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屈辱。师生会面于“囚室”,此情此景,怎不令人伤感。我轻轻地叫了声:“老师。”
     
       “你怎么来啦?”他抬起头来惊疑地望着我。
     
       “老师,是我害了你。”
     
       “不,千万别说这些!”
     
       “我没有钱买东西,只能捧杯开水来看您。”
     
       “孩子,你不该来这里,会惹上麻烦的。”
     
       “不要紧,门外民兵都是熟人,您喝口水吧。”他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下,说了声谢谢。我坐在他对面想安慰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宗老师先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没去学校报名?”一句话又触到我的痛处,半晌才喃喃说道:“公社领导不放,留剧团了。”说罢,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禁不住泪流满面。“留在农村干革命也很好嘛!”我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是违心的。特殊环境下他又能说什么呢?彼此心照不宣。“老师--”我想把刚听到的消息告诉他,话到嘴边又停住,真不忍心让他再受刺激,只说了句:“老师,您多保重!”他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王艳艳父母收你做义子的事办了吗?”我感到吃惊:“老师,您怎么知道我们认亲的事?”
     
       “她父母来校找过我。”
     
       “他们找过您?”
     
       “来征求我的意见,我认真地对他们说,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老师--”我难过地流下泪水。
     
       “当你俩双双考取技校时,我真为你们高兴,既做了同学又多了份亲情。看他父母的意思,今后你同王艳艳极有可能……”说到这话打住了,他是怕触痛我的伤心处,我也理解“极有可能”指的是什么。五十年代初,虽然提倡婚姻自由,但对于大多数青年男女来说,终身大事的决定权,依然还是掌握在父母手中,更何况艳艳已对我产生好感,“极有可能”将会成为“大有可能”。然而,随着无缘升学,一切美好的愿望全化做了泡影!
     
       “极有可能”,令我向往;“大有可能”,是我愿望;“无缘升学”,使我失望!失望,能使人产生怨恨,怨恨,能使人精神崩溃,怨恨,能让人丧失理智,怨恨,能把人气得不尽人情!我没有再说一句安慰老师的话,一扭身冲出这间小屋。
     
       我在公社大院里转悠,在漆黑的深夜里徘徊。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难道因不能升学就割断我与王艳艳的情丝?不!我不死心,我要努力,我不能心甘无为地接受命运对我的安排!我要去当面问问她,相信她还是喜欢我的!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苍天不会老,爱情不会绝。我同艳艳织的双丝网,不会一夜之间解开网中千万个结。我冲出公社大院……美好的渴盼启动了美好的回忆,然而,属于我的那份情感的天空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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